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有揚州平安里少年郎余子游,忠勇可嘉,勇武無雙,單刀除盡三百匪患!賞黃金十兩,賜正八品宣節(jié)校尉散職,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敕令?!?p> 散職雖只是名號無職位,在唐代到底不像明清那么泛濫,好歹也算是一份功名。
大都督府的一紙賞賜,使得余浪名聲大振,卻絲毫無補于其內(nèi)心的傷痛。
李文山家的老太爺李忠庭對長子的死只字不敢再提,甚至屁滾尿流得讓出了原本霸占余家的產(chǎn)業(yè)。
余浪搬回了集賢里的余家大宅,每日只是坐在庭院里發(fā)呆,消沉度日。
那可是三百個會痛會笑的人,不是三百頭豬馬牛羊,殺意散盡了,心里卻種下了永遠解不開的結。三百頭顱砌了高塔,也沒能召回阿翁的魂魄,余浪心灰意冷,只覺得什么事情都失去了光彩。李尚隱長史特意為余浪求了這份功名,不是真要獎賞他什么,是怕這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就此頹廢下去,用官府的一紙文書,對他的行為作出肯定。
你沒有錯,若不是你手里的三尺短刀夠鋒利,流寇敲碎你的腦袋可不會有半分同情,你只是做了本該由朝廷去做的事情,朝廷賞賜你也是應有之舉。
領會了李尚隱長史背后的意圖,余浪的心里寬慰了不少,心情卻始終難以好轉。
換到大宅,奧巴巴的事情便多了起來,三進的宅子收拾一遍天也要黑了,倒過得充實,他的好處便是不愿意多想,吃飽飯,干活,有時候愛蹲在地上看螞蟻打架,安安樂樂。
距離洗月書院的入門大比不到二十天,青青則為余浪的狀態(tài)感到不安,想盡了辦法讓余浪振作起來,卻始終不見效,心頭頗為煩擾。余浪不管事,她還得親自接手余家的產(chǎn)業(yè),兩家酒樓、兩家雜貨鋪的掌柜都不服管,陽奉陰違,想要換人又找不到熟手,青青的日子過得苦。
這一天青青發(fā)覺得意樓的裴掌柜往酒里摻水,被客人發(fā)現(xiàn)后還撒潑耍橫,她實在忍無可忍放話要趕走裴掌柜。
幾名伙計只是嘿嘿冷笑,權當沒聽見。裴掌柜不陰不陽地笑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余家的產(chǎn)業(yè)輪到你來說三道四?你一個姑娘家,整日寄住在別人家成何體統(tǒng)?余浪是你的小情兒?還是說死掉的余老爺納了你當小妾,伺候完老的再伺候小的,也不知以后得了孩子算什么輩分,嘖嘖?!?p> 伙計們跟著嘿嘿傻笑,看向青青的目光也變得淫邪起來,覺得那一層薄衫之下的身體想必極為青蔥誘人。
一個女孩子哪受得了這般屈辱,當下只愿撞墻死去,斷了這些流言。
一只酒壺飛擲而出,砸得裴掌柜頭破血流。
余浪沙著喉嚨說道:“滾!統(tǒng)統(tǒng)滾蛋!”
眾人可都聽過外界傳說這少年殺完人拿人頭堆塔,兇殘似惡鬼,況且余浪才是這家酒樓的正主,幾名伙計當即扶著裴掌柜灰溜溜走了。
余浪垂頭向青青認錯:“我負你良多,張相托我照顧你,其實卻是你一直照顧我?!?p> 青青笑了笑,眼睛里泛著晶瑩的淚花:“不要緊,只要你答應我振作起來,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
余浪沒有正面回答:“我已經(jīng)失去阿翁,不想再失去任何親人了?!?p> 親人兩字聽得青青心頭一軟,竟鬼使神差地抱住了余浪,她帶著哭腔湊在余浪耳邊說道:“我一直沒告訴你,前天我接到書信,我阿翁,在回歸故里的路上病死了,天大地大,我也只剩你這一個親人了?!?p> 余浪心疼地抱緊青青,心底更加愧疚:“確定是病死么?不是那李嶼弄鬼?”
