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遣兵已渡河而過,這北伐最難的一步已邁過,從此便是坦途,王之棟遂舒了口氣,也不再著急,令先遣兵先在北岸臨時扎營,摸清遼兵的動向才前進,以期與對方的主力會戰(zhàn),好來個速戰(zhàn)速決。作為坐鎮(zhèn)中軍的王之棟也把營帳遷到白溝河南岸,縮短與前軍的距離,以方便指揮,做到如臂使指。前方節(jié)節(jié)推進,更沒有遇到一絲抵抗,童貫帳前諸將無一不歡喜莫名,只有童貫沉默不語,心里詫異不已,實在摸不透遼兵的計謀。其中一將見得,便詫異地問道:“俺軍節(jié)節(jié)前進,大帥卻何以悶悶又樂?!”眾將聽得齊齊看向童貫,以期其回答。
童貫逮著眾將面目一一看了一遍,皆興奮有余,思慮不足,不由暗嘆一聲,道:“古人有云,驕兵必敗,咱們連遼兵的影兒也沒見著,實在不是高興的時候,諸位難道不覺此中有詐?!”方才問話那將點點頭,答道:“大帥教訓的是,可也無須太過拘謹,在咱們絕對的兵力面前,任何的陰謀詭計亦被碾壓得粉身碎骨?!逼溆啾妼⒓娂婞c頭附和,童貫見眾人熱情高漲,亦不好太過打擊了,只是喃喃地道:“雖然如此,但是咱們也不能太過忘乎所以,該仔細還得仔細些!”眾將一聽,齊齊應聲領令。
童貫所疑惑的事不日便來了,也就是在王之棟剛安好營寨不過兩日,就有兵丁發(fā)現(xiàn)在營寨附近有多人在鬼鬼祟祟地活動,這些人個個滑如狐鼠,滑溜得很,營丁多次出動,都沒逮上一個。王之棟得報也不以為意,就憑這些肖小,還真看不上眼。日夜,月明星稀,營寨內(nèi)外都有兵丁巡邏不斷,約莫子時,營寨的東南角忽然一聲巨響,恍若響雷,氣浪掀得人掀馬翻,周圍頓時飛沙走石,砸得眾兵丁抱頭鼠竄。剛好入睡的王之棟亦被驚醒,還以為是驚雷砸地,只是翻了個身,準備再睡,帳外親兵卻沖了進來,驚慌失措地稟道:“報,將軍,東南角不知何解平地起雷,炸去半個寨角,激起沙石,砸傷兵丁無數(shù),驚走許多馬兒?!蓖踔畻澛牭没舻刈鹕韥恚p目怒瞪,喝道:“啥?”那親兵又述了一次,王之棟起身就是一腳,將人踢翻,罵道:“混帳,天清月澈,何來的驚雷,再妖言惑眾,推出去斬了……”親兵大驚,還沒開口辯護,又是一聲巨響,起于耳邊,震耳欲聾,營帳被氣流一沖,差點拔地而起,幸好此乃中帳,兵丁不敢偷工耍懶,將其釘?shù)檬掷喂?,跟著滿天的飛石從半砸下,縱然中帳頂布厚重,亦有被砸出幾個洞來,有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還從王之棟面前落下,那親兵嚇得臉色大青。
外面已亂成了一鍋粥,王之棟為將多年,豈能連驚雷都分不清?這絕對不是驚雷,帳外人叫馬鳴,已有炸營的跡象,王之棟大驚,只將那身薄甲往身上一披,也來不及綁,就沖了出帳,想壓住陣勢。不料,就在此時,背后又是一聲巨響,王之棟被一股氣直撞得直飛出去,摔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才停下,剛要掙扎起來,胸口一悶,一口老血直噴而出。嘔完了血,擦干嘴角,王之棟才爬將起來,摸摸后背,幸好有軟甲護著,否則方才砸在背后那塊石頭可能就要了其命。再往回看去,那頂中帳已被炸得七零八散,變成了眾多碎布條,不停飄揚,更有甚者,已開始燃燒,火勢慢慢興旺。王之棟還沒來得及慶幸早兩步出了中帳,見得起火,遂大驚失色,趕緊呼喝兵丁過來救火,可哪還有人肯聽其令?!此時已完全炸營,營里兵丁逃了的算好了,更多的是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別人面孔,還以為有敵襲營,為求自保,見著有人靠近,就胡亂砍殺一番。如此混亂不堪之中,將不知兵,兵不聽將,人人皆顛狂恐慌,任王之棟從軍經(jīng)年,亦是束手無策,最后在十余個親兵的護衛(wèi)下,沖出了營寨,離得遠遠的才敢停下。
