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紙所印的官交子就在眼前飛舞得像個煩人的蒼蠅,恨不得一掌拍死了事。
辛柏武滿臉陰沉:“那又如何?!萬泰錢莊的確是某轄下產(chǎn)業(yè),可萬泰錢莊的大小事,卻不是經(jīng)我手的,至于楊休?天下名楊休者,難道只有一人么?何故十一郎你就肯定這楊休便是某家管事?!”
“是?。√煜旅麠钚莸娜硕嗔巳?,西坊那邊就有兩個楊休吧?!”
“恩,不錯,我也記得西坊那邊確實有兩個楊休……”
人們嘰嘰喳喳的說了起來,辛羸抬頭:“是與不是,將楊休叫來便知,當(dāng)然,得讓可靠的人去叫!”
“可靠?!”辛柏武臉色依然很難看,若不能找到能夠通風(fēng)報信的人,楊休一來,就必然要出事啊!
“你且說說誰人可靠?!”
辛羸微微一笑,辛柏武果然還沒傻到用楊休不在、楊休請假回家了、楊休出差了之類的言辭來狡辯。
“我與大伯皆不可,與我二人相熟者也不可,如此做了排除之后,在場剩下的可靠之人還有很多,但若說首選,唯王相公是也!”
說著,辛羸便看向王硅,同時抱拳行禮,以示冒昧。
聞言,辛柏武臉色越來越暗,本來還打算不管辛十一說出的可靠之人是誰,他都一口否決,就是咬死了對方不可靠!
可如今,辛羸提出的乃是當(dāng)朝四相之一的王硅……
一瞬間,辛柏武腦海里閃過層出不窮的念頭來,如果否認(rèn)王硅是可靠之人,那么,他必然會得罪王硅,可若不否認(rèn)……等什么都不知道的楊休一來,他可就全完了!
至于賄賂?已經(jīng)位及相公之人,手下的產(chǎn)業(yè)難道還能比他辛柏武少?!而且,大庭廣眾之下,如何去賄賂???!
兩弊相權(quán)取其輕!
辛羸眼中閃過一抹果斷之色,抬起頭,直視著辛羸,道:“十一郎,王公……怕是也不可靠!”
“哦?!”辛羸還沒說話,王硅便瞇起了眼睛,凌厲的目光瞬間打在了辛柏武身上,大庭廣眾之下說他不可靠,可就是在說他為人有虧?。?p> 被王硅注視著,辛柏武仿佛墜入冰窖,又如同炙熱火爐,額頭開始浮現(xiàn)出細(xì)密的汗珠:“王公自然是正人君子,可如若站在我的立場來看,王公在不到一刻鐘之前,可還有著收十一郎為門生的想法,故而,王公不可靠!”
“呵呵呵……”王硅陰測測的笑了起來,說什么正人君子,到頭來不還是懷疑自己?!
“辛左都尉護(hù)軍言之有理,十一郎,另選他人吧!”
聽到這話,辛柏武臉色微微白了一些,王硅既然已經(jīng)直呼他的官名,那就代表王硅是記下這筆賬了!
辛羸笑了笑:“無需,既然大伯覺得王公不合適,不如就請王公隨意擇一人前往,等那人回來之后,且先問楊休那人有無多說什么……”
王硅眼睛微微一瞇,辛羸此舉雖然保全了他的顏面,但同時,他內(nèi)心對于辛羸卻有了一絲忌憚,尤其是王硅與歐陽修向來不和、勢如黨爭。
如此年少,便已經(jīng)心細(xì)如發(fā)到了這個地步?若再增長閱歷,豈非……
心里這樣想著,王硅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抬手隨意指了場下一人:“就他吧,且騎馬去請楊休。速去速回!”
被王硅指到的那人滿臉興奮與榮光,仿佛就此光宗耀祖了一般,迅速下拜行禮:“小人這便去,最多一刻鐘便回!”
“去吧!”王硅輕笑。
那人走到辛家車隊上,解開了馬車上的馬匹,翻身上去,卻是馬術(shù)不佳,只得整個人趴在馬背上,卻也如風(fēng)一般沖了出去。
辛柏武滿臉鐵青,如今在場能聽他使喚的人沒法脫身,不在場的,又沒法聯(lián)系……
似乎已經(jīng)是死局了。
“你說,那地契到底是不是楊休花錢請李三兒盜的?!”
“我怎會知曉?等著吧,一刻鐘后見分曉!”
