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緊不慢的走出餐廳,已經(jīng)八點過了。東京的街頭下起了雨,不大不小,真讓人煩惱。三井走在前面,狀態(tài)一如既往的好,我的頭卻開始發(fā)暈了。
“送你?!比ǖ恼f著,一輛略復(fù)古的老爺車已經(jīng)開到了我們面前。
原來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突然感受到他的成長和轉(zhuǎn)變的我,有些窘迫。
陌生的距離感又陡然上升。
“三井君?!彼緳C鞠躬,跟三井議論了些什么,我已然聽不真切。
被他拎起來趕到后座的時候,最后一絲理智告訴我……我們坐在一起。
可是車內(nèi)卻意外的寬敞啊……寬敞到,根本靠近不了對方。
復(fù)古的座椅帶著皮毛的獨特氣味,內(nèi)飾跟車的主人一樣……依舊干凈而凌厲。三井坐在車的右邊,我蜷在左邊,中間,大約有一光年吧。
雨滴落在車窗上劃出美好的流線,層疊纏繞著,仿佛牽引的時間,劃過了七年。
也許是知道我的頭暈,司機開車很穩(wěn),穩(wěn)到……有些討厭。
真想順著車的慣性,一頭倒在那個人懷里啊。
周圍似乎在……旋轉(zhuǎn)。
“小澄?!北凰行训臅r候,我揉了揉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意外的靠在他的肩上。
身體,被他半攬在懷里。
“酒量還是沒長?!彼D(zhuǎn)過臉去,右手捂住嘴,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笑容。
“……啊?!蔽颐浖t了臉,努力坐直了身子,彼時腦子已經(jīng)清醒了一大半,“抱歉……”我揉了揉頭,略帶歉意的望向他。
不會,被他看到我睡覺的樣子了吧。
好失禮啊。
“到你家了?!彼]有在意的我的情緒,徑直走下車。從司機手中接過一把透明的傘,他撐起,站在車外。
像是遙遠的星河。
雨水拍打在傘面,濺起的水花滴滴答答的敲打著,快要傾盆。
“走吧?!鄙斐龅挠沂窒袷且坏烂?,或者,一個承諾。
可以就這樣……牽著他的手么。
猶豫半天,顫抖著伸出手去……手心相觸的剎那,有一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
這只手,7年前,也曾經(jīng)被它握起過,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
身體僵硬的靠近,離公寓短短幾十米的距離,異常遙遠。
被他拉住的手竟然……還是有些發(fā)抖啊。
腳步碾壓著平地的水花發(fā)出奇妙的聲響,兩個人……幾乎是步履一致的。
或者說,腿長的他走得慢一些,刻意在等我。
這樣……猝不及防的溫柔。
邁上臺階,到了。
三井緩緩的放下傘,騰出一只手輕輕拍打著我肩膀的雨水,長睫毛下的眼眸專注而透明。
另一只手并沒松開我。
喝醉了就必須牽著對方回家那種小女生么……唉。
“又不是小孩子了?!蔽颐睗竦陌l(fā)絲,低聲嘟囔一句甩開他的手。
其實,更多的是緊張和害怕。
“忘了買瓶水?!睘樘颖軐擂无D(zhuǎn)身沖進雨中,小跑進了樓角的便利店。他應(yīng)該都來不及……抓住我。
明明只喝了兩杯紅酒……還有點暈。
進門的冷氣讓我清醒過來,店員的熱情招呼著,讓我安定了一些。
轉(zhuǎn)身走向熟悉的貨柜以及……熟悉的汽水。
“吁……”還是汽水比酒好喝。
走出來的時候,遠遠看著他在大廳站定,被雨淋到濕透的發(fā)絲滴落到眼角,還是保持著單純的面容。雖然衣角潮濕到可怕,眼神卻持續(xù)停留在我手上的水……
“……蜜桃味。”他嗤笑一聲,不予置評。
只是習(xí)慣性了拿了那瓶我喜歡的啊,原來他還記得。
他還記得!
內(nèi)心有個慶幸的聲音跳出來,又沉沒下去。
他已經(jīng)有岡崎了。
被雨淋著清醒了一些的我,又嘆了口氣,淋著雨又跑回來。
“你住幾樓?!彼叩诫娞萸皢柕?。
“14樓?!?p> 等等……他要送我上樓?
