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一章【我欲尋仙踏千山不問人間幾度春】(大結(jié)局之番外篇)
距離沈浪消失的十年后,神京再次下起了罕見的大雪。
皇城內(nèi),四十歲還不到的陸煴已經(jīng)兩鬢蒼白,皮膚皺起,如根系枯萎的大樹。心腹內(nèi)侍為他披上一件白狐毛皮制成的裘衣,攙扶著他。他自己緊裹著身體,在雪中很是艱難地走上城頭,瞇著眼睛望著遠處的某個方向。
「還是沒有那人的消息嗎?」陸煴語氣里有種說不出的疲憊。
內(nèi)侍搖了搖頭,回道:「爺,奴婢一刻不敢忘,這些年加派出去的人手已經(jīng)花費巨大,內(nèi)廷也難以支撐了,自五年前探子回報說,沈浪很可能駕船出了東海,去做那逍遙神仙去了,可惜此事只是傳聞,并無實據(jù)?!?p> 「呵呵……當真是好手段,朕的天下是不完整的天下,霧州有五百里地是法外之地,沈浪則是世外高人。朕還記得,十年前,懸在朕脖子上的那柄克王之劍,至今都令朕寢食難安?!龟憻闭f到此處,整個人都有些微微顫抖。
望著城下的那片空地,他仿佛看到了當年沈浪以一己之力力戰(zhàn)天下十大玄境高手,最終震懾群雄,令他們倉皇敗走。他已經(jīng)不是一個凡人,是超凡脫圣之輩,可惜,卻不愿效力在他麾下,執(zhí)意要成為他忌憚的存在。
「俠隱宗永不效忠朝廷,只為天下蒼生計?!?p> 「上賢,則萬世太平;上不賢,則新舊交替?!?p> 「御劍術(shù)乃俠隱宗鎮(zhèn)派絕學,可千里之外取人首級?!?p> 「我這柄克王之劍會永遠懸在你和你子孫的頭頂!」
一個孤高絕影的男人,背著一個受傷的女人就那樣在百萬大軍的目送中離開,無人敢阻攔。
沈浪成為了傳說,不再是江湖的傳說,而是人間的傳說。
有人質(zhì)疑他的存在,有人質(zhì)疑他的名氣,卻無人敢質(zhì)疑他的武功,天下第一這四個字只配得上他。
這十年,陸煴殫精竭慮,努力做一個好皇帝。事實上,他如今確實是萬民敬仰的好皇帝,十年的艱辛付出換來了新朝的大治,甚至已經(jīng)有呼聲傳出,將來史書上要將這十年稱為「盛世」,以他的年號——「隆興」來命名。
可是,又有誰知道,在無數(shù)黎民百姓和百官眼中的盛世,他這位君王一點都不開心,甚至是惶恐度日。每個夜晚,他都要更換三次安寢的位置,仍舊睡不踏實。他的替身有數(shù)個,經(jīng)常代替他在公開場合獻身。就連和后宮妃子的敦倫,也讓他味同嚼蠟,并無太多樂趣。
這種毫無安全感的日子讓陸煴痛不欲生,于是不惜投入海量的銀子,暗中派遣了許多探子和刺客,就是想要有朝一日能斬殺沈浪,贏得真正的安全感,可惜,一直未能如愿,甚至這幾年音訊全無。
「朕……真的很過分嗎?」陸煴想不通,他所做的并無過錯,那么錯的只能是沈浪和俠隱宗,甚至是這個世界。
這樣的念頭纏繞在他心頭,無法散去,陸煴的臉色漸漸變得潮紅起來,甚至覺得喉嚨癢得發(fā)慌。
「爺,你……」內(nèi)侍看到陸煴的臉色變化,頓時嚇得半死,連忙伸出手掌抵在他背部,想要以真氣替他化解這股內(nèi)火。
但還是慢了一步,陸煴終于忍受不住,憑空咳出一大口殷紅的血,頓時覺得五臟六腑不存在似的,身體里殘存不多的力量如潮水一般迅速消退,看著天空的感覺,仿佛慢慢暗了下來。
