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時分,在不歸閣后院的一間雅房內(nèi)。
惠兒端了水進來,為昏迷不醒的玉玲瓏輕輕地擦去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從昨天公子救了小姐出來,小姐就一直是這種狀態(tài),額頭上滲出汗水,被下的雙手也將被子絞得緊緊的,好像在做一個可怕的噩夢,可是小姐就是沒醒過來。
公子說,小姐除了受驚和悲傷過度之外,并沒有大礙,小姐一直不醒,只是她潛意識里不愿意醒過來罷了。
是啊,小姐怎么愿意醒過來面對這么殘酷的現(xiàn)實呢?
昨天她帶著一些首飾細軟和幾個丫鬟出了玉府暫時躲避在一間客棧內(nèi),打點好了這邊的一切。
她便自己往玉府來看看,她實在太擔心小姐,就一直站在玉府偏門外不遠處的巷子里關(guān)注著玉府的一切。
正好碰上了公子一行人從已經(jīng)是一片火海的偏門內(nèi)沖了出來,還帶著小姐和一個非常滲人的血人兒。
她激動萬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沖上去抱住還在昏迷的小姐。
下意識瞥了一眼那血人兒,只覺胸中一陣渾濁物沖了出來,撫著墻角不斷嘔吐,這個血人兒惡心到讓人想吐,可怕到看一眼便要做噩夢。
后來公子告訴她,那個血人兒就是玉老爺。
她睜著雙眼不敢置信,淚水一下奪眶而出。
后來公子命人將那血人兒帶下去好好安葬,她提出跟著一起去,她在老爺?shù)哪贡爸刂氐乜牧巳齻€響頭,才來到不歸閣照顧小姐。
芝兒說,玉老爺臨走前,是小姐抱著他。
她說,當時的小姐呆呆愣愣好像失去了魂魄。
她還說,若要想小姐醒過來,還是得靠小姐,神醫(yī)也沒有辦法。小姐須得戰(zhàn)勝了自己的心魔。
思及此,惠兒的淚水又像斷了線的珍珠,顆顆落下,“小姐,你快醒醒呀?;輧褐滥阈睦锿?,可是惠兒希望小姐能夠平平安安的……”
玉玲瓏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其實從昨晚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漸漸有了一些意識,她能聽見外面的響動,她知道昏迷了這么久,一直是惠兒在床前守著她,她知道公子為她來看了她好幾次,為她把了好幾次脈,芝兒他們也來來回回了幾次。
可是她睜不開眼,眼皮好似有千斤沉重,她實在沒有力氣抬起來。心也好痛,痛到稍微想叫一下“爹爹”就要窒息一般。
她不想醒來,她就想這么睡下去。最親最愛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她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
“咯吱”
她聽到了門開的聲音,然后好多人的腳步聲漸漸近了,最后圍到了自己的床邊。
“惠兒,你也別太傷心了。小姐還需要你照顧,你也要養(yǎng)足點精神?!?p> 這是芝兒的聲音,依舊那么清脆,芝兒好似看了自己一眼,微微嘆了口氣。
“公子……公子,惠兒……惠兒剛才……剛才看見小姐……小姐的睫毛動了一下……”
惠兒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渾重的哭腔,一句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
床邊突然感覺陷下去了一塊,左手腕被一雙手輕輕捏著,良久,那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那雙溫溫的手帶著關(guān)切和擔憂,說出的話又透著清冷和無情。
“玉小姐,若是你想讓玉老爺死得瞑目,便早點醒來吧,玉老爺也希望能讓我們找出那人,為他報仇?!?p> “公子你……”
惠兒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她估計是想不到,公子會說出這么刺激小姐的話。這兩天大家都避開老爺?shù)姆Q謂,害怕的就是勾起小姐的哀思。
周圍一陣沉寂,半響過后,“咯吱”一聲,他們走了,門掩上的那一剎,玉玲瓏緩緩睜開雙眼,兩行清淚從瘦削的臉頰流了下來。
......
彼時,一行人從玉玲瓏房中出來后,便魚貫來到大廳議事。
“公子,玉小姐這次真的能醒嗎?”
