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記
世人愛美,皆鐘其皮相,不念其心。
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tài),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肌,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
美人之美,下美在貌,中美在情,上美在態(tài);世人偏愛其貌,為博其一笑可散千金,可傾城傾國。
烏發(fā)似流云,眉若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唇若點櫻,端的是色如春曉,意比秋月。
對鏡貼花黃,三千青絲綰成髻;斜插一支珍珠碧玉步搖。
腰如束素,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身著廣袖流仙裙,蓮步輕移,徐徐而行,輕盈飄逸的裙裾漸漸消失在拐角處。
曲水游廊,假山石徑,蜿蜒曲折。中有亭臺樓閣,小樓林立,紅樓碧瓦,偶有嬌噥軟語嬉笑怒嗔溢出,好一美人窩銷金窟。
慕容面不改色,直穿而過。廊中遇一美人,發(fā)黑如烏木,眉似翠羽;目含秋水,嬌唇似花蕊,一身冰肌玉骨,端的是風華無雙。
“姑娘?!?p> 慕容微微一愣,帶著笑意徐徐走到女子身旁喚了她一聲。
“你是何人,來此做甚?”
女子一雙美目淡淡的凝視著慕容,黛眉微皺似不解,又似驚奇。
慕容把手里的籃子往她眼前晃了晃,柔聲說道:“送酒?!?p> “你這女子好生膽大,可知這是何地!”女子一雙美目含嗔帶笑,雙手舉起,指著周圍這些紅木碧瓦的小樓。
“若沒沒記錯,這是尋香閣?!?p> 不咸不淡的語氣,帶著一股子不在意。似乎何地都無所謂。
“是啊,尋香閣。”
女子低頭喃喃的重復了一遍,語氣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意味。
月依十歲便到尋香閣,說是從小長大的地方也不為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月依是愛這地方的。只是隨著年紀漸長,出落的越發(fā)貌美。
這里的人對她的感情越雜,似乎除了利用她賺取更多的銀錢;便再也無其它。無人在乎她是否開心快樂。似乎她只是一件物品,而非一個人。
如同玩偶,牽絲搖擺。
慕容靜靜地望著女子,不置一詞??此寥胨季w淚落而不自知。
突然女子抬頭對著慕容粲然一笑,如牡丹盛開美艷不可方物。女子笑中帶淚,平生讓人感到一股子酸澀。
“若是不怕,待會可來前廳看我表演?!?p> 遠遠便見丫環(huán)來尋,女子轉(zhuǎn)身欲走復而又回頭與慕容說了一聲。
慕容伸出掌心,女子落下的淚靜靜地躺在手心,美人淚似乎也是種引子?慕容微微皺眉,靜靜思索。
慕容送酒歸來,穿過前廳正好遇見那女子登臺。青色的廣袖流仙,翩翩起舞,舉手投足露出些許手臂與皓腕,一顰一笑一旋轉(zhuǎn)一彎身,盡顯風情。
如暗夜妖姬又似天上仙靈,魅惑與純凈在一個人身上,卻不見半分違和??磁_下的男子皆看的如癡如醉,興奮者已滿面潮紅。
慕容轉(zhuǎn)身欲走,卻見角落里縮著一個身影,眼神狂熱的看著臺上的女子。不由暗笑,這世人吶皆愛皮相。
最近一熟客偏愛來煙花地,卻又不滿此處的酒。美酒與美人皆想要,唯有央著慕容給他送酒。慕容見此熟客回回如此大方,不忍拒絕便也接了這差事。
接連幾日,都去了尋香閣,卻未再見過那女子一回。
坊里美人也多,但其客人最近談?wù)撟疃嗟?,卻是尋香閣的月依姑娘。
貌若天仙下凡,傾國傾城。多少公子為其失魂,散盡家財,只求一見。
慕容坐在坊里喝著茶,聽著客人們談?wù)撃亲罱G名遠播的月依姑娘。
號稱才貌雙絕,千金一見。慕容暗想莫不是那天見到的女子?
未得細想,便聽門外傳來爭辯聲。紅蓮正在門外與一小廝交談。
紅蓮不知為何一臉氣惱,伸出白玉般的指尖一直戳著那小廝的額頭,那小廝一臉嬉笑的對著紅蓮賠不是。
“這是做何?”