「陛下……」內(nèi)侍扶住陸煴,卻覺得渾身冰涼,他能夠感受到,陸煴體內(nèi)生機的斷絕,這已經(jīng)是回天乏術(shù)了。
三日后,陸煴薨于皇城,再次令天下縞素。
遙千里之外的霧州俠隱宗之地,常年神秘云霧不散,凡是擅闖的人通常都會被修理一頓于次日在附近的某片草叢中醒來。如果有人持兵器硬闖,則會受到云霧的限制,武功只能發(fā)揮出最多一半的實力,普通人更是會手腳無力。
當年朝廷曾派遣數(shù)十萬大軍,甚至以玄境高手率領(lǐng),妄圖攻破俠隱宗和俠隱鎮(zhèn),然而卻一敗涂地,那名玄境高手更是被俠隱宗現(xiàn)任宗主神代美雪,一名武功絕頂,容貌傾城的女子所斬殺,自此再無任何勢力敢攻打俠隱宗和俠隱鎮(zhèn)。
這天,一名信使騎著駿馬匆匆而來,到了云霧的跟前停下,隨后張弓搭箭,朝著云霧深處直接射出一箭,隨后掉頭便走了。
跨過云霧的封鎖,俠隱鎮(zhèn)依稀可見,云嵐峰則被另一團云霧所纏繞,顯得神秘而高深莫測。
俠隱鎮(zhèn)一隅的某處安靜院子里,深居簡出的云柔正誦完一段經(jīng)文,目光又落在了點著長明燈的長案一封書信上。
書信看上去已經(jīng)十分陳舊,大概每日被人拆閱過,紙張都有些破碎。
這十年來,除了每日的功課,云柔最喜愛做的一件事便是看一遍沈浪當年留給她的這封信。
信的內(nèi)容很簡單,只有兩句話:「我欲尋仙踏千山,不問人間幾度春?!?p> 「夫君,不知道你是否找到了仙人?」云柔將信紙貼在胸口,如今的她不再年輕,皺紋開始增多,但仍然能夠看出當年姣好的面目,一個如水如火一般的女子。
為沈浪、沈平安乃至俠隱宗的人贖罪從而出家是她的心愿,她用十多年的時間為家人犯下的殺孽贖罪。這些年,天下真正太平,俠隱宗也只是守護這五百里之地,云柔覺得她的使命已經(jīng)結(jié)束,她已經(jīng)付出了足夠的代價。
可是,她又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如今的俠隱宗雖然也可以去,畢竟平安夫婦及其子孫后代都在,但是她卻覺得那里已經(jīng)變得極為陌生,哪怕是在沈浪還在的時候,她也是大半時間留在鎮(zhèn)上。
「或許是我該離開這世上的時候了。」云柔不覺得悲傷,她的前半生充滿著不幸,后半生苦盡甘來,帶給她幸福的便是沈浪。沈浪為了開創(chuàng)俠隱宗,背負著無邊殺孽,云柔愿意為他背負上罪孽,如今罪孽已清,便是到了離開的時候。當她發(fā)現(xiàn)自己生命中不能沒有沈浪時,生活變得毫無滋味。
她自己燒了一大桶水,褪去十多年的塵袍,洗刷著身上仿佛是名為罪孽的塵埃。
她重新裝扮,試圖恢復(fù)當年的模樣,只是人憔悴了,再不復(fù)當年年華。
年近五十的她依然眉目清秀,她對著鏡子打量著自己,仿佛看見了當年嫁給沈浪的那個她,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刻,只是鏡子里只有她一人,失去了另一個為她梳頭的人。
「來生再見!」云柔將鏡子壓下,走出了屋子。
此時,鎮(zhèn)上變得熱鬧了起來,好像在傳著什么新王登基的事,難道說當今圣上已經(jīng)不在了?