才反應(yīng)過來的我緊張的摸了摸衣角,卻驀然想起,“啊!錢包還在便利店。”我尖叫一聲,在他茫然的眼神中瘋狂的奔跑了出去。
“喂……”
大顆大顆的雨滴拍打在臉頰,有些痛,又有些清醒。
因為錢包里有重要的東西,屬于我的,最重要的……信仰。
一定,不能丟掉啊。
迎著雨跑到便利店,已經(jīng)是一臉狼狽。
在得知店員已經(jīng)小心收好我的錢包后,真是萬幸。趕緊打開錢包的硬幣夾,仔細的查看起來。
還在還在。
“小澄怎么還在慢吞吞的。”三井打著傘已經(jīng)站到了便利店門口,“快走啊?!?p> “是?!?p> 匆匆收好錢包,跑過去擠在傘下,兩個人又一次跑在雨中,身體無限的靠近著……腿上卻濺滿了水花。
雨水朦朧的映襯中,他臉上的棱角格外分明起來,就連下巴的傷口,也那么清爽。
“手里拿的什么?”走進大廈時,收好傘,他探頭過來。
才注意到他的衣服被淋濕了那么大一塊。
“……沒,”下意識的往后縮了縮身子,卻被抓個正著,右手輕輕包裹住我的手。
“紐扣?”他的臉有些僵硬,舉起來又湊近了些,仔細端詳著……”S?”
不穿校服的人當然不會記起啊……笨蛋。
“沒什么啦?!蔽掖蛩愠盟粋鋼屵^來,三井卻馬上反應(yīng)過來,伸出手把紐扣舉得老高。
“快告訴我?!?p> 怎么可能。
我借著酒意,不打算搭理他,每次跳起來伸手卻只能夠住他的……手肘。
“喂?!蔽亦洁熘?,假裝不滿。
他就這么站著不動,任由我在他面前不停的……跳躍爭奪。
這個人比我高二十公分吧。
我搖晃著他,像個小孩子的玩具被大人搶了……又無法拿回來的無助樣子。
撲騰了好幾次,以失敗告終。
“學(xué)長怎么這么孩子氣……”我抬起頭盯著他,埋怨著。
“小澄也沒成長太多嘛?!彼琢宋乙谎?。
竟然……跟我斗嘴。
可惡……
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甚至比七年前……更孩子氣的兩個人。
“啊,是SHOHOKU的S!”他如夢初醒的驚嘆道,揮舞著那顆紐扣,“是誰的?”
完了完了!
如果被他知道是他的第二顆紐扣……不可以。
“那個……櫻木的。”頭腦一熱,只有借櫻木來擋一下了。
抱歉啊晴子。
“不可能?!彼[著眼一臉看穿我的表情,“櫻木是最不可能的人?!?p> 啊啊啊啊啊。
三井壽……你能不能不要這么不好騙。
“快說實話?!比表?,這看好戲的表情和命令的口氣……
不可以被發(fā)現(xiàn)啊。
不然……太丟臉了。
“宮城學(xué)長……?”底氣不足的我,居然自己問出了疑問句。
“不可能?!比闪宋乙谎郏澳愀B話都沒說過幾句,以為我這么好騙么?”
三井壽你不是經(jīng)常掛科么……為什么這個時候反應(yīng)這么快。
“那個……流川的?!毙闹笨诳斓拿摽诙?。
總之不可以讓你知道是你的。
他的神色在一瞬間凝固,黯然的撇了撇嘴角,不自然的放下手,”給你?!?p> 趕緊抓住。
“小澄果然還是……”
“不是!”我惱羞成怒的打斷他,”我不喜歡流川。”
該死……我捂住臉。
“……哈?”三井又恢復(fù)了平靜,嘴角似乎往上揚了一些,”那看來是流川單戀了?!?p> “也不是啦?!睔獾秸Z無倫次的我不知怎么接話,“學(xué)長先上去換衣服吧?!钡泌s緊打斷他的思路才行,我快步拉著他走進了電梯。
“噗嗤……”他笑出聲了。
為什么事到如今還是很介意他的誤會。
真是……
“學(xué)長先坐一下,我先拿毛巾給你?!卑阉仓迷谏撤缴现?,我便走進了浴室,依稀記得上次哥哥過來,留了一件外套。
心跳在加速。
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那個稚嫩又親昵的時刻。
可是上次花形也被雨淋濕……為什么自己卻……無動于衷。
而客廳里那個,不費絲毫力氣,就可以讓我……傾盡全力。
呼……
三井不以為意的坐著,眼神卻在觀察我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真讓人焦慮……有種被審視的感覺。
浴巾遞給他,“毛巾也給你,先擦擦頭發(fā)吧?!?p> “小澄?!?p> “嗯?”
