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章 夫子夫子
燕云十六州,青血男兒尸堆雪。
臨安,盛世繁華。
西子湖畔歌舞升平,船娘蕩漾在晚風(fēng)里,多少花船上,多少雙嫩腿搭在窗弦上,又有多少長安城下水殤殤。
沙場埋骨多少青血男兒。
紅顏便葬去多少讀書人。
夜幕下的臨安燈火輝煌,一派靡靡。
大內(nèi)皇城里某一個地方卻截然相反,雖然亦是燈火通明,卻冷冷清清,安靜到讓人懷疑這里是否還是人間。
監(jiān)天房里有人。
一身海藍(lán)長裙迤邐拖地,驚艷著安靜的時光。
婦人負(fù)手,盯著一旁的那缸水。
垂垂老矣的老監(jiān)正有些疲倦,坐在椅子里沒有起身的意思。
兩人都沒說話。
只是盯著缸水里的那條魚。
白魚。
巴掌大的魚渾身雪白無雜色,先前躍出水面后,便一直在北方水域里浮游,吞吐缸水,如白龍戲水,端的是無所束縛。
“趙颯,你終究還是現(xiàn)身了。”
婦人平靜喃語。
年關(guān)之前,觀漁城那位世家出身的守將調(diào)任順州,岳家王爺本該迅速從鎮(zhèn)北軍其他轄鎮(zhèn)調(diào)一位老將過去鎮(zhèn)守,但一封密信不經(jīng)鎮(zhèn)北軍,直接送遞到欽差建康的趙長衣手上。
趙長衣回臨安后送遞垂拱殿。
其后婦人一紙詔書,將岳家王爺從其他地方調(diào)人過去鎮(zhèn)守的意思攔了下來。
那封密信出自觀漁副將夏侯遲之手。
內(nèi)容很簡單:將軍墳守墓人,疑似當(dāng)年坤王。
婦人徹夜不寐。
自己從深深后宮里殺出,寵冠六宮,符祥八年,太子趙愭出世,順宗陛下老來得子,喜不勝收,其后大肆選秀,欲要為趙室再添皇子。
適時,坤王趙颯甚得順宗青睞。
按照順宗明里暗里的意思,若是他駕崩之后依然無皇子,則傳帝位于皇弟趙颯。
但趙愭的橫空出世,讓這一切成為泡影。
誰都知道,一旦等皇子趙愭長大,天下必然落入他手。
符祥九年順宗駕崩了。
其后,那個冬天格外嚴(yán)寒,臨安處處見飛血。
趙颯欲做黃雀。
其后因謀臣的一著錯棋導(dǎo)致全盤皆輸,其后趙颯殺出臨安,那位一著昏手致使功虧于潰的前參知政事趙旻趙相公,事后被自己清算,死后賜了個惡謚文靈。
若非如此,今時的大涼君王說不準(zhǔn)便是那位坤王。
婦人難以心安。
哪怕只是疑似,也不敢絲毫大意。
知悉消息后,沒有放出南北鎮(zhèn)撫司,深恐打草驚蛇,而是一直布局,借助籍田禮沈煉之死,麻痹天下,以為自己只是想利用戰(zhàn)事弱世家。
其后又安排護(hù)駕有功的李汝魚前往觀漁城,并有劍道高手閆擎。
燕云十六州戰(zhàn)事,檀州等地戰(zhàn)敗,一則是吸引天下人目光,二者是試探岳家王爺——他殺趙浪而出兵,本在自己意料之中。
而北蠻大軍進(jìn)逼觀漁城,由女將軍安梨花率領(lǐng),顯然消息走漏,被潛伏在大涼的北蠻細(xì)作傳回了上京。
能夠知曉趙颯在觀漁城,有幾人。
開封的蟒服男子。
閑安郡王趙長衣。
乾王趙驪。
但這三人沒有告知北蠻的動機(jī),如此只有一人:相公王琨。
燕云戰(zhàn)事其他兩路局勢已定。
北蠻此舉,一則心存僥幸能讓趙颯投奔,二者順勢看看有沒有可能籍由云州撕破燕云的對峙局勢,打造出另外一個局面來。
但注定徒勞。
觀漁城六千加兩劍,殺一人。
功成,云州出兵配合觀漁城而拒北蠻。
若萬一趙颯不死,投奔安梨花,那么趙長衣會遵從自己旨意,擁兵云州棄觀漁城而死守,等待西軍從蜀中入云州增援。
趙驪分得清輕重。
這個時節(jié),他只能無條件的配合自己。
況且,有大涼重器之稱的蟒服男子和樞密院狄相公坐鎮(zhèn)在燕云鋒線,會攔不住北蠻,那就成了大涼的天大笑話!