縱是如此,營寨那邊仍然有爆炸聲陸續(xù)響起,卻掩蓋不住兵丁相互撕殺時那撕聲力竭的慘叫聲,火乘風勢,火勢眨眼就席卷了整個營寨,此時才有許多兵丁身帶著火從里面沖了出來。王之棟看得臉皮直抽,肚腹如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又噴了一口老血,雙腳打顫,再也支不住身體,一屁股坐在地上,卻仍死死地盯著營寨那邊。真定軍的中軍營,分為八座,其中王之棟坐鎮(zhèn)中軍,其余七座分布四周,如七星拱月,離得也不過三四里地,此時中軍營寨人掀馬翻,其余七座亦差不多。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爆炸聲才消退,王之棟讓手下將逃兵收攏,再三點計,足足駐扎著上萬兵馬的中帳,只余不足一千人,十不余一也。讓王之棟更悲哀的是,七帳共三萬五千余兵,被收攏回來的只余不到一萬人,其余的不知是死在營寨里,還是逃跑了,反正就昨天一個晚上,統(tǒng)領著五萬兵馬的真定軍中軍,就折了足足四萬,讓人更無法自容的是,敵人的影都沒見著。
如此慘烈,勢是瞞不住,王之棟來不及休息,草草將事情經(jīng)過分別用不同的措詞寫了兩張奏折,一張呈行宮里的蔡京,一張呈頂頭上司童貫,是生是剮,已由不得自家了。童貫接報,差點從椅子上摔下,連忙點兵,快馬奔赴白溝河邊的真定軍中營,見著仍然躺在地上的王之棟,竟也重傷不起,頭腦手腳該包的包,該裏的裹,人整得似只米粽。再看那邊營寨,火也是剛撲滅,仍有焦煙裊裊繞繞往上空飄,飄過來的,除了木焦味,似乎也夾雜著一股烤肉的香味,一種想法直往童貫頭腦里鉆,童貫肚腹立即如翻江倒海,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住那想嘔的沖動。
很快,童貫點遣過來的援兵就到了,在眾人合力下,很快將真定軍的傷亡清點出來,傷八千九百六十六人,死三萬六千六百八十九人,逃一千三百二十四人。逃跑的就不說了,也就是說,就昨晚一事,只有一千余人沒有受傷,就連主將王之棟也重傷不起,其余七帳七將,只有六帳的馬朝峰沒受傷,死了三個傷了三個,可說是傷亡慘重了,童貫讓人統(tǒng)計了一下,真正被炸死的或者燒死的十不足一,大多數(shù)都是炸營時兵丁相互殘殺而死的多。童貫面沉如水也不知樂還是悲,經(jīng)此一事,雖然可順勢全面接管了真定軍,但是沒了中營的精兵良將,真定軍就如瘸了腿的老馬,要之何用?!
消息很快傳到江北的真定軍兩先鋒營中,后路被斷,一時間軍心浮躁,好不容易壓住,兩先鋒將忙遣兵南渡,向童貫請求退兵。此情形確實不宜再前進,但是退兵的話,那后果可能更嚴重,真退回來,軍心士氣就沒了,也就宣告了此次北伐結(jié)束,童貫很無奈,也不敢自作主張,只寫了封信回去安撫好兩先鋒將,先穩(wěn)住陣營,再寫了封奏折,加急往行宮里往,退與不退,就讓道君皇帝自家決定吧。行宮那邊的消息沒傳來,北岸那邊又傳來急報,遼兵終于出現(xiàn)了,旌旗無數(shù),慢慢向兩營真定軍壓過去,童貫聽報,一股不詳之感直襲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