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 金蟬脫殼
四毛沒有接奎德海的下茬,而是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金白眉已經(jīng)知道我的底細了?”
奎德海道:“這是金白眉和馬管家談的條件,馬管家能拿到錢,但金白眉得要找個人背下這口黑鍋,好向縣尊有個交代,所以馬管家告訴了金白眉你和我們是一伙的,主意是你出的。然后再拉著我連夜趕過來給你報信,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馬管家要銀子,金白眉不愿意得罪馬夫人,又得有替罪羊頂缸,然后,馬管家再給你通風報信,不算趕絕兄弟,幾好合一好,活該你倒霉。”
奎德海走后的客堂靜謐無聲,偶有秋蟲的幾聲呢喃,四毛看著人去屋空之后杯盞橫斜的八仙桌,拎起面前的酒壇子,往酒碗中倒?jié)M了酒,頭也不回的對著身后的空氣說道:“別躲著了,他們是趁夜趕著給我送消息來的,明兒一早,估計金白眉的人就該登門了,我們都得撒丫子跑反,要不咱爺倆好好喝一盅這散伙酒?”
老張從黑暗中燦燦的走了出來,悄無聲息的在四毛身邊坐了下來,接過四毛遞過來的酒碗,小小的抿了一口,眼神中沒有昔日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幾分歉疚:“事情真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咱們一家人又得要亡命天涯嗎?”
四毛默默的點點頭:“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自責了,今天晚上收拾收拾吧,除了隨身衣物和金銀細軟,其他的東西一概不帶,明天早上雞叫三遍咱們動身…….”
老張小心翼翼的看著四毛的臉,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喜怒哀樂,只有深不見底的瞳仁在燭火掩映之下發(fā)出幽幽的光芒,如同古井,波瀾不興,卻藏著不知道有多少的心事:“下一步咱們?nèi)ツ??又何以安身呢??p> 四毛看了看身邊這個一貫混吃等死的爹,不由淡淡的笑了笑:“行啊爹,不再是玩不醒,知道做打算了……..”
老張被兒子這一搶白,不禁面皮微紅,條件反射似的就要反唇相譏的時候,四毛說了一聲:“拿著…….”話音未落,一摞銀票推到了老張的面前:“這里有一萬銀子,咱們二八分賬,你八我二,還有一張名刺,你明早雇個騾車帶上娘去龍王廟碼頭找第一班去荊州的船,有個姓奎的人在等著你,將這個名刺給他看,他自然會捎帶你和娘一起走,記住了,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遇到什么人截你們,一口咬定不知道我的去向,上了船你們自然就安全了。到荊州以后,已經(jīng)有人租好了住的地方安頓你們,這些銀子就是以后你和娘安家活命的本兒,有一段日子你們見不到我,我也顧不上你和娘,你們?nèi)恐@八千銀子過日子。是找個賭場幾天輸干凈,然后你帶著娘長街要飯喝西北風還是精打細算做點小本生意,給人干個抄抄寫寫的活糊口度日,都由著爹你自己個兒選,這次就讓你當一回家?!?p> 老張接過那張名刺和一摞銀票,心中不知何故一陣酸楚:“你真敢將銀票交給我?為什么不交給你娘?”
四毛淡淡的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嘿,要不我還是交給娘?”說這話,作勢要伸手去接銀票。
老張一縮手將銀票揣進了懷里:“難得這世上還有自己的兒子信得過咱,敢把銀子給我過手,我也好好咂摸咂摸這是一番什么滋味?!?p> “這次去荊州,人地兩生,爹你正好可以改頭換面?!彼拿堄猩钜獾目粗蠌?,冒出一句語帶雙關的話。
老張嘻嘻笑道:“你小子越來越?jīng)]大沒小的了,你是在教訓你爹正好可以脫胎換骨、照著居家過日子的樣似的重新做人是吧?”
四毛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為老張斟滿了一碗酒,又給自己面前的碗里斟滿了酒,然后舉起了酒碗敬道:“爹,說句實話,你誰都不用做,更談不上脫胎換骨,你只要做回原來的那個自己就成?!?p> 老張一口酒合著四毛的這句話吞了下去,半晌才牛反芻似的,琢磨出了不知道多少層意思和多少種味道,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然后本能的覺得腦仁一陣疼,老張啐了一口,岔開了話題問道:“你呢?你不跟我們一起走?你又要去哪兒呢?”
