“說的不錯。雖然不能盡通,但也卻是說出了犖犖大端。”方明捋著長髯點頭,好奇地問道,“孩子。你來此以前,可曾入學跟著旁的先生學過?”
“回老師傅,來到崔氏族學前,我沒有跟過先生的?!贝廾骱驼f道。
“噢?那這些東西,都是誰教給你的?”方明看著崔明和稚嫩清澈的眼神,覺得眼前這孩子與其他的相比,雖然窮苦更甚,但人又顯得十分不同。
“這些、這些都是我爹生前教給我的?!贝廾骱桶肷文?,微微哽咽說道,“我想他的時候,就嘗嘗自己在心里一遍遍的背誦他教給我的話。想他的時候得多了,漸漸也就記得熟了。”
“是這樣。沒想到還是個孝子?!狈矫髟谛睦飮@了一句,面上卻不表露,仍是一副上了年紀的糊涂樣子,“嗯”了一聲算是答應,緊接著又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方老師傅。我叫崔明和?!?p> “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xié)和萬邦。明和,明和。名字起的好,有氣魄也有氣象?!狈矫鞑[著的小眼睛彎成了一個月亮的形狀,然后掃了一遍學舍里的孩子們,看著他們都用懵懂無知的眼神望著自己,顯然沒能聽懂自己話中的意思,倒是崔明和在后面誠懇的點了點頭。
“啊。你坐吧?!狈矫魇疽獯廾骱妥?,輕輕咳了一聲,接著崔明和先前的發(fā)言說道,“這《五經(jīng)》嘛,簡單地說就是五部書,《詩》、《書》、《禮》、《易》、《春秋》五部,這五部書是圣人孔子所傳,圣人為什么要傳這五部書呢?就是因為做人需要有立身之本,做事需要有處世之道,說的更大些,便是治國需要有方略經(jīng)營。那么,什么才是立身之本、處世之道和經(jīng)國大略呢?孔圣人在千余年前便通過這五部書,仔仔細細地全都記錄下來了。我們說的讀書,便是通過讀這《五經(jīng)》來學習圣人所傳下來的教誨。大家知道了么?”
“知道了?!睂W舍的孩子們異口同聲的回答著。
“好。既然知道了。你們每個人的書案前都有兩本書,一本是叫做《五經(jīng)定本》的,一本叫做《五經(jīng)正義》的,這本《五經(jīng)正義》么,你們可以先收起來,先來看《五經(jīng)定本》一書?!狈矫饕姾⒆觽儗鴥约娂娬归_,接著說道,“這本書里的內(nèi)容便是《五經(jīng)》了,而《五經(jīng)》之首,當以《詩經(jīng)》為第一?!?p> 方明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原來他看見自己身前的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兒正看抱著書看得起勁兒,可拿著的不是自己要求的《五經(jīng)定本》一書,卻恰好相反,翻開的是那本解釋經(jīng)義的《五經(jīng)正義》中的一頁,不但如此,還顛倒的將書拿倒了。
“嗯?”方明站在這男孩兒的身邊盯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這孩子渾然不知,見方明在自己身邊站了許久,眼睛溜溜的轉(zhuǎn)著,仰頭望著方明問道,“方師傅。怎么啦?”
“你的書。拿錯了?!狈矫鲹u搖頭,看著著胖男孩穿的比其他孩子都要光鮮一些,眼神里也有些靈光,可終究不像是個讀書人的樣子,倒像是販夫之家的精明,隨后在走向別處。
那胖男孩見方明停都不停的就走過去,也不以為意,扭了腦袋向后看,見崔明和抱著書看的興味盎然,就故意搖頭晃腦的朝崔明和眨眼睛。崔明和本來并未在意,只是讀書之際默默記誦,稍一抬頭時看見胖男孩在對自己做鬼臉。
崔明和看了一眼剛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的方明,微微搖頭示意對方不要胡鬧,只聽方明說道,“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p> “說的是什么意思呢?”方明走到學舍的盡頭,轉(zhuǎn)身背著手往回走,胖男孩立時回轉(zhuǎn)了身子,仍舊保持著方才讀書的樣子,仿佛聽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
“好。便由你來說說吧。你叫什么名字?”方明問胖男孩道。
“老師傅。我叫姜鏘鏘?!迸帜泻⒙犚妿煾祮栕约好?,歡喜的答道。
“你姓姜?”方明環(huán)視了一下學舍,見兩個站在門口的仆從聽見姜鏘鏘說話,都各自迅捷的交換了一下眼神,知道有異于是問道,“這是崔氏的族學,你既然姓姜,怎么能夠到這里來讀書呢?”
“是大伯把我弄進來的?;撕眯┿y子呢,他、還有他?!苯I鏘指著門外兩個仆從說道,“那都是我大伯打點過的,不然我還坐不到這里哩?!?p> “你大伯是?”方明心中已經(jīng)猜到了八九不離十。
“就是剛才引著你來的那個人,崔府的大管家啊,姜伯龍,我爹叫姜仲虎?!迸帜泻⑿ξ恼f著,渾然不在意,身下的孩子見他敢和師傅這樣說話,也都紛紛小聲說著他的大膽。
“我又沒收伯父的錢,這事情和我說了,不怕我告訴崔家的人么?”方明問道,他見眼前這男孩兒年紀雖小,倒像是個小大人兒一般,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倒像是比普通的成人還成熟幾分。
“大伯說了。說方先生是有大學問的,和孔圣人一樣。叫、叫那個什么,有叫無喚,對!就是有叫無喚。不會和咱們俗人一樣到處扯舌頭?!迸帜泻⒄f著哈哈一笑,也不知道是為自己想起來“有叫無喚”這個詞而高興,還是為方明不會拆穿自己不是崔姓的身份而高興。
方明聽著“有叫無喚”這個詞眉頭一皺,知道必然是男孩無學,記得錯了,雖然是阿諛之詞,被他說出來倒有些刺耳,想著“有啊無啊的”,轉(zhuǎn)念想起來必然是“有教無類”這個詞,心下當即釋然,可這孩子既然不姓“崔”而性“姜”,還真是有些棘手。
沉吟許久,方明想著此前姜伯龍對自己說新來的崔姓孩子是三十七個,現(xiàn)在多了他一個侄子,那學舍里的孩子就應該是三十八人,而不是三十七個。心里想著,便挨個數(shù)了數(shù)學舍里的人數(shù),可未料想到的是,人數(shù)竟然仍是三十七個,一個也不多,一個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