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賴已經四十多了,瘸腿,面有疤痕,無有父母妻女。多年前他跟著鄭家家主打仗傷了腿和臉,回到祖宅又因為脾氣古怪沒有娶到媳婦。他喜歡杯中之物,喝醉就呼呼大睡,內宅的人事往來太過精細,不久他就得罪了人要被趕出去。后來被安排到鄴都宅子里守角門,因為一直守的是馬車和牲畜進出的門,其中略有些油水,也不用過于幸苦,他就守了那么多年。
自從上個月,鄭賴多了一位酒友。這些從朔州來的鄭家仆從,多數(shù)比滎陽祖宅的那些人要直爽的多。有好幾位都特別喜歡馬,總從他管的角門進去,大家都認識了。但這些仆從多是護衛(wèi)騎士,日常訓練繁忙,不可能總和他打交道。只余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是朔州將軍庶女的外院管事,叫花九郎。說是外院管事,其實就是個趕車的,他的婆娘是一位女郎的掌廚,女兒是房里的侍女。他們沒有跟隨主人去滎陽祖宅,而是跟隨文簡王和盧舅爺一起,押運著主人的嫁妝,提前來到鄴都,住進了占地寬敞卻偏在一角的菊堂。菊堂的花園后面就是車馬肆,車馬肆的旁邊就是鄭賴的角門,所以以前菊堂里的仆從都喜歡給他些銅錢,方便走角門。
花九郎來了以后空閑的很,就常常讓婆娘做些小吃食,找鄭賴喝點醪酒,相互瞎吹。鄭賴吹自己如何驍勇善戰(zhàn),割下對方頭顱血如泉涌?;ň爬纱祰u自己走過的一路經歷,熟悉后,花九郎還帶著婆娘和女兒銀蓮悄悄兒的從角門出去逛了幾回街市呢!
本來以為主家從滎陽回來后,宅中眾人自然會被嚴厲管束。沒有想到,家主對外匆忙,無心管束內宅。女主人盧氏又百事纏身,無暇他顧,縱然有親信的仆從娘子婆子,只來得及管束內宅的緊要處。像鄭賴這樣沒有犯過錯,又不受重視的仆從,就是讓管事婆子來傳了幾句訓斥的話,鄭賴的日子照樣的過。
這幾天花九郎又常常來尋他喝酒,今朝菜色特別豐盛,竟然有一盤鵝肉,一盤羊肉,新鮮好味,剛剛放上桌子就勾的鄭賴腹中饞蟲亂爬。卻見花九郎又笑瞇瞇的拿出一小甕,當他的面拍開封泥,酒香繚繞而出。鄭賴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目陶醉不已。
突然,鄭賴張開雙目,眼中射出寒光,他一把跳起來,越過案幾,用一只大手掐住花九郎的喉嚨,把其舉了起來。厲聲質問道:“你這賊佬,想對我做什么?突然這般好菜好酒,莫不是想買了我的命去?呸!爺爺我不曾死在戰(zhàn)場上,逃過了小人當?shù)赖臏铌?,幾十年的憋悶氣,豈會讓鼠輩如意?快說!不然在你喉嚨上留五個大洞,讓你流盡鮮血而亡!”
花九郎正心中得意。他先到鄴都,每日閑的無聊才和這門房湊一起吃喝,還得了角門行走的便宜。本來以為主人來后,會因此被訓斥。沒有想到,主人卻招了他委以重任。雖然做的事有些風險,但這不就是信任他嘛!從此,他就算是真正得到女郎的青眼了。他按照女郎的吩咐好菜好酒的招待鄭賴,看鄭賴被菜色美酒迷的神魂顛倒,心里自然認為自己已經成功了。沒有想到卻突然被死死的掐住了喉嚨,聽到了鄭賴用冷冰冰的聲音質問他,他翻著白眼,看到鄭賴的臉上升起一種熟悉的神情。哎呀!這是他家婆娘在廚房里殺雞殺鴨時的神情,可我是個人啊!
花九郎不敢用力掙扎,他的雙腳懸空,無處用力。他的一只手中還握著美酒的甕口。這酒是用女郎給的金珠托人從大廚房換來的,若是白白浪費了就太對不起女郎了。他聽了鄭賴的話,用手指著自己的喉嚨,表示自己想說話。
花九郎沒有嚇的屁滾尿流,倒是像個北地來的漢子。鄭賴見他的手勢,就手一松把他丟在地上。見花九郎一落地,先把手臂一收,把酒甕緊緊護在胸口,而不去管被掐的紅腫的喉嚨。就對他沉聲說了聲:“講!”
花九郎從地上爬起來,先檢查酒甕,見酒甕無事,才小心的放在一旁。一面把案幾重新放好,整理案幾上掉出盤子的肉干。一面摸摸脖子說:“你個石頭腦袋!要害你還用好菜好酒?就用些砒霜摻在你的狗食里,就讓你死個十次八次的!”看鄭賴聽了用眼瞪他,連忙討?zhàn)堈f:“鄭老哥,哥哥呀,我這好菜好酒,是因為有事相求,代我們主家女郎招攬哥哥你呀!”
鄭賴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一個內宅的小娘子,招攬我干什么?我只會殺人!”
花九郎拍拍自己的腦袋,一臉痛苦的說:“哥哥,你都說了,一個內宅的小娘子,哪來仇人?我們女郎只是想讓哥哥給個方便,讓她能在角門出入自由些。她自小丟在偏院生長,性子自由慣了。鄴都繁華,她就想偷偷出去逛逛,不會讓哥哥難做的。”說到這里,花九郎拍拍胸膛說:“哥哥你看我。我一家本是不受重用的苦命人,在女郎手下幾個月,你看我都胖了幾斤呢!這樣好的主家再也沒有,以后造化大著呢!”
“什么造化,我不稀罕!”鄭賴拍拍手掌,坐下來,拎起一塊羊肉塞進嘴里,邊嚼邊說:“好菜好酒供著,出入莫要被旁人知曉,爺爺我喝醉了什么也不知道?;ň?,快把酒拿來,爺爺要喝了,記得爺爺醒來前回來關門?!闭f著,他拍了一下腰間的鑰匙,朝花九郎遞了一個眼色。
花九郎恭恭敬敬的送上酒甕,又輕輕的從鄭賴腰上取走了鑰匙,就去菊園向鄭秸回報。
一刻鐘后,角門里輕輕出去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馬車里是幾個服飾普通的女眷,花九郎一臉憨實的趕著車。經過角門時,馬車側簾打起,鄭秸和鄭賴打了個照面,鄭秸對這個面目恐怖的老人微笑點頭,在鄭賴冷冷的眼光中放下了簾子。
前塵如土
又病,來來去去醫(yī)院。換地圖,計劃再30章結束本卷??凑掌?,朔州盡是荒草,滎陽繁華何在?鄴城只余殘臺。如果真有穿越這樣的事情,滄海桑田,又有何用?只是寫了一個荒誕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