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嫻走后沒多久,譚敬廷跑來看望陸昱霖。
“小霖子,你怎么樣了,子彈取出來了嗎?”譚敬廷掀開被子,看了看昱霖的那條傷腿。
“已經(jīng)取出來了,醫(yī)生說只要不感染,應該沒什么大礙,不影響我重回戰(zhàn)場?!?p> “這就好?!?p> “譚兄,你左臂上的傷痊愈了沒有?“
“我是貫穿傷,就是留兩個疤而已,沒什么大的影響,照樣可以扛槍扔手榴彈?!?p> “譚兄,我還沒好好謝你那天替我擋了這一槍?!?p> “哎,小霖子,你這么說可就見外了,在戰(zhàn)場上,都是兄弟,還分什么你我,小霖子,這事你可別老掛在心上,說個沒完?!?p> 昱霖點了點頭:“哎,譚大哥,你今天怎么有空來我這兒,前線戰(zhàn)斗結(jié)束了?”
“我聽說這兩天政府要跟日本人簽訂什么《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所以,這幾天雙方都?;??!?p> “《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為什么要停戰(zhàn)?日本人打算撤退了嗎?”陸昱霖睜大了眼睛,非常驚訝。
“沒有啊,倒是我們要準備撤退?!?p> “我們撤退?”陸昱霖更是感到匪夷所思。
“是啊,撤出上海?!?p> “那蔣將軍和蔡將軍都同意停戰(zhàn)了?”
“聽說蔣將軍一接到要求停戰(zhàn)的電話,氣得把那把最心愛的青花瓷杯子都摔碎了??绍娙艘苑拿顬樘炻殻Y將軍也奈何不了啊?!?p> “這仗打得真叫窩囊。”陸昱霖一臉氣惱:“那我們要撤到哪兒去?”
“據(jù)說是去福建剿共?!?p> “剿共?放著日本人不打,去打自己的同胞?”陸昱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攘外必先安內(nèi)嘛。”
“譚兄,要是真如你所說,這仗我不想打了?!?p> “小霖子,你打算退伍?”
“我就是不想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同胞。”陸昱霖激動地說。
“噓,輕點。你也不怕被人聽見,給你扣一頂通共的帽子。不過,你現(xiàn)在受傷了,正好可以提出退伍申請?!?p> “那你呢,譚兄?你打算去福建剿共?”
“我不像你,可以繼續(xù)回廣州做你的西關(guān)大少,我們家老爺子的生意垮了,一家老小就等著我這點軍餉過日子呢。要是我陣亡了,還能有一筆撫恤金可以供他們過上一陣的呢。我是身不由己啊?!?p> 陸昱霖望著譚敬廷,不知如何安慰他。
5月5日,國民政府外交次長郭泰祺與日本特命全權(quán)公使重光葵簽訂了停戰(zhàn)協(xié)定,劃上海為非武裝區(qū),中國不得在上海至蘇州、昆山一帶地區(qū)駐軍,而日本則可以在多個地區(qū)駐軍。這個協(xié)定稱為《上海停戰(zhàn)協(xié)定》,即《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協(xié)定規(guī)定雙方自簽字之日起停戰(zhàn);取締一切抗日活動,第十九路軍撤防?!朵翜?zhàn)協(xié)定》的簽訂,使上海成為日本侵華的重要基地。
一個月之后,陸昱霖康復出院了,他穿上白色西服,系著紅色領結(jié),手持一大束玫瑰,來到震旦大學,他準備向淑嫻求婚。
可是在校園里找了兩遍,都沒找到淑嫻,他便拉住一位同學。
“你好,請問你認識歷史系的許淑嫻嗎?”
那同學搖了搖頭。
陸昱霖又攔住一位同學,得到的是相同的答復。
“你找許淑嫻?”朱宏達看見陸昱霖逢人打聽許淑嫻,便走上前去。他見陸昱霖手持玫瑰,便明白了一二,這位就是淑嫻心儀的軍人。
“是啊,你認識許淑嫻?”
“我是她同學,她一周前退學了。”
“退學?她為什么要退學?”陸昱霖一頭霧水。
“這我不清楚。”
“那她父親許教授呢?”
“許教授也辦理了離職手續(xù)?!?p> “那他們?nèi)ツ莾豪???p> “我不知道?!?p> “你知道他們住哪里嗎?”
“他們就住在學校的教授樓里。不過,現(xiàn)在那里已經(jīng)沒人住了。”
陸昱霖像是被人敲了一記悶棍,呆呆地站在那里:淑嫻,你在哪兒啊?
陸昱霖獨自一人回到了廣州。
“少爺。少爺回來了?!庇袢匾婚_門,看見陸昱霖站在門口,驚喜地叫了起來,連忙接過昱霖的行李箱,走進陸府。
“玉蓉,你長高了。”
“少爺,你比以前成熟了?!?p> “是嗎?”