“能不能讓我稍微……靠一下。”說完,他伸出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身體一個不穩(wěn),順勢就被拖拽到沙發(fā)上。
差點倒在他懷里。
猛的靠在他堅實的肩膀上,皮膚的溫度傳遞到我的右肩,右臂……直到整個身體。
我僵直了身子,頭腦逐漸清醒過來。
緊張,除了緊張,根本沒有太多的情緒。
果然……只有他才會讓我陷入這種失控般的不安。
“……真的是你啊?!?p> 他的頭輕輕的靠在我的右肩,說出了莫名其妙的話。
“……誒?”
沉默著,我微微側(cè)頭,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輪廓,堅硬的發(fā)絲緊貼著我的衣服。
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我顫抖的心跳。
就這樣靜默著,也很好。
大約過了好幾秒,“上次,花形是……?”他抬起頭來,拿起毛巾擦著微濕的頭發(fā),并未望向我。
“一個朋友啊?!辈幻魉缘奈掖鸬?。
沉默了半晌,他又繼續(xù)道,“……普通朋友?”
這……算是什么問題。
花形是個溫柔的人……體貼又細心,會為了我淋雨,會把我放在心里。
克服住內(nèi)心的喧鬧的想法,最終答道,“嗯。”
難道……他在意?我凝望著他擦頭發(fā)的動作,七年過去了,我對他的了解好像,并沒有加深太多。
一直以來都是我……單方面的。面前這個人,熟悉又……陌生。
有種,總是走不進他內(nèi)心的感覺。
“我先去給學(xué)長找衣服?!?p> 遲疑著走進房門順著柜子翻動,終于找到了快被我壓箱底的襯衫……關(guān)上衣柜門的瞬間,又被角落里的14號球衣吸引了眼球。
心里的有個聲音在提醒我,他曾經(jīng)一言不發(fā)的離開過。
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嗎。
呆坐在床上過了幾分鐘,才猶豫的提著襯衫走出去。
沙發(fā)上的他眼睛微微閉上,像是已經(jīng)淺淺的睡了過去。
……睡著了?
我輕手輕腳的靠近,心里的聒噪聲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他睡覺的樣子……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確是第一次那么近距離的看到。
濃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以及淺淺的胡渣……甚至左邊下巴那條淺淺的傷口,都如同磁鐵一般的吸引著我。
以至于臉不由自主的發(fā)燙了,全身的毛孔也都緊張到戰(zhàn)栗。
原來……我還是喜歡他。
七年過后,還是喜歡他。
不管為他受過多少次傷,也都還喜歡他。
意識到這個心底的想法之后,我近乎茫然的跌坐在地上。
原來自己……只不過是失去了,愛別人的能力。
東京街頭的小雨類似白噪聲的稀稀拉拉落下,窗戶上灑下的痕跡碎碎的。房間內(nèi)只能聽到掛鐘的聲音,和我的心跳。
這種……近乎絕望的悸動。
三井卻……總是在這種時候睡著。
最終還是站起身子,躡手躡腳的替他關(guān)好燈,又從衣柜里換了一個毛毯,輕輕的蓋在他堅實的肩膀上……比高中時刻更健康的純凈皮膚。
月光的漣漪中,他只是微微側(cè)躺在沙發(fā)上,左手用手支撐著下巴,另一只手安靜的搭在膝蓋上。
淡淡呼吸的聲音和迷人的眉角……
大概是……月圓之夜么,迷亂的心中逐漸涌上一個微妙的想法。
想要……吻下去。
面前熟睡這個人,是我年少的夢想啊。
不安的撩起自己的發(fā)絲,俯下身……身體卻抑制不住的發(fā)抖了。他的呼吸均勻的傳遞在我的面頰,在嘴唇快要接近到他的唇角時,全身肌肉緊繃到……無法繼續(xù)。
一瞬間又……偃旗息鼓。
快步跳進臥室,心跳到好像快要震穿房頂。我爬上床,快速的把整個人裹進被子里。
岡崎的面容持續(xù)在腦海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