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斜陽穿過窗欞照在她側(cè)頰,顯出一股活潑明亮的氣息來,睫毛長長的,就像兩只蝴蝶停在了眼瞼上,展翅欲飛。他望著她,臉上忽然顯出一種看不透的復(fù)雜神情來。
“你看什么啊?”阿婧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
“只是覺得上天待我不薄……”他眼眸里有奇特的嘆息之意,垂首凝視著右手上尚自可見的疤痕,“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從未想過我們會有今天……我一直以為自己這一生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巧兒嗎?
十年前,阿婧還未進入雪羽樓的日子,沈家剛剛謀權(quán),加上雪谷老人歸仙,拜月教勢力而起。沈絳失去顏巧兒,被父親逼迫去綠云山尋回冰弦劍主,也是那個時候他與阿婧第一次在綠云山見面。
她心下大震,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還是巧兒!難道真的如衛(wèi)祈暝說的那般,是他辜負(fù)了巧兒的情感嗎?難道所有人都是顏巧兒的影子,只因為自己跟巧兒眉眼神似,只因為花溪跟自己......
阿婧突然覺得一絲冰冷,不知道怎么想,她明明已經(jīng)信任沈絳了,現(xiàn)在卻不得不。
夕陽從山上落下,風(fēng)也微涼起來。
沈絳走后,她抱膝坐在繡樓的最高處,看著山后夕陽的光輝一分分消失,曇山的燈火一處處地點亮,頭頂?shù)男枪庖惨涣A5亻W爍起來——這原本是她在一天里最喜歡的時刻,和喜歡的人一起并肩坐著,看著窗外這個世外桃源般的村落,令人感覺到生命的愉悅和寧靜。
然而這一次,她心里卻有了某種森冷的感覺。
阿婧在冷月下一處處地看去,一切宛如重新浮現(xiàn)在眼前。
蘇微輕輕嘆了口氣,足尖一點,無聲地轉(zhuǎn)身下了繡樓。風(fēng)動竹聲,月影西斜,被竹林細(xì)細(xì)篩過,在地上均勻地漏下如碎銀子一樣的月光。她垂頭看著地面,心里忽然一動——地面上的竹影里似乎陡然缺了一塊,形狀好生詭異。
她抬起頭看向屋子對面的竹林,細(xì)細(xì)端詳,果然發(fā)現(xiàn)枝葉間似乎有一個缺口,月光正是透過那一處完整地灑落下來。她心下一驚,翻身躍起,掠入竹林,朝著那個映射出來的缺口處奔去。
只是輕輕一點足,便落在了竹枝上,俯下身去。
果然,那一株竹子上被利刃齊齊截去了一部分枝葉,看斷口,竟然是不到一日之前留下的——竹林茂密,如果不是被月光篩漏了蹤影,在白日里根本無法看出來彌端。在竹枝上殘留著依稀的血跡,一滴滴順著竹竿流下。
她越發(fā)覺得心驚,沿著那些痕跡一路追了下去。
一直追到曇山外,那一線細(xì)微的血痕,才終止在后山一處野塘之中,再無痕跡。
阿婧蹲下身,用手指拈了一撮帶血的泥土,放在鼻子下嗅了一嗅,臉色微微一變。昨日夜里下過小雨,土地猶自濕潤,這血的味道里卻帶著一種辛辣的惡臭,似乎是中了蠱毒。
她望著竹林后那片小小的野塘,如同苗疆的池塘一樣,這個野塘上密密麻麻布滿了濕熱地帶特有的鳶尾和睡蓮,幾乎看不到底下幽暗的水面——她想了想,便伸手?jǐn)財嗔艘桓褡?,順著那痕跡緩緩探入塘里,攪了一攪,沿著底部搜尋。
忽然,竹枝末端似乎沾到了什么體型頗大的東西,一時間難以移動。阿婧眼神凝聚,瞬間手臂用力,將竹竿從水底拔了出來——嘩啦一聲,水底那東西隨之被帶出,沖得水面的浮萍植物紛紛歪倒。
那一瞬,她無聲地倒抽一口冷氣——
竹枝末端被鉤住的,居然是一具白森森的骸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那具白骨撈了上來,仔細(xì)檢查。白骨上的血肉雖然腐爛殆盡,然而從骨殖的新鮮程度來看,這個人死去其實并未超過幾天,竟然被吸食的就剩下白骨了。但骨架完好,找不出任何刀傷的痕跡,只是整個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青黛
色,透明如琉璃。
那應(yīng)該是中毒的表征。
是中了什么毒呢?這個人,又是誰?
