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坐在雪地上,深色的夜幕上銀輝靜靜流淌著。明亮的月光仿佛近在咫尺一般,伸手就可以觸摸得到。終風咬著下唇,毫不客氣的盯著鐘離彥。君木相信,若是鐘離彥再敢對孟長歌做些什么,終風絕對會不顧反噬殺了他。
他憋屈的想著,自己出門肯定是忘記看黃歷了。本來是想著溜出谷去外面逛逛,還沒走到集鎮(zhèn)就被這伙人擄了過來。半路上還極為不幸的遇到朝廷追捕,可鐘離家的這小子二話不說就把人家一刀砍了。
看得自己目瞪口呆的,他哪里是什么皇族的人,如此暴戾,毫無半分的文雅可言。好不容易遇見一個絕色美女,自己跟著過來又被關(guān)在地牢里,連美女一次面都沒見過!
如今,逃出來了。
更加不幸的是,眼前這個渾身臟兮兮的臟女人把自己的手給卸了,肩膀上也多了幾指的淤青。自己怎么說也是堂堂萬花谷的少谷主,短短十來天,別家宗教門派的繼承人都好吃好喝的被家里貢著。
自己卻把不該經(jīng)歷的全都經(jīng)歷了一遍,真是怎么想怎么氣。到現(xiàn)在家里也沒派個人來就他,可能自己真的不是老頭親生……
過了大半個時辰,孟長歌撐著站起來,“走吧?!?p> 終風緊隨,已是初春,夜里寒氣未減。他的額角依然冷汗一片,可面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君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決定跟著他們,“我我也走吧?!?p> “孟長歌,你要什么?”樹蔭底下的人忽然開口問道,語氣有些不耐煩。費了這么多的氣力來救她,她倒好,過河就拆橋。
前行的三人皆沒有搭理他,雪霧朦朧間,鐘離彥好似看見了她的嘴唇一張一合。低聲喃語著什么,定神再看,只有面若寒霜的側(cè)顏。
雪地上的足跡漸行漸遠。
鐘離彥借著枯木的枝干費力直起身來,溫熱的液體重新漫出來,估摸是傷口又裂開了。那是一道很長的刀傷,大刀順著肉皮直接劃開。躺在床上養(yǎng)了好些日子才結(jié)痂,如今又是裂開了。
他穿著一身玄衣袍,乍看除了顏色稍濃厚些,也沒有什么要緊的。
他知道自己必須快點離開,此番楚陌動手就是看準了七玲瓏率人去參加武林大會的好機會,內(nèi)部空虛。留在這里的幾大極惡之徒雖是已被斬殺,難免不會有人去給她報信。
七秀坊怎么說也是第一大門派,絕不可能會這么輕易的被攻破。
鐘離彥顫巍巍的朝另一邊走去,每邁開一步都異常艱難。撕裂般的痛楚如潮水涌上,難以止住。他撕開衣擺,在傷口處繞緊,打了一個結(jié)。
這種系法是宮里一個老嫗告訴他的,后來,他被送上戰(zhàn)場,替另一個人躲明槍躲暗箭。待他凱旋歸去的時候,老嫗已經(jīng)死了,沒有太醫(yī)師肯為她看病,死在一場嚴寒的風雪里。
他一身血紅的戰(zhàn)袍,屹立與火光之前,他想,這世界上唯一肯溫暖他的人也死了,他該怎么辦?
那個時候,他很惘然。背上可見白骨的傷口不斷地涌出血水,在雪地上開出了妖嬈的花。
那都拜一人所賜,那人叫做鐘離彥,漠北鐘離家的九皇子。
一表人才,溫文爾雅,驍勇善戰(zhàn),才智過人,五歲會吟詩作對,七歲能把藏書閣的古籍全背下來,出口成章。
九歲偶然看見科舉試題,大笑道簡單,即握筆答題,費時兩刻。
那之后,便是舉國震驚,因為小皇子答得都對
戰(zhàn)場上的人是自己,背書的人是自己,答題的人也是自己,可是他不能是自己。在外,他是高高在上的九皇子,在內(nèi),他只是一個被被人不屑的王爺。
真正的九皇子和他相比,除了兩個人一張極為相似的臉,有著半分的血緣關(guān)系,此外再無其他。
被當做是傀儡是因為他別無選擇。
漠北很小,可是他在故土有羈絆。
那個被南北二十七個部落共同像真神一樣敬仰的人曾許諾給他:若是他肯留下來為九皇子的儲君之位做些什么,待九皇子成為新的大君就會把戀佳郡主賜婚與他。
鐘離衍心里一動,點頭同意。
站在城門口迎他回家的永遠是那個小姑娘,笑得最歡的也是那個小姑娘??墒鞘廊瞬恢?,他不是鐘離彥,他叫鐘離衍。
古老的漠北文典里對衍字的釋義為:多余。
他生下來就是鐘離家族里最多余那個人。世人都說敬王爺身患不治之癥,命不久矣。可是沒有人知道坐在王爺府里的那個人才是九皇子,鐘離左最為寵愛的兒子。
遏制住自己的回想,心里隱隱有些麻木的感覺。
腿腳已經(jīng)累得走不動了,他尋了一處背風的地方稍作歇息。片刻的回溫讓他疼意減弱些許,鐘離衍皺緊眉頭,臉色蒼白起來。
事實上,自他出門的時候臉色就不大好。阿勒給他的藥在打斗中已經(jīng)遺失,想回去尋藥如今怕也是不可能。
半晌,他起身,繼續(xù)往山下走。他只能往前走,不停地走。
尋真神的事鐘離左恐太宗皇帝知道,從而加以干擾,便派他領(lǐng)著族里最英勇的族人們輕裝前來。遭遇追殺、埋伏,如今活著的不過二十余人。
趁著瀾氏大舉進攻七秀坊,這樣的機會難得,他便獨自前來。出門時囑咐阿勒,四個時辰?jīng)]有回來就讓他們趕緊換地方,自己怕是已經(jīng)遇難。
現(xiàn)在倒好,他沒有遇見七秀坊的人,卻要命喪于寒地之上。帝都的雪下起來像是停不下來似的,淺淡的雪花飄在他的睫毛上。又過了一個時辰,他很累了,面色疲憊的靠在大樹下。
熱氣吐在空氣里變成了白霧。大夏的冬天與漠北相比較是算不得冷的,鐘離衍只感覺渾身冷得不行。
他抱著雙膝,把腦袋埋進懷里。
如果這次他還能活著的回去的話,他就向漠北的荒漠發(fā)誓,他會給戀佳郡主最珍貴的聘禮,娶她過門。
去到塔克大草原上做一對平凡的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再回到漠北的皇城,不再為自己的身份而苦惱,擺脫自己被控制的人生。
那一片純潔的天地,沒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但是,他答應過她的父親。
都說人死之前的想法是最真實的,所以才有了夙愿這么一說。
很久很久之后,鐘離衍再度回憶起往昔的想法時,只是輕笑了幾聲,覺得自己好生可笑。
……
……
安稚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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