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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妖笈

第五章 過去

繪妖笈 靳十三 2106 2017-11-19 12:05:07

  阮芊芊的父親是個屠夫,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阮芊芊以此為榮。作為小鎮(zhèn)上為數(shù)不多的屠夫和肉販子,家里的肉從來沒有斷過,想吃豬肉便吃豬肉,想吃羊肉便吃羊肉。

  但是時間久了,總有那么一兩個吃不著肉非說肉腥的臭小子,跟在阮芊芊屁股后面成天的嚷著,她是殺豬人家的女兒,肯定和豬同吃同住,身上還一股豬騷味。

  她原本是想忍忍就沒事了,但是越忍著,那些人就越得寸進尺,甚至原來跟她玩的要好的小伙伴也覺得這樣很有趣,和那群人合起伙來欺負她:有時候是扯她的頭發(fā),有時候是故意絆倒她,有時候是在她必經(jīng)的路上放上泔水,等她一腳踢翻摔倒在地,就一窩蜂地涌上去,嘲笑她連回家都等不及了,和豬一樣當街吃泔水了。

  她氣急了,她不懂為什么都是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心思會壞到這種地步。

  阮芊芊的爹娘當然也在事態(tài)發(fā)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去拜訪過那幾家小孩的家人,有些人家保證會管好自己的孩子,有些人家會當著他們的面給孩子一頓好打,還有些人家會回給他們輕飄飄的一句:小孩嘛,只是玩玩而已。

  在那之后,阮芊芊的境地沒有得到一點改善,他們甚至比之前更加變本加厲:之前說管好孩子的家人還是放任孩子們在外面胡來;之前被打了孩子們懷恨在心,誓要報仇;被家長維護的孩子們毫無忌憚,有恃無恐。

  小孩嘛,只是玩玩而已。

  說這句話的是陳福星的爹,那個男人長著一對令人討厭的吊梢眼,讓阮芊芊平日就算面對面地碰上他,也不想和他打招呼。

  每次被欺負的時候,阮芊芊的腦子里跑出那個吊梢眼的男人護著陳福星的時候說的那句話。

  玩玩而已?可是這對她來說,一點都不好玩!

  她恨極了那些欺負她的人,但是能怎么辦呢,他們有那么多人,可她只有一個人。

  最后一次被欺負了之后,渾身沾滿灰塵的她失神地在街道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越過了多少巷道,只知道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連從小在姑蘇長大的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哪條街上。

  四周無人,連商販的吆喝聲都聽不到,阮芊芊開始慌了,她迷路了,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在她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她就挑了一條巷子,沿著那條巷子一直往南跑,一直往南——家在南邊,往南跑總歸沒錯。

  可是不管她跑了多久,四周仍是不變的巷子和無人的街道。

  最后她實在是跑的沒力氣了,蹲在街道的轉(zhuǎn)彎處絕望地休息,她多希望這時候能有個隨便什么認識她的人,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問她怎么會在這里,然后把她帶回家。

  可是這里什么都沒有,一想到自己可能走丟了,再也回不了家了,阮芊芊就忍不住委屈地想哭:被欺負的是她,迷路回不了家的也是她,她到底做錯了什么呢?她明明什么也沒有做錯啊,可老天爺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她突然也不覺得自己委屈了,只是覺得恨,恨那些欺負她的人,恨縱容他們孩子的那些人,恨在一邊看她出丑的人,甚至她的心里出現(xiàn)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要是那些人都死掉就好了。

  正當她這么想著的時候,卻聽到有人溫柔地叫她的名字:“芊芊,芊芊?!?p>  是娘親的聲音!