她心里一凜,心知不對。
“明翎蠱?”阿婧一絲詫異,那樣奇異的死亡狀態(tài),在中原確是不存在,況且蠱毒的施展向來只有苗疆所有,這......阿婧只覺得后背發(fā)涼,難道是拜月教也收到消息了?難道是什澈又回來了?難道是鳧晨又派人前往了?
她正想著,忽然間覺得腦海中猛然一陣眩暈,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不,不對!這……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中毒了?怎么可能……人已經(jīng)爛成了這樣,尸毒的效力不該如此劇烈!難道還有別的……
袖中的手不自禁的開始顫抖,竟有那么一絲恐懼——
她不作地抽了一口氣,忽然間覺得頭有一些奇怪的暈眩。
不知道是不是暈眩的關(guān)系,她看到周圍的月光忽然間變得分外明亮,明亮到有些耀眼。她暗自吃驚,警惕地站起了身,握
緊了手里的棠簫。浮萍密布的水面上一片寂靜,連一聲昆蟲鳴叫都聽不見,水底下卻隱約有渾濁的鳴動,如同人的喘息。
她忽然覺得有森森的冷意從脊背蔓延,霍然回頭。
竹影深深,黑暗里什么都沒有。
這么晚了,她一個人離開雪羽樓外,的確是不太安全!
眩暈的感覺如潮水一樣襲來,幾乎把她瞬間拖入黑暗之中。蘇微踉蹌起身,轉(zhuǎn)身想要回到竹樓的方向,心里卻也知道已經(jīng)來不及——忽然,她看到月光下平靜的池塘忽然動了一動,咕嘟一聲,有個大水泡冒出了水面,碎裂,仿佛水底有什么東西在吐氣。
一張潰爛不堪的臉,從水底浮了上來,睜開了眼睛看著她。
那樣混沌、漠然的眼神,仿佛死魚一樣的發(fā)白。
在那個瞬間,她一咬舌尖,用劇痛緩解了眩暈的感覺,再也來不及多想,拼盡了最后一點力氣,往后退了一步,轉(zhuǎn)身向著來時的方向疾奔而去。
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天地混沌成一片。
黑暗里有什么東西在接近。雖然眼睛看不見,然而多年來出生入死造就了她野獸一樣的本能,阿婧想也不想地反手切出,咔嚓一聲,發(fā)出沉悶的鈍響,有骨頭應(yīng)聲而斷。
黑暗里有人倒下,卻有更多人還潛在暗中。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人仿佛被嚇住了,竟然沒有再度靠近出手。
他們只是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尾隨著她,卻不再靠近。
幸虧沈絳來的及時,離開后不久覺得事情不太對,便返回去看阿婧,誰知道她竟不在,便一路追了出來,幸好遇見了。
“阿婧......”
阿婧像看見救星一般撲到沈絳的懷中,今晚是這樣的厄事,她是再也不想看見了,“你怎么一個人出來了......怎么了?”
“是蠱毒....,我們,我們回去吧?!卑㈡河l(fā)覺得身子異常的沉重,覺得身體好像不可受控制一般的沉重,在沈絳觸及她雙手的那一刻,指尖觸及的瞬間,眼前便是驟然一黑。
這一次的黑暗如同天幕墜落,滅頂而來,迎面砸落。
她沒有再發(fā)出一聲,便合上了眼睛,陷入了無止境的昏迷。
一切重新陷入了沉寂,冷月下只有風(fēng)聲入竹,疏朗冷冽。
“阿婧,阿婧......”
黑暗之中,竹林之后有一個粉色的人影恍然而過,帶到沈絳察覺之后,模模糊糊的看見了她的臉之后,那影子便分身離開,再無蹤跡。
是巧兒,一定是巧兒了!
她回來了,他的巧兒回來了,回來了。
但是現(xiàn)在,在他身邊的女人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初的女孩兒了,而是阿婧了。
巧兒不愿意出現(xiàn),她寧愿在遠(yuǎn)處,只是在遠(yuǎn)處觀望他一眼便罷了,畢竟是年少青春的張狂,她年少的回憶,年少的歲月全部都給了那個雪羽樓主,只是現(xiàn)在,回不去了。
作為拜月教主,私自逃離月宮,逃離滇南,來中原會見老情人。這若是讓鳧晨跟綺真知道了,她怕不是性命不保,或許會落得一個比死還要可怕的下場了。
但是,就為了見一面,值得嗎?