“你都長胡子了?!?p> 陸昱霖摸了摸下巴,笑了起來:“玉蓉,我爹媽都還好吧。”
“都還好,老爺去商會了,太太去光孝寺敬香還沒回來。”
正說著,陸太太和管家耀叔走了進來。
“媽!”陸昱霖見到了常在夢中出現(xiàn)的母親,內(nèi)心激情澎湃。
“霖兒,是霖兒回來了?!标懱B忙疾跑幾步,拉著兒子,仔細端詳。
“霖兒,你受苦了?!标懱珦崦鴥鹤酉莸哪橗?。
“媽,我這不是挺好的,你看,一個零件也不少?!?p> “這真是佛祖保佑,怪不得這幾天老聽見喜鵲叫。來,霖兒,快坐下。讓媽好好看看你?!?p> “媽,你看,這盒子里裝的都是我在各次戰(zhàn)斗中的勛章?!瓣戧帕貜男欣钪腥〕鲆恢荒竞?,把這一盒子勛章放在陸太太的面前。
“有沒有勛章不重要,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來,就知足了。“陸太太摸著兒子的臉,眼睛里全是滿滿的母愛,濃的化都化不開。
這時,陸軼翔也進門了。
“爹。”
“霖兒,你回來啦??熳尩纯??!标戄W翔見兒子回來了,興奮地把公文包扔給了耀叔,趕緊抱住兒子,仔細打量:“嗯,不錯,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了。累了吧,讓胖嫂多燒幾個菜,好好補一補,今天我們爺倆好好喝一杯?!?p> “嗯,爹,好久沒跟你喝過酒了,今天我們一醉方休?!?p> “好。霖兒,你這次有幾天假期啊?在家打算呆多久???“
“爹,我退伍了。”
陸昱霖一聽,怔住了:“你退伍了?”
“霖兒,你真的退伍了?“陸太太一聽,滿心歡喜:”這么說,你再也不用去打仗了?“
“你懂什么?“陸軼翔喝住了陸太太:”他參軍才幾天啊,這么快就退伍了,他這么做,就等于是當逃兵。這是給我們陸家丟臉,讓我們陸氏一脈蒙羞。“
“爹,我不是當逃兵,我只是不想去打仗了?!?p> “你是被炮火嚇破了膽呢,還是貪圖享受,想回來繼續(xù)當你的少爺?要是這樣,你就不配做我陸軼翔的兒子,不配做陸家的子孫!”
陸軼翔怒火中燒,把茶幾上的一只精美的紫砂壺摔在地上,紫砂壺被摔成了碎片。陸家上下都被陸軼翔的怒氣嚇得不敢出聲。
“都不是,爹,我是榮立過戰(zhàn)功的人,我才不是什么膽小鬼。一二八事變時,你也看到了,我們十九路軍的弟兄們哪個是孬種?”
“那你為什么要脫掉那身軍裝?”
“爹,國民政府和日本人簽訂了《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之后,我們十九路軍就要開拔到福建去剿共,放著日本人不打,去打自己的同胞,我一千個不愿意。所以,我就干脆退伍了。”
陸軼翔聽完兒子的解釋,剛才的怒氣全消了:“原來是這么回事,你這么做,爹贊成,看來是爹錯怪你了。“
“就是,老爺,你看,這些都是霖兒得的勛章,他怎么可能當逃兵呢?“陸太太把一盒子勛章拿到陸軼翔的面前。
陸軼翔拿起一枚枚勛章,臉上露出了笑容:“還真不愧是我陸軼翔的兒子。嗯,中國人不打中國人,這點我舉雙手贊同。“
“唉,老爺,你看你,發(fā)什么火呀,好端端的一個紫砂壺被你摔碎了。玉蓉,快把這兒收拾一下?!?p> “哎,我來了?!坝袢刳s緊拿著掃帚和簸箕走過來,收拾碎片。
“霖兒,既然你退伍了,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原本想和淑嫻結(jié)婚的,但是她現(xiàn)在不知去向?!?p> “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在上海嗎?怎么會不知去向?“陸太太一聽頗為吃驚。
“她原先是在上海震旦大學里念書,一二八事變后,學校也停課了,淑嫻參加了救護隊,幫著救治傷員,原本我打算退伍后就去找她,想跟她結(jié)婚,誰料到,她好像一夜之間突然消失了。淑嫻的一個同學告訴我,她已經(jīng)退學了,而且她父親也從震旦大學辭職了。宿舍里人去樓空。“
“怎么會這樣,這好端端的怎么會突然之間失蹤了呢?“陸太太頗感疑惑:”唉,多好的女孩子,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那霖兒,你現(xiàn)在有何打算?“陸軼翔也頗感蹊蹺,但也無可奈何。
“我還沒想好。“
“還有什么好想的,霖兒,先休息個十天半個月,然后就去你爹的公司,學學如何經(jīng)營,將來可以接你父親的班?!?p> “媽,我對做生意不感興趣,也不喜歡跟那些個錙銖必較的商人打交道?!?p> “你是說你爹是個錙銖必較的商人?“
“哦,爹,我不是說你,你是慷慨大方,樂善好施的愛國商人,我們軍長在大會上還特地夸獎你了呢,說你是忠肝義膽,仗義疏財?shù)纳探珙I袖?!?p> “蔡將軍真這么說了?“
“嗯,我親耳所聞還有假?“
“唉,可惜啊,這仗打的,非但沒把日本鬼子打跑,反而讓他們在中國境內(nèi)駐軍,這《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可真是讓人氣惱啊?!?p> “好了,好了,別談這些了,我們還是商量商量霖兒的將來吧?!?p> “依我看,既然霖兒不喜歡跟商人打交道,就先別忙著交際應酬,要不學學財務,你以前在教會學校時,數(shù)學還不錯嘛,應該能很快上手,我讓昱霆教教你。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藝多不壓身,多學些本事總是好的?!?p> “好吧,那就按爹說的做吧?!瓣戧帕刂荒軣o奈地依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