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澗內(nèi)。
緝熙已設(shè)好陣法,山谷正中的位子,插了數(shù)面明黃旗子,分別對著正東、正西、正南、正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八個方向。只見緝熙雙手快速捏訣,以旗子為起點,八角相互鏈接,地面之上隨即出現(xiàn)了一個金光閃閃的多角星星圖案。多角星形正中的位子,數(shù)個圓圈分別朝著順時、逆時的方向快速旋轉(zhuǎn)著。
緝熙朝青葉青葉點了點頭,示意她走到陣中。待青葉在圓圈正中心站好,緝熙開口道:“接下來我會封住你的仙力,定住你的身形。一則是為了避免意外,二則此舉也能適當減少你身體所能感受到的痛苦,所以接下來你會動不了也說不了話。”
青葉點頭認同,緝熙剛欲抬手施決,青葉卻忽地開口了,“緝熙,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緝熙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道:“今日初八……”在他印象中,今日并無特別。
青葉卻笑了,緩緩說道:“那日他說,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我們可以在這一日成親……”
緝熙心里一緊,感受到青葉笑中的苦澀,可見她仍是一臉平靜,繼續(xù)說道:“可今日……”青葉搖了搖頭,未在說下去,只是嘆道:“看來縱使是仙神,這姻緣之事也往往身不由己?!?p> 深深嘆了一口氣,過了片刻,緝熙才說道:“那,我要開始咯?!?p> 青葉微微點頭,再不作聲。
緝熙隨即封了青葉周身的仙力,同時定住了她的身形,然后囑咐道:“你還是可以點頭或者搖頭的。過程中若是覺得太難受,可以搖頭示意我,我便會暫停一下,知道了嗎?”
青葉試著點了點頭,果然頭還是可以動的。
隨著緝熙飛舞的雙手,多角星陣中金光大盛,待光芒籠罩了青葉,她便感覺一絲絲溫暖的氣澤流變?nèi)?。緝熙雙指捏訣在眼前劃過,青葉周身便顯出絲絲縷縷流動著的桃色光芒,仿若血管一般遍布全身,這便是情根了。
見緝熙臉上閃過一瞬的遲疑,青葉定定地將他望著,臉上綻出笑容,眨眼、點頭,表明自己的決心。
這樣也好,從今以后,她又會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仙子,而自己,依然可以如從前一般,守在她的身邊。這百余年,盡管真實發(fā)生過,可再也不會成為她過不去的傷痛了,也好!
在緝熙右手的牽引下,青葉的右手緩緩抬了起來,手心慢慢被翻轉(zhuǎn)朝上。中指指尖忽地像被針扎了一般,輕微的疼痛從指尖蔓延到掌心再波及到整個手臂,接著,一股桃色的光芒如絲線一般自指尖被牽出,痛感也隨即加劇,緝熙說得沒錯,這感覺,當真如剝皮抽筋?;蛟S是因為緝熙封了自己仙力又定住了身形,感覺變得沒有敏感,又或許,是承受過朱雀臺上的六道滌塵之力后,再也沒有什么痛是自己受不住的了,此刻青葉,盡管已滿頭大汗,但卻覺得,拔除情根而已,并非那么難熬。
約摸一盞茶的時間,緝熙小心翼翼地將青葉右側(cè)的情根全部拔除,換至左側(cè),見青葉似乎能承受,緝熙便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左側(cè)的情根也同右側(cè)的情根一起被封入了早就準備好的琉璃罐中,望著罐中緩緩流動的桃色光芒,青葉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似有苦澀,似有欣慰,又似乎是一種解脫。
緝熙也回了一個明媚的笑容,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輕聲說道:“只剩這里咯!”其實,緝熙心中是擔(dān)憂的,青葉與赫連所有的回憶儲存在這里,拔除情根的同時,過去的片段也都會一一閃現(xiàn),不論好的壞的,這無疑是讓青葉再經(jīng)歷一遍所有的悲歡苦楚。過去也有被拔除情根的小仙便是在一關(guān)熬不過去將性命丟了的。
“接下來,或許你會看到與他生活過的一些片段,若是承受不住,我們便停下,好嗎?”緝熙看似平靜地又囑咐了一遍。
青葉搖了搖頭,想說“沒事的”,意識到自己發(fā)不出聲音,又點了點頭。