…………
觀眾席上嘰嘰喳喳的鬧成一片。
前邊的人不停的討論,后邊啥都瞧不見的人,要么拼命的跟前邊的人打聽,要么就使勁的跳高,可惜怎么跳也看不見,就算偶爾看見了中心的場面,身體又迅速下落,跟沒看見也沒啥區(qū)別。
于是,萬余人的圍觀群眾們,不自覺的朝著中間擠過來,此時要是有人能從航拍的角度看下來的話,定然會發(fā)現(xiàn),一個龐大的人潮圈子,竟然超越極限一般的往里收縮起來……
果然,很多東西都是擠出來的,例如眼前的場景,例如時間,例如那啥溝……
日頭漸漸傾斜,又到了一天溫度最高的時刻了。
歐陽修轉(zhuǎn)到了陰影下,一臉愜意的看著這邊,辛蘗也放下了心,準(zhǔn)備看好戲。
辛羸一直保持著微笑,站在陽光下,讓太陽剛好照到半張臉,顯得神秘莫測。
實際上,辛羸卻是在換位思考,以辛柏武的立場來尋找破局方法,找不到就算了,找到了,不嚴(yán)重的就放出來玩玩,嚴(yán)重的,那肯定要立馬堵死!
辛柏武現(xiàn)在最好的選擇,無非就是認(rèn)罪。
辛柏武只要現(xiàn)在認(rèn)輸,有著族老幫襯,最后多半無事。
當(dāng)然,那是一般情況,現(xiàn)在這是二般情況,要知道,辛羸可還有一個殺手锏沒有拿出來呢!
只要辛柏武敢坦白請罪,那辛羸就會在族老求情之后,拿出辛柏武的第二宗罪!
罪上加罪,看誰還敢求情!
另一邊,辛柏武眉頭緊皺,滿臉蒼白,仿佛這炎炎烈日也讓他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
若不然,就此認(rèn)輸請罪吧?主動請罪的話,再有族老聲援,最壞的結(jié)果,也就是將那三千畝良田吐出去……頂多,頂多再加上些許薄名罷了!
不,絕不!
名聲如果壞了,想必明日就會有貶官的圣旨傳達(dá)下來,那么,大房就完了,他辛柏武更是一輩子都別想有機(jī)會掌控辛家、掌控影衛(wèi)軍了!
苦苦辛苦一世,眼看就要成功了,怎可讓它功虧一簣?!
不能認(rèn)輸,絕不能認(rèn)輸!
楊休向來足智多謀,乃是最頂尖的聰明人物,他一定有辦法的!
以楊休的聰明,定然第一時間就會猜測出大概的脈絡(luò)來……還有希望?。?!
辛柏武陡然抬頭,眼中滿是堅定!
一直關(guān)注著辛柏武的辛羸微微一頓,神色變得驚疑不定,是什么東西讓辛柏武一下子就重新恢復(fù)了信心?!
腦子飛速轉(zhuǎn)動起來,換位思考!
辛羸陡然看向李三兒,他這才猛然想起,不止李三兒見過楊休,反過來,那楊休也是見過李三兒的!
若是楊休看見李三兒站在自己身邊,結(jié)合上前后發(fā)生的事兒,怕是立馬就能猜出事情大概來,到時候楊休的應(yīng)對辦法可就多了去了……
必須堵死這個可能性!
想到這兒,辛羸笑了笑,看向身后,對著響兒喊起來:“響兒,李三兒兄弟累了,你與三十六先帶他下去休息一下!”
“胡鬧!諸位族老都沒說累,這賤民累什么累?!”辛柏武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瞬間炸毛,他這猙獰的模樣,卻是讓得本來想要婉拒辛羸好意的李三兒,也發(fā)現(xiàn)了一絲不對勁,從而閉口不言。
若是辛柏武知道,他晚一秒開口,李三兒就會主動婉拒的話,不知得有多后悔。
辛羸呵呵一笑,滿是厭惡的瞥了一眼九位族老,開口道:“李三兒長途跋涉而來,哪比得上心寬體胖的族老們,連出行皆是前呼后擁呢?!況且,李三兒顯然是初次在這許多人跟前講話,想必就算人不累,心也累了!休息休息又何妨?!”
說到這兒,辛羸還回頭看了李三兒一眼:“是吧,李三兒兄弟,是不是覺得心累了?!”
人不累,心也累了?!!
心累!?。?p> 這些莫名其妙的詞兒一蹦出來,周圍人皆是面面相覷。
唯獨蘇軾和沈括,這兩個家伙,卻是直接就笑出了聲來。
聽著兩人‘庫庫庫’的笑聲,搞得辛羸一陣莫名其妙,不過,想到蘇東坡乃是最能接受新鮮事物、最為放蕩不羈的人物,而沈括更是能提前近乎千年預(yù)測石油的大科學(xué)家,他便也釋然了。
想來,若是王安石在現(xiàn)場,怕也是會笑出來的吧?畢竟,王安石可是第一個搞出公司制股份制的人啊,也是個頗為超前的人才!
對!公司!或許,可以做一個類似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東西出來?!