或許在她心里,值得——
婚期將近,樓中的事物越來越繁瑣了起來,布置、宴請、裝扮,這倒是把沈絳忙的昏天黑地的,他擔(dān)心阿婧身體,不讓她插手,不讓她累著,但是讓他看到自己這樣辛苦,心里也恨不是個滋味的。
“婚禮的事兒還是我來安排吧,樓中還有其他事物等你處理,”她道,“你不用操心那么多?!?p> “哪有新娘子拋頭露面操辦婚事的。”沈絳搖著頭,嘆了口氣,堅持著道,“不是還有尹滄跟司苒么,還是我來辦吧!”
一直到回到絳紫閣,沈絳拉著她的手,卻是沉默,一路無語,似乎有些心事。阿婧感覺到了有些僵硬的氣氛,便開口問:“對了,七月七日的婚宴,你準(zhǔn)備成什么樣了?”
“酒宴差不多訂好了,洛陽罷市三天,開整整一百席?!碧岬竭@個,沈絳頓時振作了精神,對答如流,顯然是為此用了很大的心思,“我從潼中那邊請了松鶴樓最好的廚師,還訂了五百壇好酒,其中杏花酒、梨花酒、十八仙、香蛇酒、古辣酒各一百壇。還有你最喜歡的,冷香釀......”
他說得興興頭頭,阿婧卻只是在一邊聽著,若有所思。
“是啊……”她喃喃道,“那天會很熱鬧吧?不知道會來多少人呢?”
“唉,我們兩邊好像都沒什么親戚可以請――不過,至少一定會很熱鬧?!痹貥沁€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屈指算著賓客。
“在主桌上留個好位置吧?!卑㈡旱c頭,語氣卻莫測,“在旁邊再空幾席位置,以待來人。”
沈絳有些愕然:“以待來人?”
“這次婚禮辦得如此熱鬧,若師父還在,說不定會聽到消息過來看我吧?”阿婧喃喃,“另外幾席,就留給北郡或者,滇南可能會來的貴客?!?p> “滇南……”沈絳神色一動,想要問什么卻終于沒有開口――就如這么多日子以來,他從未正面問過她的過往一樣。
滇南,滇南。
那是一個禁忌,他偶爾從她口中聽說,卻永遠(yuǎn)不能詢問。
那兩個字,代表著她的過往、她的出身、她曾經(jīng)有過的歡樂和傷痛……就如她來自的那個神話般的“江湖”一樣,對普通的凡人來說,是如此遙不可及的存在。
“如果滇南那邊真的來了人的話,這個宴席可就熱鬧了?!卑㈡禾鹧劬Γ瑹o聲地看著滇南的方向,喃喃,“老實說,我還真有點期待呢……”
日光從她頭頂傾瀉而下,明麗如瀑布,然而她站在中原燦爛熾熱的陽光里,手心卻有一絲冰冷的寒意,如同一把虛無的劍握在掌心,無論她松手或者握緊,都永遠(yuǎn)不會消失。
如同那一片看不見的江湖,如影隨形。
“一梳梳到尾,二梳舉案齊眉,三梳兒孫滿地......”
這次的婚禮安排得非常盛大,方圓百里皆知。
到后來阿婧因病無法籌劃,沈絳便一力承擔(dān),還精心挑一批訓(xùn)練有素的侍女過來,服侍著她穿戴梳洗——此刻正在給她一層層地將頭發(fā)盤上去,準(zhǔn)備用簪子定住。
“姑娘,您喜歡哪支簪子?”侍女打開梳妝匣,問。
阿婧轉(zhuǎn)過僵直的脖子,看著滿桌的珠光寶氣。沈絳對她很好,為了這次婚禮,光是頭面首飾就買了五套,有金銀的,有寶石的,也有點翠的——然而,其中最醒目的,卻還是那一支翡翠鳳簪。
綺羅玉果然非同凡響,一擱在上面,便能令所有珠寶黯然失色。在燭光下,那只鳳凰嘴里銜著的寶珠似乎要滴出水來。她想起沈絳對她求婚的的樣子,唇角不由得噙了一絲笑,語聲也變得溫柔:“就用這支鳳簪吧……?!?p> “這鳳簪還是我們樓主對姑娘的求婚之物呢!姑娘當(dāng)然愛惜著!”甄珞言辭笑悅,朝著梳妝的人開玩笑,也順便打趣一下阿婧。
“你這丫頭......”