青青點頭:“當時張巡和雷萬春大哥都伴著他,確實是病死的,沒有異動,可能李嶼還沒來得及出手吧。我阿翁年事已高,本就時日無多,卻不知李家人為何步步緊逼,如此急切?!?p> 余浪嘆息:“對于他們那等跳梁小丑來說,最害怕的便是你阿翁這樣有氣節(jié)有手腕的讀書人,一日不除便寢食難安,但愿張巡大哥一切安好?!?p> “小二,上酒,酒!”突如其來的呼喝聲嚇得兩人一驚,連忙分開身體,倒像是被人撞破了奸情,各自羞紅臉。
原來酒樓里還有個喝得半死不活的醉鬼,被兩人的談話聲吵醒,醉鬼大約三十來歲,面皮白凈,眼角卻爬著幾縷未老先衰的滄桑,他笑道:“二……二位莫怪,我只是聽到了一……點點,很少的一點點,你,你們繼續(xù),我不打擾,哦不不,再給我拿上一壺酒才不打擾,我、我要喝酒。”
余浪微笑:“在下余浪余子游,未知兄臺高姓大名?”
“杜、杜甫,字子美?!闭f完這一句便又睡倒在桌肚里去了。
余浪目瞪口呆,趕忙把杜甫背回了集賢里的宅邸好生照顧,要是讓一代詩圣就這么醉死了,那自己可是千古罪人了。
直到第二日杜甫才悠悠醒轉,對著床邊和衣而睡照料自己的余浪連番道謝。
“余浪賢弟,我啊,是追李太白來的揚州,近日卻聽說他已走了,沒能一睹詩仙風采,頗為失望。”
“什么,李太白是你三叔,嘿呀余浪賢侄啊,快來跟我說說你三叔的故事?!?p> 余浪:“方才我不還是賢弟么,怎么轉眼間又成了賢侄?”
杜甫下巴微微上揚:“我是注定要成為李太白好友的——雖然和你做朋友也不錯,但是兩相權衡,我還是選擇做李太白的朋友,只好委屈你當我賢侄了,哈哈!”
沒想到,詞句飄逸的李太白心事重,詩作沉郁的杜子美卻是個愛玩鬧的疏狂性格,看來作品與作者之間的反差萌定律還是頗為適用的。
余浪挑眉笑道:“這樣,你我二人先稱兄道弟,等你見了我三叔再改口也不遲。”
杜甫偏頭想了想:“那也好,比起認晚輩我還是更喜歡交朋友?!?p> 李白和杜甫都愛交朋友,可是余浪發(fā)現(xiàn)他們交朋友的方式是不一樣的,李白喜歡湊一桌子人喝酒來交朋友,杜甫則更喜歡和人聊天,準確說來,杜甫是個一等一的話癆。
“嘿,奧巴巴啊,你為什么這么黑?。磕氵@么喜歡螞蟻,是不是因為螞蟻也很黑所以讓你覺得很有見到同鄉(xiāng)的親切感?。俊?p> “嘿,青青啊,你的名字是否取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呢?”
“你們快來看我新寫成的詩啊,我都愛上我自己啊!”
除了余浪,其他人看杜甫都是一臉“心疼智障”的表情,余浪自然不以為怪,他很喜歡杜甫任性自然的處事態(tài)度,也知道伏案作詩的杜子美,完全是另一個人。
低谷期遇上這等混不吝,余浪的心情也漸漸好轉,他曉得杜甫有時是刻意逗自己開心,開解自己,心中感激。
每天黃昏,杜甫都會準時坐在余宅前的運河邊釣魚,帶上滿滿一碗餌料,卻總是連半只魚餌都釣不上來。
這天余浪練完武好奇地湊過來,發(fā)現(xiàn)這個位置恰巧可以聽到河中畫舫上的嬉鬧聲:“臥槽我以為你在這學姜太公搞什么直鉤釣魚愿者上鉤,我以為你有偉大抱負要施展,你居然躲在這里聽畫舫里的淫詞艷曲,簡直有辱斯文,還有啊,你以為這么多魚餌不要錢的嗎……”
片刻后,二人并肩而坐,余浪沉醉得微微點頭:“沒想到有時候聽聽這種淫詞艷曲,還蠻紓壓的?!?p>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杜甫?!?p>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余浪?!?p> 忽然畫舫里傳來爭執(zhí)聲——“柳公子請自重,小女子賣藝不賣身。”——“這世上沒有不賣的東西,只有談不攏的價,本公子有的是錢?!薄安灰?。”
穿越這么久,終于有英雄救美的機會了,余浪整理了一下發(fā)型和衣衫,正準備縱身救人,卻發(fā)現(xiàn)杜甫已經(jīng)搶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