一人即可鎮(zhèn)北,何況又將樞密院狄相公派了去。
就算趙颯反了大涼,他一人也難撼大涼雙重器。
這一盤棋,大涼立于不敗之地。
只是大成與小成的區(qū)別。
趙颯死,大成,世間再無白虎坤王。
趙颯逃,小成,叛涼的坤王何足懼哉。
婦人想到此處,忍不住得意的笑了,笑容多嬌俏,拈指如花拂臉頰,“六千,兩劍,不足以殺趙颯么?”
無妨。
再加一把北鎮(zhèn)撫司的屠刀。
若還不夠,再加一把屠刀。
不巧的很,朕一手打造出來的北鎮(zhèn)撫司有三把屠刀。
思緒間,婦人沒來由的打了個噴嚏。
那尾浮游的白魚倏然間躍出水面,啪的一聲落下,撲落在水面時魚身上便出現(xiàn)了一道血痕,如被針細(xì)的長劍化了一道口子,嫣紅血跡在水中畫出幾條紅線,又向四處侵染。
如花綻放。
觸目驚心的好看。
婦人笑得越發(fā)開心。
一直坐在椅子里的老監(jiān)正怔了下,“沒死?!?p> 婦人點(diǎn)頭,“無妨。”
會死的。
婦人暗暗在心里說,我不會看錯,那少年一定能殺了白虎趙颯。
一定。
……
……
“夫子,不是說去開封見一個你的老朋友么,怎的咱們跑這來了,兵荒馬亂,鎮(zhèn)上都沒什么人了,都逃戰(zhàn)亂去啦,冷冷清清的讓人怪難受?!?p> “管那么寬作甚。”
“夫子夫子,你是不是覺得婉約姐姐的詞風(fēng)太婉約,所以帶她來看看男兒裹尸還的壯觀沙場,夫子你太偏心了。”
“閉嘴。”
“夫子夫子,我沒說錯呢,你看婉約姐姐都臉紅了?!?p> “呱噪!”
“君子言正?!?p> “你是小女子?!?p> “夫子,我會成為女君子的,將來必然要開教立祖,成為天下第一位女圣人,哼哼!”
“哦?”
“夫子夫子,你是不是心虛了,你看你臉也紅了,又沒有喝酒,怎么會臉紅,哼!你就是偏心,別狡辯,我看在眼里的,這些日子你可教了婉約姐姐寫詩呢?!?p> “沒教你么?”
“呃……反正你就是偏心?!?p> “得了得了,閉上你那烏鴉一樣的嘴,這是哪里?”
“客棧啊?!?p> “客棧在哪里?”
“嗯,好像叫不歸鎮(zhèn)?聽客棧那個也在心神恍惚打算攜家人遠(yuǎn)遁的掌柜說,叫不歸鎮(zhèn)來著,據(jù)說是觀漁老將王立堅老將軍取的鎮(zhèn)名,寓指北蠻賊人到此,皆不歸故里?!?p> “所以啊別說夫子偏心,到不歸鎮(zhèn)來,是不希望你心里那個小男人不歸,懂了?點(diǎn)頭就懂了?算了算了,看來你不懂,那咱們連夜出發(fā),去開封罷,不管那小子了?!?p> “不說了不說了,夫子你最有道理了也最公平啦!”
客棧里,白衣勝雪的夫子被氣得吹胡子瞪眼,最后卻忍不住莞爾。
嬌俏小蘿莉一臉無辜而狡黠笑著,唇角淡青色美人痣在燭影里跳躍。
輕舞飛揚(yáng)著。
婉約的及笄女子安靜的疊手在膝,低垂臻首被先前的言語鬧了個滿臉緋紅,卻小小的幸福著,溫馨著,心有小鹿亂跳。
不歸鎮(zhèn)。
南下二十里是云州。
北上十里是觀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