“是?!笔膛闷瘌P簪,將她一縷秀發(fā)壓住,退后看了看,笑道:“真是美人如玉劍如虹!這翡翠的一流水色,真是映得人更加出眾。
鞭炮一連串地炸響,三道茶喝過,火把點起,賓客里已經(jīng)開始有人唱歌,催促著新人出場。
甄珞端了金盆進來,擰了一個手巾把子,道:“姑娘快擦擦手,外面催呢。”
阿婧心里卻還是有些不安——只希望今天的婚禮平平安安、圓圓滿滿地結(jié)束,不要再發(fā)生什么意外。
畢竟是雪羽樓主成親的日子,這一日,熱鬧非凡的洛陽商業(yè)街瞬間都空了,所有商賈提前歇業(yè),紛紛奔赴喜宴,一百桌上幾乎坐了上千人。
阿婧深深吸了一口氣——紅蓋頭垂下來掩住視線的最后一瞬間,通過打開的門,她看到外面的走廊深而長,宛如通向不可知的未來。
數(shù)十里的紅妝,來往之人從街頭到巷尾,井然有序,路旁浦撒著眷數(shù)不盡的玫瑰花瓣,寒風(fēng)卷著花瓣的清香,刺得人昏天黑的,就連滿城的樹上都系上無數(shù)的紅綢帶,一直從朱雀大街延續(xù)到曇山上來。路旁皆是維持秩序的弟子,涌動的人群涌的絡(luò)繹不絕,比肩接踵,個個伸頭探腦的去觀望這個華麗的婚禮。
為了風(fēng)光,喜婆之間建議沈絳,八抬大轎將阿婧從潼中娶來,阿婧畢竟是潼中之人,就算是失去父母,無依無靠了,那她的故鄉(xiāng)還是潼中。
但花溪就不一樣了,只是從東廂接到了西廂,等阿婧風(fēng)光進門之后,在一起送到大堂上拜堂成親了事。
畢竟,她是妾。
放銃,放炮仗,大紅燈籠開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迎親的隊伍一路鞭炮齊鳴,鼓樂齊吹。
踢轎門,踏瓦片,阿婧接過沈絳遞上的紅綢,“吉時到,大開四方門,迎新入樓?!?p> 外面嗩吶鑼鼓聲音盈天,伴隨著一波比一波更高的歌唱聲。
按照潼中的規(guī)矩,婚禮都是從前一天開始的,搭起喜棚擺好酒宴,等各方賓客齊聚后便暢飲歌舞,通宵達旦,祝福新郎新娘,稱為“踩棚”。這樣一直鬧到第二天晚上,才算是正式拜堂成親。
還真是一件辛苦的體力活呢……沈絳想著。
“新人邁步,步生金蓮,雍登大堂,富貴年長......”
阿婧由沈絳和甄珞攙扶著,面對丹霞宮中,已經(jīng)擺好的沈氏宗族的排位,進行跪拜禮?;ㄏ驹诎㈡旱暮髠?cè),作為妾的身份,她沒有迎親的必要,若不知阿婧言語,或許她現(xiàn)在連站在這里的機會都沒有,直接會被納入房中,不讓人知曉。
眼前是一對蟠龍飛鳳的紅燭,靜靜燃燒。
三道茶已經(jīng)開始了,大家也開始喝起了酒。
阿婧站在廊下,蒙著精美的大紅蓋頭。眼睛雖然看不到,卻能感受到吹來的風(fēng)——這一夜,連風(fēng)都那么溫柔,退去了白日的炎熱,微微地吹拂著她的發(fā)梢和衣襟,如同一雙細(xì)致妥帖的手,替她整理著妝容。
她被歡呼聲震得耳鳴,心里不由得驚訝于到底來了多少賀客,然而喜娘已經(jīng)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個東西,道:“坐著不要動,聽他們唱歌就好。”
“?。俊卑㈡河行┟H?,發(fā)現(xiàn)塞進來的竟是個糕點。
“餓了就啃一口,但新娘子出了閨房就不能亂動,一直要等到夫家進門來接才能起身。”喜婆叮囑。剛說完,耳邊聽到樂曲響起,稍一辨別,其中有蘆笙、三弦、嗩吶、鑼鼓、鈸,端的是熱鬧非凡。
“姑娘,你可真有福氣,嫁了這么一個又有財又有貌的夫君!”喜婆嘖嘖贊嘆,“我活了六十年,辦過多少場喜事,還是頭一次看到這么大的場面!你的夫家可是把整個中原最好的樂師和歌手都請過來了,多大的排場手筆!”
