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矜持的亭主(下)
“什么?”真定驚得止住了哭泣。
惠圣太后亦雙眼微瞇,冷聲道:“怎么說!”
崔樞衡小心翼翼地回道:“微臣先驗盤中未動的蓮子纏,的確有毒,但這毒卻在表面,且并不是全部包裹。微臣便有些懷疑,既要下毒,何必放在表面,一下便會被驗出??杀O(jiān)膳又為何沒有驗出呢?”
說著他抬眼偷偷打量眾人的反應(yīng),危安歌斥道:“快說!”
崔樞衡連忙繼續(xù):“于是微臣就去檢查盛器,卻發(fā)現(xiàn)盛器內(nèi)外均沾了這木牽之毒,應(yīng)是有人用木牽汁將盛器浸過,若用此器盛裝吃食,無論是什么食物都可沾上毒物。所幸今日亭主所呈之物并無湯水,否則只怕……”
這盛器是宮中之物,眾人聞言變色,太后更是驚怒異常。她猛地一拍桌子,只見適才裝盤奉膳的宮女已然四肢癱軟跪倒了下來。
惠圣太后正要問話,真定公主早已氣得大步上前一腳踹向?qū)m女的胸口。她顯然是恨極,用力之狠讓那宮女撲地吐出了一口血。宮女估計也是嚇破了膽,一時昏了過去。
惠圣皺了眉盯了真定一會兒,最后只冷聲道:“拖下去,弄醒了細(xì)細(xì)審問,是誰給了她這么大的膽子?!?p> 一陣惡臭傳來,張?zhí)t(yī)端著解藥進(jìn)來了,一屋子人聞了無不變色想嘔,連昏迷中的太妃吃下去都面部抽搐。
也不知道是藥效神奇還是給惡心得受不了,太妃很快就醒了過來。太醫(yī)查驗之后,太妃無并大礙。只是身體虛弱,而且口中惡臭難忍要回宮休息,公主忙陪著去了。
危安歌忙朝著荀諼:“別跪著了,還不起來?”
荀諼哪里起得來?太后忙說:“快把亭主扶起來?!睂m女趕緊左右扶起,荀諼汗?jié)褚陆?,站立不穩(wěn)。
惠圣太后心下不忍道:“諼丫頭今天受委屈了,你可還好?”
荀諼心里繃著的弦終于松了,還好還好,差點就要見識古代宮廷刑法。她強笑道:“臣女無妨,多謝太后,太后安好便是萬幸?!?p> 重華宮出了內(nèi)鬼,惠圣無心多留荀諼,便命人好生伺候亭主回去,
荀諼領(lǐng)命,又向危安歌吃力地施禮致謝。
危安歌皺眉更緊,跪成這樣還硬撐禮節(jié)周全給誰看?忘了之前怎么給自己甩臉子了?哼,女子該有的嬌柔除了長相之外她是半分沒有,真是一見她就煩。
惠圣見危安歌不耐地?fù)]手命荀諼快走,又沉著臉看人被宮女?dāng)v扶離去。她前后一想,心頭忽然一片清明。老天爺誒,自己費了半天勁竟然搞錯了正主!就說么,放著這么個仙女似的姑娘看不見,眼瞎???
危安歌卻已經(jīng)收拾好心神,轉(zhuǎn)而對惠圣正色道:“時下局勢不穩(wěn),祖母當(dāng)特別小心才好。”
惠圣道:“你還看不出來,人家也還沒想讓我老婆子死呢。無妨,也好?!?p> 危安歌不想祖母如此精明一眼就看出了究竟,卻還是道:“話雖如此,難免日后。”
兩人各自心知肚明無需多談,惠圣望著荀諼即將不見的身影,淡淡道:“你還不走?出來逛了半日,也不怕你父皇找你?!?p> 危安歌道:“今后飲食上倒要讓崔樞衡來盯著才是?!?p> “放心,有過這次這些人不會再輕舉妄動?!被菔ヒ恍τ洲揶淼?,“你既擔(dān)心,干脆別走了,留下陪我晚飯吧?!?p> 危安歌知道惠圣說得對,這才轉(zhuǎn)身走了。
惠圣太后看著他急匆匆的身影,不覺微微搖頭對素秋嘆道:“我這安兒也有這一天啊?!?p> 荀諼在宮女摻扶之下走得緩慢,危安歌幾步就追上了。宮女見他忙施禮,危安歌便吩咐:“你們把崔樞衡叫來?!?p> 宮女領(lǐng)命而去,剩下荀諼與他對面而立,兩兩相望卻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荀諼見危安歌眼里都是掩不住的焦急,這雙眼平常不是漫不經(jīng)心就是調(diào)侃譏誚,如此灼灼如火竟?fàn)C得人心熱。她忽然覺得很想哭,那種受了委屈受了驚嚇,見到自己人的想哭。
可他又算什么自己人呢?荀諼說不清對危安歌這莫名的親近從何而來,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這是錯覺,今天太亂了。還是先跟他賠個禮重歸于好吧,等了這么多天終于有了機會。
危安歌也沒想到自己會為了個不對付的丫頭焦慮至此,看見她沒什么大事很想說些什么安慰她兩句,一開口卻是:“除了逞強你還會干什么?不知道叫人拿軟輦抬你?”