四毛眼神中不易察覺的閃過一絲寒光:“你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娘,就是給我?guī)土俗畲蟮拿?,我跟你們離得越遠就越安全,等過個一年半載的,這件事平息了之后,我自然會去找你和娘?!?p> 龍王廟乃是沔口專門停歇和起運客人的碼頭,南去北走,東往西行的人流紛紛都是在此匯聚,沿著江堤一字擺開的都是客船,吃水不深,高帆窄身,載不了多少貨,但用來裝人卻可以稱得上是神速。尤其是順風順水的情況下,當?shù)闷饍砂对陈曁洳蛔?,輕舟已過萬重山。
一輛騾馬拉著的轎車蓋著嚴實的車簾,從人流中穿行而來,堪堪到了碼頭,四周突然一下圍上來七八個漢子,強行拉住了韁繩,趕車的車把式老實巴交,急著陪小心:“各位爺,有啥話您請吩咐,小的最老實本分了,從沒得罪過幾位爺吧?”
為首一名漢子理都沒理這車把式,一把就扯下了車簾子,露出了里面的一男一女,正是老張和和四毛娘。那漢子細細一打量,車里面也就是見方的位置,夫妻二人除了提溜一個隨身小粗布包裹外,連箱籠都沒有一個,一目了然,再無其他東西。
“張四毛呢?”那漢子盯著老張,惡狠狠的問道。
老張恨恨的罵道:“我還在找這小兔崽呢,你是他的狐朋狗友嗎?找他干嘛?”
那漢子不搭腔,而是繼續(xù)追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一旁的四毛娘接口道:“我和老頭子去走親戚,你是四毛的熟人還是朋友?我們確實沒騙你,四毛昨兒個晚上回來過,吃完飯后下半夜就不知道去向了,我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了?!?p> 那漢子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一名手下,那手下貼近耳朵悄聲對他道:“聽他的街坊說昨兒個晚上確實回來過,但兄弟們一大早沒堵住他,只能是半夜溜的,這倆老貨沒扯謊?!?p> 那漢子沉吟不定,正在猶豫的時候,奎德海與馬管家從碼頭上緩緩的踱步而來,老張一眼瞟見了這兩人,正是昨天自己貼墻角看見的深夜訪客,立刻一激靈,從騾車上偏著腿下了車,搶前幾步繞過大漢,一把就抓住了奎德海,口里說道:“賢侄啊賢侄,我正在找你呢?!?p> 奎德海手上突然多了個東西,他余光一瞥,發(fā)現(xiàn)正是一張奎方的名刺。隨即不露聲色的說道:“把行禮卸下來吧,上船?!?p> “哎,得嘞…….”老張如奉圣旨一般,顛兒顛兒的就鉆進車里去扶四毛娘。那漢子一看,正待要上前阻攔,他身旁的手下一把按住了大漢的手腕,壓低聲音說道:“金爺有吩咐,見不到正主就別動手抓人……..”
那大漢悻悻的撤身讓步,鼓著一對牛眼睛恨恨的盯著老張夫婦,卻無言以對,只能任由他們夫婦二人隨著奎德海一起上了船。
奎德海領著老張夫婦一邊往船上走,一邊也在滿腹狐疑的問道:“怎么只見你們二老?四毛現(xiàn)在在哪里?他不和你們一起走嗎?”
老張搖搖頭,苦笑了一聲:“這小子昨兒個半夜就不知去向,他囑咐我們來找你的?!?p> 奎德海一臉的難以置信,看著老張夫婦二人的表情又不似作偽的樣子,知道問也是白問,倒是身旁的那位馬管家嘿嘿笑道:“你看今天金白眉拉開的這架勢,只怕是滿鎮(zhèn)子撒了暗樁子,張四毛這小子,猴精猴精的,一定是料到了對方今天一早就會動手,才用了這招金蟬脫殼,現(xiàn)在只怕人毛也讓金白眉他們撈不到一根了?!?p> 所有人都在疑心猜慮的時候,反而是馬管家猜對了,四毛昨晚收到奎德海兩人星夜急報的緊急消息的時候,就已經(jīng)料定了徐三刀歸附了金白眉之后,金白眉必然會對徐三刀徹底交底,一個要抓自己頂缸,一個在明白真相之后會恨自己深入骨髓,這兩人湊合在一起,只怕不會過夜就得動手,因此四毛就用了一招金蟬脫殼,半夜開溜,只要自己不落在他們手中,自己的爹娘大搖大擺逛大街都會是安全的。而此刻的四毛其實脫殼脫得并不遠,不僅無舟車勞頓之苦,還有美酒佳人在側(cè),愜意得正神思不屬,陶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