芝兒伏在桌上,手肘支著腦袋,面帶擔憂地看向子靈。
“放心吧,靈兒最會揣度他人心思。其實想來,這樣讓玉小姐直接面對現(xiàn)實、激起她的憤怒才是喚醒她最有效的法子了?!?p> 歐陽溫柔地看了一眼芝兒,又看向兀自氣定神閑的子靈,見她從架子上取出匣子,放到桌上,取出里面的物什,嘴角依舊掛著一抹淺笑,讓人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我也同公子一樣,相信玉小姐吉人自有天佑,不多時即會醒來。”
王旬一臉淡笑地看著子靈,眼角瞟過一眼歐陽。
如果剛才沒聽錯,歐陽叫他“靈兒”。
“這是什么?”
芝兒看著子靈手中的一塊令牌,有些不解。
“這大概就是黑風令了吧?!?p> 王旬看著那令牌,長八寸、寬六寸、周身刻著幾條纏繞在一起的黑蟒,此時令牌上閃著幽暗的光。
“黑風令?”芝兒大驚,“那黑風教前些日子不是被滅教了嗎?”
“玉蒼衡臨死前緊緊握著這枚令牌,是吧阿源?”子靈轉(zhuǎn)頭看向靜默一旁的阿源。
“是的公子,看他的力度不像是有人刻意放進去,而是他想留給我們一個線索……”阿源睨了一眼黑風令,又看著子靈,恭敬嚴肅地說道。
“難道是黑風教余黨搞的鬼?”
歐陽挑眉。
王旬聽此,嘴角挑起玩味的笑,“黑風教若是有這般能耐能控制玉蒼衡幾年,那也就不會那么容易被你們公子一夕之間滅了教了?!?p> “王公子,玉蒼衡生前有說過那背后之人什么么?”子
靈看向王旬,既然玉蒼衡同意與王旬一起設(shè)下這個局,那玉蒼衡定是將對背后之人的了解一一告知。
“玉蒼衡曾說過,這些年一直是一個高瘦冷面女子與他接觸,而他只在不經(jīng)意間見過那女子的主子,據(jù)他說,那人是個鐵面人?!?p> “鐵面人!”
芝兒捂臉尖叫,引得子靈王旬雙雙看向自己。子靈眼中有絲絲暗示,芝兒自知失言,忙低頭不語。
“芝兒姑娘是知道那鐵面人什么嗎?”
王旬察言觀色,意識到芝兒與子靈之間異常的對視。
“不知道,芝兒只是覺得若那人是鐵面,更是無從下手了?!敝簲苛藬可?,方抬起頭,看向王旬,神態(tài)自然,唯有眼中一點擔憂,好像真的是為無從下手而憂。
“芝兒!以后莫要如此大驚小怪!”
子靈嗔怪一聲,又轉(zhuǎn)向王旬,“那高瘦冷面女子想必就是昨日那黑衣女子了?!?p> “正是?!?p> 王旬頷首微笑。
“你們到底在說什么?昨天在比試中又發(fā)生了什么?”
歐陽不解地看看子靈,又看看王旬。芝兒阿源臉上同樣掛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王公子設(shè)了一個計。聯(lián)手玉蒼衡,通過他向那背后之人獻言,以比試招親為名,在最后比試中設(shè)下一局,先讓我和玄洺互相殘殺,最后再出來坐收漁翁之利,以此不費吹灰之力來置我和玄洺于死地。”
子靈緩緩說道,看向王旬,嘴角笑意淺淺。
“但是你們公子萬分機智,在這局中以自身為餌,不惜給自己添傷,激化那兩方的矛盾,讓他們互相廝殺。所以我們不費一兵一卒,便讓他們兩方損失慘重?!?p> 王旬淡淡一笑,想起昨日玄洺的黑臉和那一地的玄鬽,心中便十分得意。
“原本是想抓住那蒙面女子,借以問出背后那人……誰知那黑衣女子竟出來了?!弊屿`喃喃著,思緒陷入昨日。
那黑衣女子武功非凡,卻冷靜狠絕,難對付啊!