什么叫逞強?荀諼氣悶地瞧危安歌,有關(guān)自己人的“錯覺”瞬間消失,果然還是那個一開口就很欠的男人。且不說她有多大架子能叫人抬著宮中行走,最關(guān)鍵的是這樣做的話重華宮的事只怕馬上就會傳遍后宮。
算了,誰叫自己欠他情還有求于他呢。荀諼于是好聲好氣地解說:“事情未查清之前,還是不要驚動他人為好,我不要緊的?!闭f著她便緩緩挪動著步子,待要繼續(xù)朝前走。
危安歌卻火了。就是不把我的話放在眼里對吧?沒聽見我喊太醫(yī)了么?他微咬下牙,一步上前攬過荀諼,直接打橫抱了起來。
“啊——”荀諼嚇了一跳本能地扒住危安歌的肩,清淡的木香頓時兜頭兜腦地將人裹了進(jìn)去,寬厚的胸膛堅硬卻溫?zé)?。雖說疼痛的雙腿不再受力頓感舒服了不少,可這比讓人抬出去還要命,荀諼火速松開手推他:“你快放我下來!這樣出宮還得了嗎?”
“閉嘴!”
懷中的女孩身體嬌軟,性子若是能有這身子一半軟就不會這么招人煩。危安歌定了定心神,兩步疾走便到了路旁花樹下的秋千邊上,不輕不重地把荀諼扔在了上面。
原來不是要抱她出宮,好尷尬,又自作多情了。荀諼面色微紅只好訕訕地低頭去看草地,卻不知明艷顏色添了一抹嬌羞讓看的人失神。
好一會兒危安歌才緩緩開口:“往后少往宮里跑,讓你父親也謹(jǐn)慎些?!?p> 真定發(fā)難,荀諼的第一反應(yīng)其實是滕恬在背后跟自己過不去,不想危安歌竟提及荀嵐,難道另有原因嗎?她頓時忘了羞惱,忙問:“這話怎么說?”
危安歌見她女兒家的模樣維持不了一瞬,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沒好氣地說:“邊疆不安正是用兵之時,安國公翁婿如此風(fēng)光有人自然著急。”
荀諼皺眉,那當(dāng)是定國公。定國公執(zhí)掌兵權(quán),皇帝今日卻連連抬舉安國公,難免不讓人想到分權(quán)。
“可太妃是公主生母?!?p> “太妃今日只怕也是偶發(fā)興致才去了重華宮,撞上而已?!?p> 荀諼低眉細(xì)想剛才種種,首先真定公主來的確實突然。今日也不是什么正日子進(jìn)宮探視,所以她是得知太妃這么巧去了重華宮,慌忙趕來看察究竟的。
其次,太妃昏迷不醒,她不是先著急救治,而是一直在逼著審訊自己,一心想坐實荀家下毒。她之所以不急著救治母親,是因為她早就知道是什么毒;而崔樞衡要用藥她會猶豫不是因為信不過崔樞衡,而是因為知道服食解藥惡臭難忍十分痛苦,不吃也會慢慢好轉(zhuǎn)。
但是還是不對,荀諼又皺起了眉,若要陷害荀家為什么要用這種其實不會把人怎么樣的毒呢?啊,是了!這種毒少見又難驗,太后一旦中毒,都不用不省人事兩三天,只需一天荀府上下可能就已經(jīng)被問了罪,但公主府卻有機會獻(xiàn)上“解藥”賣個人情。
荀諼抬起頭看著危安歌:“真是一箭雙雕啊,但……公主想向太后求什么呢?”
危安歌一聽這話就知道她想明白了,這丫頭的腦子真是聰明得很。卻見荀諼捂著嘴笑起來:“眼下公主最想求的,只怕就是千萬別把女兒嫁給最不成器的王爺你了吧?”
危安歌冷著臉踹了一腳秋千,荀諼一個不妨嚇得手忙腳亂去抓蕩繩,差點翻下去,而危安歌已經(jīng)又扶住了秋千。
風(fēng)過花樹,細(xì)碎的七蕊花星星點點地飄落。
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的女孩狼狽又氣憤地瞪著黑臉的青年,可不多時,她忍不住又笑了出來,捂著嘴,兩只眸子亮閃閃的。危安歌努力想沉著臉,可終也繃不住。
眼中有笑,心中有暖,剛才的緊張和焦慮此刻才算過去,對視之間真有了幾分患難之交的親近。
荀諼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我若進(jìn)宮也未見得次次奉膳,這宮人如何知道今天要準(zhǔn)備有毒的盛器呢?”她心念一動,“難道是她!”
