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約定

　　“冷嗎？”

　　“還好，不是很冷?！?p>　　“穿上吧，那么冷的天，要是生病了就麻煩啦?！?p>　　女孩將紅色的棉布外套脫下披在男孩身上，然后將手套摘下來，緊緊握著他早已凍得通紅的雙手，把嘴湊過去哈出了幾口熱氣。

　　男孩溫和的對她笑了笑：“不用了，還是你穿吧，我身體可是很強(qiáng)壯的，今天放學(xué)時間有點(diǎn)晚了，一會還要去打工，你就自己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再見?！?p>　　男孩將手縮回，將棉布外套塞回到她的手中，笑著對她揮了揮手，背著書包打開了教室的門。

　　一陣刺骨的寒風(fēng)裹著雪花吹了進(jìn)來，男孩單薄的身體在風(fēng)雪中顫抖了一下，隨即抬腿邁出教室迎著風(fēng)雪快步向城里餐廳的走去。

　　女孩站在門口呆呆的看著那道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風(fēng)雪中，噘著嘴嘆了口氣。

　　那年，他們都是12歲，男孩是個孤兒，奶奶留給他的只有一幢破爛的二層小樓，其它什么都沒有，女孩比他大半歲，她的父親是個從首都來的落魄商人，現(xiàn)在在市政廳有一份待遇非常不錯的工作，家境比一般的中產(chǎn)階級要好上許多。

　　他們住在同一個街區(qū)，每天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她在這座城市里沒有其他朋友，除了這個男孩。

　　男孩沉默寡言，在這座冰冷的城市沒有任何親戚朋友，他一直認(rèn)為她是他唯一的朋友，會伴著他一起長大，只有和她在一起時，他才會覺得自己還活著。

　　每天放學(xué)后，男孩都要到家附近的餐廳洗碗以換取一頓晚餐，月底時，好心的老板會給男孩100塊錢，這筆錢他一直攢著留作下個學(xué)期的學(xué)費(fèi)。

　　奶奶去世后，男孩就一直這樣活了下來。

　　結(jié)束了餐廳的工作，拖著疲憊的身體踏在厚厚的積雪上，寂靜的暗夜里，狹窄的街道上只有風(fēng)夾著雪花嗚嗚吹來，沐梵將雙手緊緊的環(huán)抱在胸前，低頭迎著風(fēng)雪向家的方向走去。

　　打開門回到自己的小屋，將身上的雪花掃去，蹲在角落里抬起麻木的雙手湊到嘴邊哈了幾口熱氣，趁著余溫搓揉了幾下，緩了幾口氣后，他從地上拿起盆走出屋外來到街道對面的圍墻上弄來了一盆干凈的雪倒進(jìn)鐵鍋中。

　　“該死，煤球又快用光了，”輕聲嘆了口氣，就著屋內(nèi)微弱的燈光，從破爛的麻布口袋中掏出兩顆煤球，找來廢紙和木柴將煤球引燃，鐵鍋中的雪漸漸融化成了水。

　　坐在火爐旁，將身體向前靠了靠，享受著這難得的溫暖，雙手環(huán)抱著膝蓋呆呆的看著窗外大雪紛飛，雪花被風(fēng)吹著刮進(jìn)屋內(nèi)很快融化成了水：“又下大雪了，唉，明天一定會更冷吧?！?p>　　“終于沒有味道了，要不然明天又要被她笑話了，”將全身擦干凈，上了樓從樓上的大木箱里翻出了一套干凈的衣服穿上。

　　將換下來的臟衣服就著剩下的熱水搓洗干凈后，他將爐火撲滅，把沒燒完的煤球單獨(dú)撿到一旁，關(guān)上窗戶走上樓爬到床上鉆進(jìn)了單薄的被窩里，瘦小的身體蜷縮在冰冷的大床上久久無法入睡。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沐梵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女孩的跟隨，大概是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候，她跟著父親搬到了這個街區(qū)，轉(zhuǎn)學(xué)到了他所在的班級，新同學(xué)總是容易受到欺負(fù)，在用拳頭狠狠教訓(xùn)了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之后，她便開始怯怯的跟著自己，然后漸漸成了兩人的一種習(xí)慣，每天早晨她都會站在樓下等他，將溫?zé)岬脑绮腿剿种?，然后兩人一起走到學(xué)校。