阿婧在蓋頭下笑了一笑,嘴里沒有說什么,心中卻是微甜。
雖然看不見,她卻聽到奏樂了一段時間后,便有人出來唱歌。
有男有女,相互對歌,伴隨著三弦蘆笙,曲調(diào)悠揚婉轉(zhuǎn),歌詞卻是直白大膽,多半講述的是男歡女愛、顛鸞倒鳳的韻事,令人聽得臉紅耳熱。
“是嗎?”阿婧頹然嘆了口氣——平日里她是一個多么厲害的女子,叱咤天下,劍出披靡,然而此刻,卻被一個大字不識手無縛雞之力的喜婆給治得服服帖帖,不敢動彈地枯坐了一夜,說出去這個江湖里會有人相信嗎?
“還有啊……”喜婆又叮囑道,“等樓主來背你進洞房的時候,會有很多小孩子跑過來圍著你,一邊撒米花,一邊伸手掐你——就算被掐得多疼,你都不能真動怒??!”
“什么?掐我?”
“只是為了討個吉利而已。咬牙稍微忍一忍,等新郎背著你進了洞房就好了……”喜婆笑道,“不過,你一定要記住,一進洞房就馬上扯了蓋頭,去搶床上的枕頭!”
“啊?”她再度愕然。
喜婆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笑道:“按我們這兒的規(guī)矩,誰先搶到了洞房夜的枕頭,將來就誰當(dāng)家做主聽誰的!姑娘可別大意了?!?p> “是嗎?”阿婧越聽越稀奇,忍不住笑出聲來。
就算沈絳身手好,但還想和她搶?做夢!而且,哼,無論他搶不搶得到枕頭,將來的日子都得她做主,除非他不想活了——她蒙著蓋頭坐在那里,一邊想著,一邊唇角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微笑。
此刻的幸福,濃如醇酒,不飲已令人沉醉。
那一刻,她忘記了一切,也沒有任何不安。
空前熱鬧的婚宴,整整進行了大半夜,而阿婧也在絳紫閣前,吹了半夜的風(fēng)。
男儐相忽然間消失了,新郎官只能一個人踉踉蹌蹌地往前走。有人上來幫他換上新衣,擦干凈臉,叮囑著什么。然而他什么都聽不見,只是直直地看著前面,嘿嘿的往前走——雪羽樓的后庭,那一排房子的亭子下,坐著美麗的新娘子。
低著頭,靜靜地等待著。
“婧兒”他看著看著,心里一喜,忍不住連走帶跑起來,引得周圍賓客一陣哄笑——“新郎好急!”
沈絳踉踉蹌蹌地走到了門外,卻沒有立刻闖進去,站在門外呆呆地看了垂著紅蓋頭的新娘半晌,目眩神迷,喃喃道:“婧兒,你……你今天,可真好看!”
阿婧在蓋頭后忍不住哧地笑了一聲:“蓋得這么嚴(yán)實,還能看出好看?”
“那當(dāng)然!”沈絳帶著醉意,搖晃著走進來,竟是想直接過來拉她的手,嘴里道,“天啊,真是像做夢一樣!今天我終于……終于……”
“我可是在這里吹了半夜的風(fēng),才等你來的......”蓋頭下的阿婧,楚然撒嬌了起來。
“大吉大利!”喜婆連忙攔住了他,“胭脂錢拿來!”
沈絳這才“哦”了一聲,回過神來,從懷里摸出一封早就準(zhǔn)備好的銀子遞了過去,眼睛卻始終不離阿婧左右,越看越是歡喜。喜婆看到他神魂顛倒的樣子,也忍不住笑起來,不忍心再多為難他,便收了紅包,道:“新郎官背新娘子進門啦,大家讓路!”
沈絳背過身子,在門外微微蹲下,喜婆便拉著阿婧站起來。
阿婧走過去,攀上他的背,攬住了他的脖子。
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隨著喜婆的話語,眾人在沈絳和阿婧的身后又開始熱鬧了起來,沈絳踉踉蹌蹌的將阿婧背著,走上了繡樓的樓梯。
從今日起,他們便是夫妻了,是江湖上,人人羨慕的——
人中龍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