  阮芊芊一聽就認了出來,然后驚覺地站了起來,四處搜索聲音來自哪里,可是她看遍了空蕩蕩的巷道,卻始終沒有找到自己的娘親。

  但是等她轉(zhuǎn)身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只端坐在巷子中間,皮毛油光發(fā)亮的老虎——它晃著長長的尾巴,四腿著地地半坐著,一雙琥珀色的貓眼靜靜地盯著阮芊芊。

  阮芊芊已經(jīng)被這么大一只老虎嚇傻了,連剛剛聽到叫她名字的娘親的聲音都以為是自己的幻覺——這么大的一只老虎,把她生吞活剝了都是可以的。

  她想活,她還不想死,所以她把以前獵戶叔叔說的和大蟲相關(guān)的故事一點點的從記憶深處挖出來——如果碰到大蟲,千萬不能拔腿就跑,一定要慢慢地,慢慢地離開它的視線。

  阮芊芊就在巷子口,只要轉(zhuǎn)過一個緊靠的街角,她就能逃出大蟲的視線,只要轉(zhuǎn)過街角,她就可以撒開腿跑,跑回家!

  可她實在太害怕了,連挪動一根腳指頭都很難做到,她盡量不讓自己去看那只老虎,盡量不讓自己害怕。

  可是這時候,娘親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芊芊,不要怕。”

  這回她確認,這個聲音不是她的幻聽——她分明看到了,那只老虎的三瓣嘴一開一合,發(fā)出和她娘親一模一樣的聲音,她顫著聲問:“是......是你在說話嗎?”

  如果不是她腦子和聽覺出了問題,阮芊芊想不通還有什么別的方式可以解釋一只老虎居然會說人話。

  “是我,”那只老虎咧著嘴,拿舌頭舔著尖利的獠牙,然后對著她呲著牙一笑,“你想要我?guī)湍銌???p>  ......

  等到阮家人找到失蹤了三個時辰之后的阮芊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躺在一個斷頭巷子里,已經(jīng)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滿口胡話,什么跑不出去的巷子,什么會說話的老虎。

  大家都以為她是差點被人販子拐走,才被嚇成了這樣。

  神志清醒之后的阮芊芊也跟身邊的家人說過,她在巷子里見到了一只會說人話的老虎,它說要幫她。

  但沒有人相信她,老虎雖然是百獸之王,但它生活在山林里,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南方小鎮(zhèn)里,又怎么會說人話呢。

  時間一長,就連阮芊芊自己都有點懷疑自己,那只聲音和她娘親一模一樣的老虎,究竟是她的臆想,還是真實的存在?

  幾天后的那件事,讓阮芊芊終于認識到,自己沒有做夢,那只說人話的老虎,真的存在。

  那是她回來六天后,她聽說,那個吊梢眼男人的兒子陳福星不見了,失蹤了,讓周圍的親戚朋友幫忙上山下河地找了六天都沒找到。

  等到第六天的時候,終于被找回來了,只不過,是在平江河里被找回來的——平江河里每年都會撈起幾具不知道姓名的浮尸,只不過,這次淹死的,是經(jīng)常欺負她的小魔頭陳福星。

  她心里害怕,卻又想去看——隱隱的心里有點大仇得報的快意。所以尸體打撈上來之后,阮芊芊也去河灘邊看了。

  那天圍觀的老百姓很多,把河灘邊圍的里三層,外三層,阮芊芊也是憑借著自己小孩身形的優(yōu)勢,鉆到了最里面。

  剛擠進去,她就看到原先就有些肉的陳福星被平江河的水這么一泡,像是一個下了油鍋之后的麻球一樣那么鼓脹。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這時候她心里那點快意的感覺卻又沒了,變成了恐懼和自責:難道是因為她,陳福星才死的嗎?

  正恍惚著,那個一開始抱著兒子跪坐在地上慟哭的吊梢眼男人就從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一臉呆滯的阮芊芊,他發(fā)了瘋似的沖她大喊大叫,還想放下手里已經(jīng)冰冷的兒子向阮芊芊撲去:“是你!你是殺了我兒子!”

  阮芊芊一聽到他聲嘶力竭的聲音,就被嚇的大哭起來,手足無措地跌坐在原地,嘴里喃喃地說著:“不是我,不是我......”

  還是周圍看熱鬧的人們下了死勁攔住那個男人,阮芊芊才被遲遲趕來的爹爹一把抱走,再次送回了家。

  連著兩次受到這樣的驚嚇,阮家的父母都替自己的女兒擔心,擔心她被嚇出什么心病來,都閉門不出地照顧著她。

  在阮芊芊養(yǎng)身體的時候,小鎮(zhèn)又漸漸地發(fā)生了一些事......