“誰?”這也是危安歌剛才的疑慮。
荀諼道:“荀荑,她近日與安平郡主往來甚密?!?p> 危安歌道:“若害了荀府,對她又有什么好處呢?”
荀諼輕嘆:“唉,她怕是不知其中厲害?!彪窈蛙鬈韪舅悴簧贤耍攒鬈璧男闹?,只有被利用的份兒。
想起滕恬,荀諼心中只覺的冷意陣陣。雖然有定國公府的參與,可自己這陣子風(fēng)頭太勁,只怕滕恬也忍不住了。企圖毒害太后的罪名可是要誅九族的,同是異鄉(xiāng)來客,她竟然一出手就是殺招??上н@些話也沒法說給危安歌聽。
正想崔樞衡已背著醫(yī)箱讓宮女們領(lǐng)過來了,見了二人忙施禮問安。
危安歌揮手讓他起來,給荀諼看傷。崔樞衡忙笑道:“不想今日又見著亭主?!?p> 雖然落水那夜是被崔樞衡所診治,但一來精神緊張,二來崔樞衡又背著光,荀諼其實并無印象,聽了這話便奇道:“你難道見過我么?”
崔樞衡笑道:“那日亭主落水,恰是微臣探診。亭主國色天香,自然是見之不忘?!甭犨@話,危安歌看向他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荀諼聽了忙道:“原來如此,真要多謝崔太醫(yī)?!?p> 女孩姿容太艷,嫣然一笑竟讓崔樞衡有些無措,忙道:“微臣不敢居功,當(dāng)日亭主并未嗆水,想是水性不錯,只是受了驚嚇,臣什么也沒做……”
荀諼誠懇道:“今日若不是崔太醫(yī),我也不得清白”。
崔樞衡道:“哪里哪里,是王爺......”
卻聽危安歌不耐地說:“誰讓你在此敘舊,快給亭主看看傷。”
“是、是、是,差點忘了正事。”崔樞衡一邊應(yīng)著一邊讓荀諼活動一下腿腳。
荀諼道:“其實還好,真是膝部疼些而已?!?p> 崔樞衡檢視過便道:“關(guān)節(jié)應(yīng)無大礙,想來亭主骨骼柔軟所以能忍得這么久,該是有些外傷,該要看一看膝骨?!?p> 荀諼聽說要看膝蓋,便提起裙擺拉高到膝蓋之上。這個舉動對她來說實在正常不過,上一世,別說吊帶裝,超短裙了,比基尼也是正常的好不拉,及膝裙那簡直保守的不得了。
危安歌猛的聽見崔樞衡說起看傷,又見荀諼隨手就把裙子拉了起來,眼前赫然便是一雙精致的小腳。那白鞋暗繡云紋,軟白棉襪及踝,往上一段小腿,肌膚如玉線條柔美,只膝蓋處卻已烏紫一片觸目驚心。
崔樞衡的意思根本不是自己要看,他有幾個膽子隨意察看小姐們的身體,他說有傷當(dāng)看,自然是換個女官。這是個眾所周知的道理,誰知道這位亭主如此不拘小節(jié)。
眼前情景動人,縱是醫(yī)者也心跳加速,只見他澀澀咳了一聲,急速轉(zhuǎn)身從醫(yī)箱中翻出一盒藥膏,慌慌地說:“臣一聽王爺交代,就想到亭主定是久跪膝傷,特地拿了傷藥,亭主只需敷上,很快便會……”
話還沒說完,藥膏已在危安歌手上,王爺聲音很冷:“太醫(yī)院很閑么?還不快走?!?p> 崔樞衡本想說,你讓我來的好嗎,但王爺?shù)难凵褚埠車樔?,他連忙說:“正是,臣還有很多事要做,先告退了?!?p> 危安歌覺得自己心情很不好,他拿著膏藥半跪在地上,抹了些便往荀諼膝蓋上按去。女孩頓時吃痛低喊:“輕點啊!”
危安歌手勢放輕,卻冷哼一聲:“一個女子,也不知道矜持一些么?”
我不矜持???荀諼氣倒,這人怎么說翻臉就翻臉。如果不是膝蓋疼得無力,真想一腳把眼前的人踹飛。
誰不知道花間王爺自立府起就流連酒坊,不僅逛遍了宸元各地的勾欄瓦舍還收留了美婢無數(shù)。別忘了自己剛剛還親口承認(rèn)吃歡草,這皇都之內(nèi)還有誰能比你更不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