“所以王公子那臨時去北冥也只是為了引開他人注意?最后在局中為在后黃雀?”歐陽看向王旬,對方那溫和有禮的眸子里一派清明。
子靈一笑,這點他昨日在密林見到王旬也是很吃驚,畢竟他不至于用北冥天仙樓林公子之死來引開眾人注意,只是……
“北冥?!?p> 王旬頓了一下,神情有些哀思,方緩緩說道,“林公子確實已逝,我也確實沒見他最后一面?!闭f罷慘淡一笑。
子靈的臉上也撫上淡淡的歉意,“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只是,沒想到他們?nèi)绱藲埲?,竟然在玉家縱火,又趁亂帶走玉蒼衡和玉小姐……”
阿源聞言,上前一步,恭敬垂首,沉聲說道,“公子,是阿源保護玉蒼衡無力,才讓那些黑衣人得了手,請公子責罰?!?p> 芝兒也急急上前,垂下羽睫,語帶愧疚,“芝兒也有錯,不該掉以輕心,讓玉小姐受制于人?!?p> 子靈揮揮手,“不是你們的錯。那人之奸詐殘忍,你們不是他的對手?!?p> “所以那人是反應(yīng)過來密林是你們設(shè)的一個局,才對玉家對玉蒼衡下次毒手的?”歐陽問道。
子靈一笑,目光看向窗外,“或許他昨日才知這個局,或許幾日前便知曉?!?p> “火燒玉府,趁機卷走玉家大部分財產(chǎn)。殘殺玉蒼衡,本就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只是因為我們設(shè)的局,他將計劃提前罷了?!?p> 王旬淡淡說著,眼中清冷正色,不得不說這個對手實在太強大了。
“最后他又跟玉蒼衡說了什么,玉蒼衡又說了什么讓他如此折磨他,那密室里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也只有玉小姐知曉了。”芝兒喃喃著。
正在此時,房外響起惠兒急急的叫喚,“公子公子!”
眾人往門外看去,但見惠兒撫著房門,喘著粗氣,語速卻飛快,“我家小姐醒了,小姐請大家過去?!?p> “小姐......”
還沒進門,惠兒就急急喚了一聲。
玉玲瓏本呆呆坐在床邊,聽到喚聲抬起頭,本是十分清麗的面龐此時越發(fā)消瘦,面色蒼白,一雙大眼睛已經(jīng)失去往日的光彩,分外清冷無神。一身縞素,頭發(fā)隨意盤了一個髻攏在身后,只前胸左邊垂下一束黑發(fā)。
玉玲瓏看到魚貫進來的眾人,淡淡掃過,又將目光落在子靈身上,臉上綻出一個凄然的笑容。
眾人走上前。子靈又替玉玲瓏把了脈,點了下頭,才轉(zhuǎn)身吩咐惠兒,“惠兒,端一杯溫水過來,讓小姐服了這靜心丸?!?p> 玉小姐也不說話,靜靜地看著惠兒端來溫水,又乖乖地就著惠兒的手吃下藥丸。
“公子,我家小姐從醒來到現(xiàn)在,就像失去魂魄的木偶一樣……”惠兒看著子靈,眼中都要急出淚水了。
“惠兒”玉玲瓏側(cè)身看著惠兒,輕聲說道,“我沒事,別太擔心?!陛p輕抓住惠兒有些冰涼的手,這兩天,她真的為自己擔心太多了,那眼瞼下深深的黑暈,那哭紅微腫的雙眼,那整天提心吊膽的神情。
玉玲瓏凝視了惠兒一眼,心中好像下了一個重大決定,才移眸看向子靈等人,嘴角扯出一點弧度,聲音卻格外清冷,“這兩天讓大家擔心,玲瓏在此謝過!”
說罷,微微向眾人點了點頭。雖然她不知道,爹爹的死是否和他們與那人之間的爭奪有什么聯(lián)系,但是她知道,面前這群人絕對不是壞人。
“玉小姐客氣了。我們已將玉老爺厚葬于涼風林,玉小姐身子好些了再去看看。當下,還是節(jié)哀養(yǎng)好身子為妙。”王旬輕輕說道。
玉玲瓏本眼中清冷,聽到此話,雙眸立即濕潤,眼前模糊。但是她到底還是強忍著淚水,閉上雙目,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越快幫助他們找到那人,就能越快替爹爹報仇!