慕容走到門外看著他們在那兒爭辯,不由開口問道,在門邊爭吵像個什么事兒。
“姑娘,他家老爺又叫我們送酒去尋香閣?!奔t蓮一臉苦大仇深。
“那誰不知是何地方,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奔t蓮抱著慕容的手臂,一臉的不愿意。慕容知她不喜煙花地,也不多說,只是輕輕拍著她的手。
“你若不愿,我去便是了,左右也去過幾回了?!?p> “哎,慕容姑娘果真是個爽快人?!蹦切P見慕容應(yīng)了,眉眼帶笑對著慕容打了稽首,便匆匆走了。
“姑娘,你看他!”紅蓮氣的咬牙,頭上珠釵亂晃,恨恨的跺腳,抱著慕容手臂直搖。
“左右不過……”
“左右不過去一回?!奔t蓮掐了一把慕容的手臂,不甘的瞪了慕容一眼,轉(zhuǎn)身氣呼呼的跑了。
慕容無奈的看著紅蓮的背影,用力的揉揉被掐的手臂,這丫頭下手可真狠,左右不過再去一趟罷了,用的著氣那么狠么。笑了笑轉(zhuǎn)身回坊里,收拾著酒準備送去。
入門穿廊,過前后廳,一步一景,中有樓閣。又過一曲折游廊,便見一竹樓,青翠喜人。
門邊站一丫鬟,身穿綠色齊胸襦裙,其貌不揚但膚白似雪發(fā)黑如墨。
一聲姑娘,甜婉未央如珠玉落盤。
慕容隨其身后而行,觀其身姿娉婷窈窕,看背影便覺是一風華絕代的佳人,只苦無一匹配之相貌。
入得室中,便見胡老爺坐于塌上,身前不遠一有女子撫琴。
“慕容姑娘來了?”胡老爺見著慕容,便笑著對其招呼。
“剛來,胡老爺可是聞著我酒香了?”慕容把酒放在桌上,對著胡老爺笑問。
“姑娘這酒老遠便聞到了,還是姑娘的酒好,其他的喝的都不得勁?!?p> 胡老爺坐到桌旁拿起酒壇子就先倒了一杯,過個癮,然后才回了慕容的話。
“倒是累著姑娘三番兩次來此地了,往后我專差人過去拿吧?!?p> “也可?!?p> 慕容笑笑,便應(yīng)了下來。再多來幾次紅蓮該氣著了,那丫頭氣性大。
叨擾兩句慕容便辭了,轉(zhuǎn)身見著那撫琴的女子,赫然是那日遇見的人。
女子朝慕容眨了眨眼,似乎再說我們又見了。
慕容一時間呆了會兒,胡老爺喝完酒抬頭仍見慕容,不由奇道:“姑娘不是回了?緣何發(fā)起呆來?”
“未見過此等美人,一時間呆住了?!蹦饺菪πΓ戳伺右谎?。
胡老爺朗聲大笑,指著月依便對慕容問道:“這可是月依姑娘,比你坊里如何?”
“勝許多,姑娘有空可來坊里尋我?!闭Z罷轉(zhuǎn)身即走,不作停留。掀起珠簾,卻見拐角處有一丫環(huán),慕容不由好奇,這丫鬟不在門外?抬眼便見到她緊盯著月依的眼神,里面有著深深的狂熱與迷戀。
說是盯月依卻更多的是盯月依的臉,慕容望了兩眼,便將其拋之腦后。
月依聲名越盛,漸漸傳出了禹城,更多的人千里趕來,只為求一見。
便是慕容的酒坊,也連帶的多了幾分來客。近日里聽來客說,有一官家公子哥兒愿以平妻之位來迎娶月依姑娘。
哪怕尋香閣的媽媽出價甚高,亦未曾生半點退意。
只是月依姑娘不肯,那公子也愛講究個你情我愿,非要月依姑娘點頭。正想著法的求的美人心呢。
好幾日都聽著來客說著月依與那公子哥的事兒。今兒個為博一笑散千金了,明兒個尋來啥稀世奇珍贈美人。每天都是新鮮事兒,倒是為禹城提供了不少談資。連城西的賭坊都在下注,賭月依姑娘幾時低頭。
就在這喧囂的幾日后,尋香閣里傳來的消息,月依姑娘生病了。
接連幾日消息都稱月依姑娘病的甚重,那公子哥倒是想法尋來不少人參之類的藥材,流水一樣贈給了月依姑娘。大家都說公子哥對月依姑娘倒是真心,若是好了月依姑娘該應(yīng)了。
果不其然,過了沒一個月,月依姑娘病便好了了,真應(yīng)那公子哥。
一日月依與那公子哥走到酒坊,慕容站在柜臺處看著賬本,抬眼便見著月依兩人。遂走出去問其要不進來坐坐。
月依連忙擺手,稱其要走不甚方便。
慕容突然問道:“怎的不見姑娘你的丫鬟?”