　　天色剛蒙蒙亮?xí)r，他便走出小樓，大雪已經(jīng)停了，天色依舊陰沉，房頂上、道路中被厚厚的白雪覆蓋，舉目望去，眼前盡是一片白雪皚皚，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頭腦很快清醒了起來。

　　斯托克的冬天總是又長又冷，身上穿著單薄的外衣，拎著麻布口袋踩著積雪艱難的穿過幾條街道來到了城南的火車站。

　　他必須趕在天大亮?xí)r揀到足夠的煤球，然后回到家等著她，時間總是過的飛快。

　　每天拉滿燃料的列車進(jìn)入車站減速時，總會在鐵軌兩邊震落一些煤球，這是屬于他這種貧民的福利，如果沒有這些煤球，他也許挨不過這個異常寒冷的冬天。

　　鐵軌旁的車站警衛(wèi)值班室里，裹在厚厚棉衣里的鐵路警察睜開眼微微轉(zhuǎn)過頭，看了外面那個瘦弱的少年一眼，拉了拉身上的大衣，轉(zhuǎn)回頭重新閉上雙眼，只要不給他搗亂，他一向不會去主動驅(qū)趕這些可憐的拾荒者。

　　提著重重的破麻布袋，沐梵沿著鐵軌兩側(cè)繼續(xù)搜尋著大粒煤球，“嗚嗚嗚……”一陣響亮的汽笛聲傳來，快速彎腰撿起一塊煤球后，他離開了鐵軌，站到了旁邊的水泥路上。

　　一列火車呼嘯著從沐梵身邊快速駛過，帶起的強(qiáng)烈寒風(fēng)吹的他搖搖欲墜，耳朵里全是巨大的轟轟聲，瘦小的身軀在冰冷的鋼鐵面前有如螻蟻般微弱。

　　長長的火車載著一座座冰冷的鋼鐵火炮向斯托克北方的邊境城市喀徹駛?cè)ィ瑳]有在斯托克稍作停留，這是軍用專列，這個月，他已經(jīng)看到了無數(shù)次。

　　“嘿，小鬼，馬上離開，火車站馬上就要封鎖了，快回去吧，”接到通知的值班警察，打開值班室的大門遠(yuǎn)遠(yuǎn)揮手示意沐梵離開。

　　“謝謝你，尊敬的先生，”向好心的警察鞠躬致謝后，他提著滿滿一袋煤球走出火車站，蹣跚著向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小樓時，女孩已經(jīng)背著書包等在樓下，看到沐梵的身影，她揮了揮手。

　　“對不起，久等了，再等我一會?！?p>　　“時間還早，不用太急，”女孩溫柔的笑著說道。

　　將煤球扔到廚房，從窗臺上抓了把雪把手擦干凈，又抓起一把雪在臉上匆匆一抹就當(dāng)作洗了臉，用帶著霉味的毛巾在臉上胡亂擦了擦，抓起書包快速跑下了樓。

　　“給，今天有雞蛋哦，”女孩從包里拿出一個雞蛋塞在了沐梵的手中。

　　感受著手心里傳來的溫暖，沐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額，婧怡，你又偷家里雞蛋，小心被你那小氣老爹發(fā)現(xiàn)揍你?！?p>　　女孩將頭一撇，毫不在意的哼了一聲：“才不會，他可是非常疼我的。”

　　從家到學(xué)校，要走二十多分鐘，一路上蘇婧怡都在嘰嘰喳喳的和他說著她和父親的事。

　　她的家族是商業(yè)世家，他爺爺是一個很成功的商人，父親以前在首都羅蘭市繼承了爺爺?shù)膬杉抑閷毜辍⒁患腋呒壊蛷d和一座莊園。

　　在首都時她一直都是衣食無憂的，后來因?yàn)橐粋€意外，他父親的餐廳失火燒了半條街區(qū)，整個家族為之蒙羞，她和父親被爺爺趕出了家門，然后父親才帶著她來到了偏遠(yuǎn)的斯托克定居。

