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暗黑之夜

　　風吹在身上很冷，尤其是剛從溫暖如春的屋子里走出來，那與室內(nèi)空氣構(gòu)成對比強烈的戶外寒意，顯得更加濃郁和冰冷?？墒牵倮?，也不及心頭的冷。

　　其實，還有什么值得期待呢？這虛偽造作事事以利為先的親族，這隨時想要自己性命卻又裝模作樣的手足兄弟，這宛如千年古樹然而內(nèi)里卻腐爛不堪的家族，除了那唯一個可親可敬的老人，還有什么值得盼望的呢？還有什么值得他留戀與關心？

　　王涵之回首，望望那燈火通明歡聲笑語的庭院，心里卻蒼涼如同荒漠，有著說不出的空洞與寂然。那里，很熱鬧，很溫暖，可是，那熱鬧不屬于他，那溫暖也暖不了他千瘡百孔的心。

　　他回過頭來，冷冷地哼了一聲，抱緊了懷中的人。腳下加速，朝扶風院而去。

　　初語本來是在裝睡，可是，也許是抱著自己的人的懷抱太過溫暖，那包裹著自己的狐裘又太過柔軟，她感覺不到一丁點兒的寒意，反而在酒意的驅(qū)使之下，慢慢地有些睡意昏沉。

　　她覺著自己的頭暈暈地，思維飄飄忽忽，像是滿腦袋都充滿了蒲公英的種子。它們輕輕地，宛如打著傘兒的白云一般，隨風而起。它們翻過山崗，越過峽谷，穿過森林，一路上飄啊飄，那樣地愜意，那樣地自在，那樣地如同風一般的自由。

　　朦朧的醉意，使得他思維飄忽，思緒發(fā)散，根本無法集中。在徹底地昏睡過去前，她強自撐開如同膠水一樣粘合的眼皮，掙扎地咕嚕出五個字，就上下眼皮一搭，呼呼地進入夢鄉(xiāng)。

　　那五個字雖然很輕，又有些吐詞不清，但是，王涵之卻聽得明明白白。

　　“陰陽合歡散！”他像是機器一樣，自動地跟著念了一遍。

　　光是聽著這五個字，他就腳底發(fā)涼，心底發(fā)顫。就算他不是武林中人，只是個文弱書生，可，這光是名字就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鬼東西，肯定不是個什么好東西！他們這是想毀了他啊，徹底地毀掉他！想想那敬酒的精心人選，再想想自己若是中招，那后果——

　　王涵之前行的腳步不由微微地一滯。深秋的風從暗處刮了過來，撩開了他的發(fā)絲，露出了他清冷如霜的一張臉。恰巧，月光正好從云層中探出臉來，落在他宛如仙人般潔白無瑕的俊臉之上。

　　提燈的王佑，不經(jīng)意地一抬頭，驚詫地發(fā)現(xiàn)，原先，他家公子的臉上似乎還有幾分淡淡的暖意和溫情，可是，現(xiàn)在，那縷縷的暖意被寒風吹得無影無蹤，那絲絲的溫情徹底地消散得一干二凈。公子的臉仿佛是突然蒙上一層冰，那樣地寒，那樣地冷，似乎比這深夜的風都要凍人幾分。

　　王佑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奇了，怪了，看著這樣的公子，他怎么眼角澀澀地，突然想流淚呢？他伸手抹了抹眼角，濕潤潤地，奇怪，真流淚了！來不及多想，看著公子先行一步，他趕緊提燈跟了上去。

　　而此刻，飲冰院最西側(cè)的靜心堂內(nèi)，卻站著倆人?，摤摰臒艋?，在嗶啵嗶啵地燃燒，襯托得那寂靜的靜心堂愈加地空蕩與寂寥。暈黃的燭光，驅(qū)散了一室的黑暗，也照亮了那倆人的臉，正是王老太君和國公爺王原。

　　母子倆人相對而立，中間卻隔著一段不小的距離。

　　“娘，您把墨玉扳指給涵兒，為何事先不跟我打聲招呼？”國公爺語調(diào)深深，眼中精光閃爍。

　　“怎么，我處置我的扳指，還需要經(jīng)過你的同意？”老太君語氣冰冷，鼻子里甚至發(fā)出一聲冷哼，諷刺之意十足。

　　“娘，您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國公爺不約摸了摸鼻尖，心里有些發(fā)憷。

　　縱然自己已名列一品國公，手中權(quán)勢滔天?？稍诶咸媲埃瑓s依然半分不敢放肆。

　　面前這位臉上皺紋多得如同田間溝壑，身影佝僂得如同彎弓的古稀老人，年輕時，卻是英姿颯颯，風華絕代，堪稱西北第一美人。她身為邊城守將的女兒，性格火辣，說一不二，真正是性如烈火，脾氣如風。一柄銀槍使得是出神入化，爐火純青。在蠻族入關時，她親率一隊親兵，夜襲敵營，于萬軍之中取得敵軍統(tǒng)領的首極，立下赫赫戰(zhàn)功，實屬一代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

　　現(xiàn)在，她年歲已高，內(nèi)院的事，她很早就交了出來。外院的事，她亦從不過問?？墒牵麉s從來不敢小覷自己的親生母親。

　　老虎雖然是老了，可是，它不會變成貓，它還是一只老虎！

　　“你計較的不是那個扳指，而是那個扳指后面的意義吧！”老太君斜睨了國公爺一眼，不無鄙夷地說道。

　　國公爺不敢接話，但他神情訕訕，顯然，老太君的話戳中了他隱藏已久的心事。

　　“我老了，也許有一天，就那么去了！”老太君嘆了一口氣。那嘆息聲長長的，在寂靜的空間里幽幽地回蕩，聽在耳中，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蒼涼。

　　“娘，您——”許是老太君的表情有些悲愴，觸動了國公爺?shù)哪掣南?，他急急地插嘴，想打斷老太君的話語。

　　老太君沒有理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么多年了，我看得多了，經(jīng)歷得多了，對于王家的興盛榮辱，我也看開了，也不想再去關心。我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涵兒。當年，我可是親口答應了死老頭子，要護他一世安穩(wěn)。現(xiàn)在，我將墨玉扳指越過你，直接傳給他，就是想將暗部的力量留于他，足夠于他在這個亂世之中自保?！?p>　　“難道孩兒還護不住他？”國公爺有些不甘心。想想那神秘莫測的王家暗部，那隱于黑暗中龐大的勢力，和那富可敵國累世積累起來的驚人財富，他就有氣，一肚子氣。

　　老頭子臨死前，將家主位置按照嫡長的慣例傳給他，卻將暗部的勢力秘密地分割出去，出乎意外地給了老太太。這么多年來，他對老太太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有求必應，滿心滿眼地以為她會將暗部歸還給自己。畢竟，在王家近乎千年的傳承中，除了極少數(shù)的情況外，暗部多半會牢牢地掌握在家主手中。現(xiàn)在好了，墨玉既已認主，暗部徹底與自己無緣了！

　　縱然那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但權(quán)勢捏在自己手中，才叫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