李三兒也是個有眼力見的,一開始還不明白,可現(xiàn)在卻是明白了個七七八八,聽到辛羸的問話,當(dāng)即點頭:“小人的確有些心累了?!?p> 辛羸內(nèi)心一樂,差點沒笑出來,當(dāng)即憋著笑意,一本正經(jīng)的道:“那就下去休息休息!”
話音落下,響兒和三十六緩緩走了過來,引著李三兒,便朝著裁判席走過去,在那邊,有一個一早就設(shè)計好的遮陽板,正好可以隱匿掉李三兒的蹤跡!
與之同時,辛羸慢慢的將那一把官交子收了起來,只留了一張拿在手上。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一刻鐘很快便消逝。
遠(yuǎn)處,馬蹄聲響起,一道似風(fēng)一般的影子沖過來,那馬背上的,正是楊休以及去找楊休那人。
馬兒停下,兩人翻身下馬。由影衛(wèi)軍確認(rèn)了那被指派之人并沒有對楊休說多余話語之后,這才放了兩人進(jìn)來。
看見楊休緩緩的走過來,辛柏武內(nèi)心陡然一松,可隨即又更加沉了下去。
若是方才就認(rèn)罪,結(jié)果壞不到任何地方去,若是現(xiàn)在楊休不知情而漏了什么,到時候,再認(rèn)罪,可就晚了!
楊休啊楊休!辛某一家子可都系于你一身了!?。?p> 這般想著,辛柏武死死的瞪著楊休,眼中閃動著意義不明的光芒。
若是默契足夠的話,楊休大約是能看懂辛柏武的眼色的,很可惜,楊休與辛柏武還沒有這么高的默契。
楊休只是奇怪的看了辛柏武一眼,心下雖然疑惑,卻還是朝著中心空地走過去,先是向著族長族老行了一禮,又拜見了兩位相公和諸多達(dá)官貴人之后,這才看向辛柏武。
“主人叫小的來,所為何事?!”
辛羸微微一笑,不給辛柏武開口的機(jī)會,甚至不給兩人近距離接觸的機(jī)會,直接上前攔住了楊休,道:“大伯讓你過來,是想讓你確認(rèn)這官交子的,看看是真是假,畢竟,術(shù)業(yè)有專攻,楊休先生才是專業(yè)的?!?p> 專業(yè)?!
在場的人,有些疑惑起來,先有心累,后有專業(yè),雖然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這別開生面的詞兒,總有些詭異……
楊休也覺得詭異,但他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小心,看了看辛柏武,當(dāng)看到辛柏武擠眉弄眼的時候,聰明如他,也只剩下了一頭霧水。
辛羸輕笑:“大伯,你說是與不是?!”
辛柏武一驚,陡然從極度專注中清醒過來,下意識的便諾諾點頭。
見辛柏武這般模樣,渾不似往日那意氣風(fēng)發(fā)的姿態(tài)。楊休狐疑的看了看周圍,沒發(fā)現(xiàn)什么奇怪之處后,這才拿起官交子看了起來。
“唔,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其上印章無從作假,尤其是某自己的私印,乃是另有玄虛的,因此,這官交子卻是真的無疑!”
辛柏武面如死灰。
辛羸輕笑:“是從楊休先生手中轉(zhuǎn)出的?!”
楊休滿臉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不錯,是從楊某手中轉(zhuǎn)出的!”
“李三兒!出來讓楊先生瞧瞧!”辛羸開口了。
“噗通!”一聲響,眾人隨著聲音看過去,卻是發(fā)現(xiàn)辛柏武直接跪在了地面,緩緩的拜了下去,作五體伏地狀。
“諸位族老,辛柏武……有罪!”聲音高昂至極,還拖著長長的顫音。
辛家大房一脈二十余人豁然起身,全都一臉惶恐。
辛烊滿臉不可思議,呆呆的看著五體伏地的爹爹……
一息之后,等到他回過神來,放眼看去,大房一脈,除了他辛烊,全都跪拜在地,五體伏地!
辛烊的身子顫抖起來,帶著滿臉的不解和不甘和不敢置信,緩緩的跪拜下去,五體伏地!
與之同時,當(dāng)中的那位族老陡然起身,面露疑惑之色:“大郎,你這是……作甚???!”。
其余八位族老也紛紛站起身來,有的一臉驚慌,有的茫然失措。
“大郎,你這是作甚,快快起來,起來再說!”
二房辛權(quán)滿臉驚疑不定,地契……真是辛柏武指使人盜的?!
一旁,辛蘗滿臉笑意,十一郎說的好戲……真正開始了!
梧桐者奇才也
額,本來打算一個大章搞定這個劇情來著,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搞不定……估計還要兩到三章才能搞定。 求收藏求推薦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