玉玲瓏重新睜開雙眼,目光渙散,輕輕敘述著昨日之事。
“昨天惠兒伺候我睡下之后,夢到有一頭餓狼在追著我,我害怕極了,拼命奔跑,驚出一身冷汗,也就醒了。后來,我聽到一陣笛聲傳來,腦海就有了一個意識跟著笛聲走,下床時,我摸到腰間的安神玉佩,稍微清醒了些,便捂住耳朵不去聽那笛聲。誰知那笛聲越來越大,好似要穿過我的腦袋,我想叫門外的丫鬟,可是一張嘴發(fā)現(xiàn)根本無法發(fā)出聲音。”
“我只能緊緊抓著那枚玉佩,試圖和那笛聲對抗,可是最終還是抵抗不了,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意志和手腳。扯下了玉佩,跟著穿過密室,尋那笛聲而去?!?p> 玉玲瓏靜靜回憶著,額頭上滲出絲絲汗水,想了一會兒又停下思索,誰也沒打斷她。
“我到了爹爹的楓林苑,當時爹爹正和一個鐵面人在交談,爹爹看到我,滿眼的驚恐的擔憂。那一刻,我也清醒了。只是,我的身子不能動彈,聲音也還是發(fā)不出,只能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爹爹重重跪下,不斷的磕頭求那人放過我?!?p> “爹爹說,只要鐵面人放過我,爹爹什么都能答應(yīng)他。后來,爹爹告訴了他所有彈藥的秘方,告訴了他家中所有寶藏的藏址,被他逼著告訴了他,跟王公子聯(lián)手設(shè)下的陷阱。可是那鐵面人最后還是不放過我……”玉玲瓏一邊說,一邊憤憤道,
“那人要出手的時候,爹爹也急了。爹爹為我擋下那人所有的武器……”說著,玉玲瓏雖早已極力忍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實在忍不住,泣不成聲。
“最后……那人拿出一顆彈藥,他說……只要爹爹……爹爹能以身試彈,他便饒了我?!闭f到此,玉玲瓏整個人伏在被上,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子靈看了眼王旬,所以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玉蒼衡最后死得那樣悲慘,全身無數(shù)個血洞,那是彈藥威力下的千瘡百孔!
“小姐!小姐!”惠兒喚了兩聲,又急急叫道,“公子,我家小姐暈過去了!”
子靈上前,飛速在玉玲瓏身上施針,玉玲瓏才漸漸恢復(fù)了意識,斂了斂神,平復(fù)著起伏的胸口。
“玉小姐,若是累了,便休息吧,其他事再說。”子靈看了眼玉玲瓏,輕聲說道。
“不礙事,玲瓏也想早點讓爹爹死得瞑目?!庇窳岘囕p輕搖了下頭,伸手拭去臉上的淚水,“公子,有什么疑問就問吧?”
子靈見玉玲瓏如此說,從懷中掏出那枚黑風令,“小姐可認識此物?”
玉玲瓏盯著那黑風令半響,腦海中努力回憶著,半響,才搖了搖頭,“不認識。這東西與我爹爹之死有什么關(guān)系嗎?”
“玉老爺臨死前,將此物緊緊拽在手中,似在提醒什么。”
玉玲瓏又抬頭看向那黑風令良久,依舊是搖著頭,“不記得當時又出現(xiàn)這東西。”
突然,她似想起什么一樣,在枕頭一陣亂摸,最后伸出手,將東西展現(xiàn)到眾人眼前。“公子,那人一直帶著鐵面具,無法看清長相?!?p> 玲瓏盯著那東西失神,“只是爹爹在臨死前,偷偷將一個玉佩塞到我的手中,說讓我交給你們?!?p> 見此物,芝兒阿源歐陽俱是一臉疑惑,而王旬和子靈則是雙雙對視一眼,又皺起眉頭。
此物,似曾相識。準確而言,前天他們還見過,不,應(yīng)該是見過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