云柔搖搖頭,不再理會這些人間俗事,朝著鎮(zhèn)子后方的山崖處走去。她想抹掉自己在這世上的痕跡,不希望成為兒孫哭泣的一具空殼。她其實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只是唯有在沈浪面前,才會展現(xiàn)自己柔弱的一面。
熱鬧的鎮(zhèn)上并沒有什么人注意到她,尤其是在她恢復(fù)了正常的裝束后。
她已經(jīng)留了一封信給平安夫婦,告訴他們自己的心跡,不用悲傷,應(yīng)當為她的解脫而開心。
來到高聳的懸崖邊,這里此刻并無一人,俠隱鎮(zhèn)早已是世外桃源之地,此時此刻,幾乎所有人都集中到了鎮(zhèn)上最熱鬧的幾條大街打聽新王登基的消息。
罡風襲來,吹得衣裳褶子獵獵作響,云柔最后看了一眼這世界,最后毫不猶豫地縱身而下。
據(jù)說從山崖落下有千丈高,或者更高,總之,除了當年沈浪墜落懸崖之后,再無其他人試過,今日,云柔卻想要試試,想要看看當年沈浪看到過的風景。
空中,罡風讓她有些難受,但對于不在乎生死的人來說,又不算什么。只是在某個時刻,忽然覺得自己仿佛被人從背后摟住,讓她體會到了久違擁抱的感覺。
她不忍睜開雙眼,只想在死前體會這種曾經(jīng)的溫暖。
就像經(jīng)過了千年萬年,云柔發(fā)覺自己停止了墜落,但神奇的是并沒有痛苦的感覺,難道自己一瞬間就死了?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看到了那張熟悉的男人的臉龐。
他朝她伸出手,她也很自然地將手伸了過去,被他握著,擁抱進懷里。
「是夢嗎?」她哽咽著問道。
因為他如同當年她第一次遇見的時候那樣年輕,不,甚至更年輕,如墨的長發(fā),襯托得他豐神俊朗。
「我就在這里,在你的身邊,云娘,我?guī)е闳ヒ粋€新的世界。」男人如此說道,背著她,輕輕在空中點了一下,直接破空飛起,沿途一路飛越千山萬水,最后在海邊落下。
那里,有著云柔熟悉的兩個女子身影,她們的容貌也比此前年輕了許多,讓云柔驚奇而嫉妒。
或許是感覺到了云柔的心理,唐凌笑道:「姐姐不用擔心,相公如今帶領(lǐng)我們兩姐妹修煉的功法,只需數(shù)年時間便可重塑身軀,再配上一些瓊漿奇果,定可以讓姐姐恢復(fù)昔日容貌。」
「當真?」云柔驚喜地問道,隨即又擔心,問道:「可我不懂修煉什么功法,怎么辦?」
沈浪笑著走上前來,雙手放在云柔雙肩上,說道:「云娘,你這十數(shù)年修行早已打下深厚基礎(chǔ),這功法也分動靜兩種,我們?nèi)诵扌械氖莿又坏?,你便是靜之一道,斷無學不會之道理。走,我?guī)闵洗?,去我這些年打造的新家園?!?p> 鷹隼飛翔,發(fā)出叫喚,不多時,便有一艘大船緩緩駛來,最后他停靠在岸邊。
云柔迷迷糊糊地跟著沈浪上了船,等到起錨,駛?cè)牒V醒霑r才想起自己留在俠隱鎮(zhèn)的那封信件會造成平安夫婦的不妥。
沈浪示意她不用擔心,直接修書一封,喚過一只白鴿,對著它吹了一口氣,白鴿直接振翅飛去,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已回來,還帶來了平安夫婦的回信。
看完回信的云柔終于拋開一切,跟隨著沈浪、唐凌和唐蓉三人一起踏上回新家園的海路。
三日后的一天,云柔修行功法中斷,被沈浪喚上甲板,看到了一幕永生難忘的畫面。
朝陽下,各色仙禽飛鳥起舞,島嶼廣闊如王國,有飛瀑、有沙漠、有叢林、有草地,各色樓宇精巧無比,島上居民有人、有妖、有獸,各色不一,驚奇不斷。
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人間之外的世界,沈浪等人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