  帶頭欺負人的小男孩一死,原本剩下的小孩“群龍無首”,都開始各玩各的;那個成天嚷嚷著要來找阮芊芊算賬的吊梢眼男人也失蹤了......

  這天晚上的阮芊芊不知道是因為太過緊張還是太過害怕,遲遲沒有睡去,而是抱著被子的一角,在床上翻來覆去。

  在她再一次從床的里面翻到床沿的時候,她又看到了那只老虎,那只上一刻還不知道究竟是否真實存在的老虎。

  她確認這不是幻覺,所以害怕的第一感覺讓她瞬間裹緊了被子,縮在了床角。

  老虎看她一副怕的要死的樣子開口了:“我不是已經(jīng)幫你不被欺負了嗎?你怎么不感謝我?”

  越是這樣,她越害怕:她之前就隱隱約約地覺得,陳福星的死,和他爹的失蹤,說不定是因為她,但這次,她是確定了,就是因為她,他們兩個才會死的死,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說不定,那個吊梢眼的男人......也已經(jīng)死了......

  但她又不想這樣認了,她只是不想被欺負,怎么會要到死人的地步呢?

  于是阮芊芊突然就借著憤怒來掩蓋自己的恐懼,大聲地叫著:“我只是不想被人欺負!我不想要人死!”

  說的越大聲,她就越覺得這是自己的真心話,于是整個人也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不想要人死?真的嗎?可是我那個時候明明聽到了,”老虎又伸出鮮紅的舌頭舔了舔在月光下閃著寒光的獠牙,“你的心里,分明在說——要是那些人都死掉就好了,不是嗎?”

  要是那些人都死掉就好了。

  阮芊芊的心里一驚,她確實在心里這樣想過,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她連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它怎么會知道......

  “我當然能知道,我聽得懂人心,我知道你們最想要的是什么?!?p>  阮芊芊裹緊了被子,又不敢說話了。

  半晌過后,她才又小聲地開口:“我不是真的想要他們死......”

  “可你不也樂在其中嗎,那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我.......”

  阮芊芊不知道該怎么作答,是,她不是故意想要他們死,可是,他們死了,她感受到的那種解脫感,她真的很喜歡。

  “那不就好了?!睕]等阮芊芊回答,那只老虎慵懶地走到阮芊芊房間里的窗臺上。

  “你做了那么多事,今天晚上,是來收報酬的嗎?”阮芊芊這才想起這個致命的問題,如果這只老虎是來收取報酬的,那么報酬會是什么?錢?還是她的命?

  “我可沒那么無聊,”老虎在月光下伸了個攔腰,“我不要錢,也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長長久久地說著你和那些死去的人的謊言,就是我最好的報酬?!?p>  然后它從窗臺上縱身一躍,越進無邊的月色里,消失無蹤。

  天真的阮芊芊以為這件事之后,她能和原來的小伙伴恢復感情,但她想錯了,那些原先欺負她的小孩,看到她走來,就自動地避開幾步。

  阮芊芊不明所以,直到那天偷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她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怕再跟她接觸,每個人都會像那個小男孩一樣,變成平江河上的一具浮尸。

  一開始也只是在小孩子的嘴里互相傳傳,但到后來,有人說陳福星的爹的失蹤肯定和她也脫不了干系,讓小鎮(zhèn)上的風言風語更甚。

  小鎮(zhèn)上的人見到阮芊芊和她的父母都逐漸繞道走,連帶著阮家的肉鋪生意也每況愈下。

  阮芊芊并不希望這樣,她只希望,她能不被欺負,和大家好好相處就好了,怎么會變成這樣。

  為什么就算那兩個人死了,她也不能在這個從小長大的小鎮(zhèn)活下去?

  最終,阮家的當家覺得在這里已經(jīng)待不下去了,生意也做不了了,才準備帶著全部家當,從姑蘇到了錢塘。這兩座城同是在煙雨江南,氣候和習俗都沒什么太大的不同,隔的也算遠,有些事情,傳不到錢塘人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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