　　“我沒見過母親，父親也從來不和我說關(guān)于母親的事。小時候我整天都是一個人呆在家里，來到斯托克遇到你，我才有了第一個朋友?！?p>　　“從首都來到這種偏遠(yuǎn)的地方，不會覺得不習(xí)慣嗎？”沐梵輕聲問道。

　　“不會的，這里有你啊，其實(shí)自從來到這里，我一直都是非?？鞓返?，”蘇婧怡開心的把雞蛋從沐梵手中拿過來剝開塞進(jìn)他嘴里。

　　遠(yuǎn)處的路邊，一排干枯的老樹在雪地中矗立，樹枝上掛滿了白雪。

　　蘇婧怡快步跑到一棵高大的櫻花樹下，摸著粗大的樹干抬頭看了看：“這樹還會開花嗎？”

　　沐梵也走到樹下看著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會的，明年春天，地上就全都是櫻花花瓣，很漂亮的。”

　　“我以前都沒有注意到，原來大雪中的櫻花樹也很漂亮呢?！?p>　　沐梵抬頭看著壓滿雪花的樹枝，點(diǎn)點(diǎn)頭：“是很漂亮，等明年春天，我們一起來看吧?！?p>　　“好的，一定要來，一起合影，”說完，婧怡微笑的看著他，伸出了小手指。

　　沐梵笑了笑，伸出手指和她的手指勾在一起，這是孩子們都認(rèn)可的一種約定方式。

　　“你的父母，還是沒有消息嗎？”離開櫻花樹，婧怡小心的向沐梵問道。

　　“都那么多年了，會有消息的話早就有了，”沐梵放慢了腳步，抬頭看著陰霾的天空，隱約雷鳴陣陣，雪花又開始落下，落在他臉上，一片清涼。

　　“沐梵，對不起，我可以讓父親幫忙打聽一下，你和我說說你父母的情況吧。”

　　沐梵看著遠(yuǎn)方平靜的說道：“以前聽奶奶說我父母都是軍人，我們一家以前也住在首都羅蘭，三歲的時候他們將我送來斯托克和奶奶一起生活后便匆匆離去，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八歲的時候奶奶也去世了，之后我便開始一個人生活?！?p>　　“沐梵……對不起，這些年，你一定非常辛苦，”蘇婧怡拉著他的手，眼淚慢慢流下，女孩子，總是愛哭的。

　　沐梵對她笑了笑，伸手幫她拭去眼淚：“快走吧，要遲到啦，米歇爾夫人可是非常嚴(yán)厲的。”

　　十二月的斯托克，天氣異常寒冷，與寒冷天氣相對的，是彌漫在空氣中那緊張的氣氛。

　　火車站被全副武裝的軍人徹底封鎖了，客運(yùn)列車也全部停止，鐵軌上一列列滿載兵員和物資的火車疾馳著駛向北方。

　　餐廳里，無論是政府工作人員還是普通市民、小商販都坐在一起討論著當(dāng)下的局勢，話題無疑都是開戰(zhàn)的傳聞。

　　自從半年前西方的奧倫薩帝國皇儲菲利斯奧倫薩在萊斯王國首都羅蘭遇刺身亡后，兩國的關(guān)系就降到冰點(diǎn)，邊境沖突摩擦不斷。

　　盡管在蒂奧莎女王的命令下，王國情報部很快查到了刺殺皇儲的幕后黑手并引渡到奧倫薩進(jìn)行了公開審判，刺客極其幕后的極端分子被處于極刑，但是奧倫薩帝國皇帝阿爾伯特顯然并不打算就此息事寧人，在最近一次內(nèi)閣會議上，他甚至提出了血債血償?shù)难哉摗?p>　　在和平解決危機(jī)無望的情況下，萊斯王國統(tǒng)帥部開始向邊境調(diào)集大量軍隊(duì)和物資，以防不測。

　　政治，對于一個12歲的孤兒來說實(shí)在太遙遠(yuǎn)，他關(guān)心的不過是填飽肚子和鐵軌旁的煤球這些能讓他活到明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