指尖感受到的疼痛又在眉心漾開,緝熙的動作輕且緩,遍布于腦海中的情根更加的紛繁交錯,稍有不慎就會擾亂她的心緒,甚至?xí)e亂她的神識,緝熙不得不謹慎再謹慎一些。
一縷光芒自眉心鉆出,青葉的雙眼瞬間朦朧起來。
曷訧殿外石亭之中,那抹清冷的背影慢慢清晰起來,青葉想要靠近一些,卻發(fā)現(xiàn)身體完全動不了,就在自己努力掙扎時,一抹碧色的身影從身旁掠過,朝著石亭的方向飛奔而去。原來,初入曷訧殿的那日,自己竟是這般的雀躍。青葉想要喊住那個懵懂無知的曾經(jīng),可喉中干澀,卻是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你自有你的好,無需同旁的小仙比?!北澈笞运p輕拂過的掌心傳來陣陣溫?zé)?,青葉猛然回過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天宮大殿之內(nèi),一抬頭便看見赫連那深似古井、寒若冰霜的雙眸,他從自己的身邊經(jīng)過,冷冷地說了句:“既然犯錯,理應(yīng)受罰”。
眼淚奪眶而出,低下頭不讓他瞧見自己的委屈,卻聽到他說:“以后你便宿在這吧!”,抬起頭又見赫連右手一揮,眼前一方門匾之上“馨寧”二字就變作了“清兮”。
“這是……”青葉心中疑惑,卻見他笑盈盈地說了句:“‘清兮’更襯你。”
這不是真的,記憶中的師父從未這樣笑過,青葉拼命搖頭,想要趕走此刻的幻象,但赫連的笑臉卻始終在眼前,揮之不去,轉(zhuǎn)身想要逃開,卻被他一把拉住擁入了懷里,然后他伏在耳邊,輕聲說著:“我們成親吧!”
感受他胸口劇烈的起伏,青葉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真的還是虛幻。內(nèi)心的防線一點點的瓦解,終于,點了點頭,自己終究,是逃不開他的手掌心。
就在青葉貪戀著他懷中那若有若無的溫暖時,卻被他一把推開,一臉驚愕中聽到他冰冷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能娶你!”
青葉顫抖地想問“為什么”,無奈發(fā)不出聲音,赫連卻像讀懂了她的心思一般,不帶一絲情感的說了句:“因為不想與你有太多牽扯。”
青葉想要伸手去抓他,卻見他的雙目變作赤紅,他的上空烏云正快速聚攏匯集成一個漩渦,忽然,一聲驚雷,青葉猛然睜開雙眼,卻見不遠處的緝熙,亦是大驚失色。
片刻前,緝熙見青葉雙眼緊閉,蒼白的臉上又失了幾分生氣,看起來十分痛苦地模樣。他本想停下來,然而青葉腦中的情根已拔除大半,若此刻放棄也就功虧一簣了,于是只得捏訣將動作再加快一些。卻不料,一瞬間,青葉的上空聚集了大片的烏云,還未等緝熙有所反應(yīng),一道刺眼的閃電就攜著方才這聲驚雷出現(xiàn)了。
下一刻,烏云之中仿若生起了一陣龍卷風(fēng),一股烏云旋轉(zhuǎn)著似一把利劍一般直直朝青葉沖來,幾乎沒有半刻的猶豫,緝熙飛身撲向青葉,就在那把利劍即將落在青葉頭上的須臾一瞬,青葉如同羽毛一般向后飄去,緝熙推開她的雙手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第一道九天玄雷便一分不差的打在了他的身上。
鮮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他的雙眼卻不見一絲痛苦之色,只是深深地將青葉望著,然后,他笑了。
青葉腦袋一片空白,呆呆地立在原地,直到看見緝熙緩緩向下倒去,她才緩過神來,奮力向著緝熙跑去。
而第二道天雷,就在她邁出第三步時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不!”
山谷之中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玄天澗的入口,三個身影剛剛落下云頭就見到了谷中的這一幕。
子木瞠目結(jié)舌愣在當場,青松神君亦是愣神片刻,而就是這樣一個片刻,本該幸福安寧的常青府,自此天翻地覆。
就在青葉也應(yīng)聲倒下的瞬間,百花仙子不顧一切的向她奔去,緝熙倒下了,山谷入口的結(jié)界也頃刻瓦解,所以,青松神君便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沖了進去。他試圖伸手去拉,卻抓了個空,只留百花仙子發(fā)間的簪的那朵七彩花從半空之中緩緩飄落。
九天玄雷之下,要么歷劫飛升,要么灰飛煙滅!