月依臉色一白,未曾言語,眼中含淚。倒是那公子,滿臉緊張,擁著月依的身子,心疼的輕撫其背。扭頭對慕容說到:“那丫鬟也生病去了,月兒與其情同姐妹,思其悲痛,姑娘莫要再說了?!?p> 慕容頷首,歉意對其笑笑,轉(zhuǎn)身便回了店里。遠遠還聽見那公子哄著月依的聲音,慕容聽著不由嗤笑出聲。
深夜,靜謐無聲,唯有月光下的房屋隱隱綽綽,黑霧籠罩下,有一熒熒火光,近處一看乃是一紅燈籠,上書一醉字。
坊內(nèi)余一紅燭緩緩燃燒,不時響起些燭火燃燒的噼啪聲。慕容靜靜地坐在桌前,桌上的熱茶煙氣裊裊。
不多時門外站著一女子,一襲青色廣袖流仙裙烏發(fā)如瀑,膚白似雪,面上卻血淋淋的,原是沒了一張面皮。
“姑娘?!迸勇暼酊L啼,洋洋盈耳。
“月依姑娘?!?p> 慕容手捧熱茶,看著這沒了面皮的女子,輕輕的喚了她的名字。
“姑娘救我?!迸勇曋谐錆M幽怨與悲痛又帶著三分決絕。
“你可知其條件?”慕容定定的望著她。
“知,只是她太傷我心,只為其貌,便這般害我。”說著越發(fā)悲痛,淚落下變成了血水。
慕容拿出酒壇,往里放了一滴淚珠,后懷抱壇子隨著月依往外走。途經(jīng)尋香閣,月依不由停下腳步,里面燈火煌煌,絲竹笙樂不絕于耳。月依停了片刻隨即離開。
尋至城外,方在一亂葬岡見到了月依被野狗啃咬的殘缺不全的身體。
慕容把壇子放下,細細搜尋月依散亂的尸骨。不多時便已集齊。慕容將尸骨一一放入壇中,加上新的血淚,封口。便抱著壇子往回走。
清晨,酒坊打開坊門,見一小廝匆匆而來,見著慕容打了個稽,便急急尋問。
“聽聞姑娘坊里美人醉千金難求,不知姑娘今兒可有?”
“你是何人?”
“以前禹城月依姑娘,現(xiàn)今與我家公子想求一壇美人醉帶回去。”那小廝笑意盈盈,提起他家公子一臉放光。
“月依姑娘與我也算舊識,便算有緣,今日剛得一壇美人醉,便贈與月依姑娘了?!?p> 慕容從柜臺處拿出一壇子酒,小心的放在小廝手上,那小廝一臉高興,似乎不曾想到還有此等好事。
笑的合不攏嘴,懷抱著酒便走了。慕容看著帶走的美人醉,嘴角泛起笑意。
一日胡老爺子來喝酒,言談間談起了以前尋香閣的月依姑娘。
說是在平城遇見了月依,只是月依不知得了何癥,一張面皮都快爛沒了。那公子哥原是個風流的,家中有一正妻還有數(shù)房通房小妾,月依姑娘過去也不過新鮮了三五月。待月依姑娘容顏不在便棄之如敝履,又去尋花問柳,尋美人去了。
言談間對月依充滿了同情,慕容聞言只是微微一笑,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