當氣息奄奄的青葉感受到周圍閃爍著的刺眼光芒時,她便知道,第三道天雷即將落下,而自己,也即將從這天地間,消失了……
眼前出現(xiàn)了父親嚴厲的臉龐、母親溫婉的微笑,還有許許多多的面孔,當然,還有他,或者,最后留下的,只有他,那個早已鏤刻在心間的清冷身影,那個愛不得、求不得的上古尊神,那么個曾經(jīng)很是親近卻又無比遙遠的赫連神君。
青葉緩緩閉上了雙眼,等待上天最后的判決……
伏魔境內(nèi),赫連神君心間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幾欲讓他站不穩(wěn)。
數(shù)日前,他隱去曷訧殿的蹤跡,重返伏魔境。那時,伏魔境確有不穩(wěn)之象,目之所及,惡靈亂竄。手中的旭陽劍一連斬殺數(shù)日,惡靈才漸漸退去,但他卻能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動,赤魔,或要蘇醒了!
當年老天帝將他九曲玲瓏心中一曲拿出造了攝靈境,也就是如今的伏魔境。如今老天帝已去,赤魔自然要破印而出??裳巯虏⑽凑业侥軌蛳麥绯嗄У霓k法,為保天地安寧,只得將其重新封印。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赫連神君將自己一魂三魄中尚存的兩魄又取出一魄,望著眼前的光球,他的神情卻是無比坦然,好像,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光球,而非他的性命一般。
只見他用力一握,掌心的光球炸裂開來,頓時間金光大盛,自他掌心綻放,空曠虛幻的伏魔境瞬間籠罩在這片金色的光芒之中,一時間凄厲的驚叫聲此起彼伏,無數(shù)黑色的濁氣四處逃竄,一碰到不斷蔓延的金色光芒便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突如其來的一陣心痛,讓他身形一動,方才還勢不可擋的金色光芒如潮汐般退了回來,得到喘息的濁氣瞬間凝結(jié)成一股,隱隱散發(fā)出赤色的光芒,在刺耳的凄慘哭喊中,復(fù)仇一般地,直直地向著赫連神君沖了過去。
玄天澗內(nèi)。
第三道天雷已然響過,而青葉卻仍有意識。
“錦繡!”
隱約聽到父親那向來渾厚的聲音變作尖銳,泣聲喊著母親的名字。
是的,第三道天雷落下時,青葉恍惚間感到有誰護住了自己,天雷打在了她的身上似乎又將她彈了開去。
此刻,青葉心中生起強烈的恐懼,她奮力的轉(zhuǎn)過頭,想要看清方才護住自己的那個身影,心中默念著,千萬不要,千萬不要,千萬……
身旁不遠處,母親百花仙子倒在血泊中,身體不斷抽搐著,手卻掙扎著伸向青葉,她想要確定,自己的女兒,還活著。
看到青葉動了,她的臉上終于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錦繡!錦繡!”青松神君跌跌撞撞地沖到了百花仙子的身邊,一把將她抱起緊緊地護在懷里。
錦繡無力地撫摸著青松神君的面龐,指尖觸摸到的淚水讓她很是心痛,剛強了億萬年的常青將軍,她的夫君,此刻,卻哭了。可她并不后悔,哽咽著用力說出她最后的囑咐:“救她……救……救救……我們的女兒!”青松神君淚流滿面,看了僅剩一絲氣息的青葉,重重地點了點頭。
百花仙子笑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道:“如果有來生,錦繡還要做將軍的妻子……”
靠在子木身上,青葉眼睜睜看著母親自撫摸著父親臉龐的指尖,一點點消散,父親拼命想要抓住,卻撲了個空,跪倒在了地上。
“??!”她顫抖的雙唇開開合合,干澀的喉中卻只發(fā)出了這聲痛徹心扉的哭喊,天地間,陷入了死寂般的黑暗……
伏魔境內(nèi)。
如火焰般地赤色光芒貫穿了赫連的身體,一口鮮血噴出,他亦緩緩倒下,意識漸漸模糊,只聽他的口中,喃喃喚道:
“青葉……”
?。ㄉ暇硗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