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一寸相思一寸灰
謝寧一這么久不說話分明是在鬧情緒，謝北舜這才有所察覺。
藍煙她們退下后，屋內(nèi)只留了一盞燈，整間屋子都籠罩在一層柔和昏暗的橘黃色之中。
九華帳內(nèi)，謝北舜伸手滑過謝寧一的腰際，從身后攬住她，輕聲道：“怎么了？從吃飯到現(xiàn)在都不說話？變了啞巴了不成？”
謝寧一卻仍舊是不理他，只管閉著眼睛睡覺，空氣陷入一種僵硬冰冷的的氣氛。這般場景促使謝北舜攬在她腰間的胳膊驀然收緊，他鼻間的氣息也逐漸紊亂。
他何其熟悉，成王舊府的那段日子里謝寧一也是如此對他。那時，她滿心里皆是對他刻骨的仇恨。
他頓時心頭一驚，一把扣住謝寧一的腰，將她翻過身來讓她趴在自己的胸口，如此一來，她所有的表情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絲毫不放過，這讓他心底少了一絲不安。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陰沉地看著她命令道：“不許不說話，把眼睛睜開！”
謝寧一瑟縮了一下，到底是乖乖地睜開了眼睛，卻垂下眼簾不看他。卷翹而黑長的睫毛附在她的眼皮下，投射出一片陰影，顯得越發(fā)遙遠冷漠。
謝北舜眸色一緊：“到底怎么了？為何不說話？”
“累。”她敷衍道。
“小騙子，還不說實話是不是？”他放緩語氣，大掌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等待著她的回答。
謝寧一面色驟然緋紅，目光中滿是震怒。她雖自從醒來后與他同床共枕，卻并不曾有過這種舉動，他突然如此竟教她羞憤難當。她皺眉瞪他一眼，卻仍是一句不回，只偏過頭不看他，仿佛是在賭氣。
“既如此，晚上做了噩夢可別喊我。”說罷謝北舜竟是毫不留戀地推開謝寧一，掀了簾子便要出去。
謝寧一著急，忙忙拽住他的手指頭，不讓他走。謝北舜便停坐在床邊，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的眼睛看著自己，繼續(xù)問道：“現(xiàn)在要不要告訴我？”
謝寧一低頭，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道：“今日侍衛(wèi)說的……淑妃，是誰？”
謝北舜坦然道：“淑妃，當然是我的妃子，也是我的師妹，她叫越清影?！?p> 謝寧一驟然甩開原本拽著的手，氣沖沖道：“你果真是個好色的老爺爺！整日里就逮著年輕姑娘娶，你的后宮里是不是還有很多這樣的姑娘？”
謝北舜一時不明，只是疑惑道：“就為了這個？這到底有哪里讓你生氣的？”
謝北舜愛謝寧一沒錯，但是從來不跟女人有過多糾葛的他顯然不太懂女人心。他此時的木訥反而讓謝寧一越發(fā)惱火。
尤其見他態(tài)度如此坦然，謝寧一更是無法抑制地發(fā)起火來：“我才沒有生氣！一點也不生氣！”她聲音抬得那么高說不生氣謝北舜都不信。
她伸手用力地推開謝北舜道：“我不要你陪著，我討厭你，討厭你！你滾開、滾開！”
謝北舜面具下的眼睛微瞇起來，面具沒有遮住的唇也緊緊抿住，全身散發(fā)出一股危險陰沉的氣息。
對于她的無理取鬧謝北舜已經(jīng)極盡包容了一整天，他已經(jīng)摸透了她的脾性，若是事事都由著她，那這晚上是不用睡了。
謝北舜無論如何寵愛她卻始終是個有底線的人，即便他再如何縱容她也不會由著她無理取鬧。見謝寧一瘋了似的把他往外面推，他干脆自己起身，一言不發(fā)地揮袖離去。
謝寧一愣住，他竟是毫不留情地就走了，一點要哄她的意思都沒有。
認識到這一點她越發(fā)傷心，眼淚止不住的就流了下來。
他定是討厭她了，他肯定去其他妃子侍妾那里去了，他陪著她們睡覺，抱著她們說那些溫柔的甜言蜜語，她們做噩夢了他也會把她們抱在懷里安慰……
怎么可以！
她不要這樣！
謝寧一顧不上穿鞋子，光著腳便往外追去。
門外藍煙綠蕪一眾宮女正自疑惑皇上怎么突然就出去了，既不乘坐轎輦，也不要人跟著，渾身是許久未見的陰冷。嚇得她們不敢出聲，只唯唯諾諾地立在門口恭送他出門。
正猶豫著要不要去屋里瞧瞧謝寧一便見她光著腳一瘸一拐的挪出來。她走得很慢，卻很著急。
藍煙慌忙上前扶住謝寧一，謝寧一眼含淚光著急地抓緊了她的手臂道：“藍煙！藍煙！快點幫幫我，扶我出去！不然他就要走了！”
藍煙為難道：“公主還是先穿鞋吧，綠蕪已經(jīng)去拿了，穿了鞋子再……”
“不要不要！”謝寧一著急一把推開藍煙，自己咬著牙就要出去，眼見著她就要摔倒，藍煙不得已，只好命旁邊的小宮女提上燈籠，自己扶著謝寧一往門外去。
深夜里的皇宮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墻上的宮燈隱隱閃爍，卻顯得孤零零，冷清清。
長長的宮墻，深巷的盡頭沒有人影，更不用說謝北舜的影子了。謝寧一身著單薄的紗衣，光著腳踩在冰涼的石板上，卻只能茫然地站在悠長的宮墻邊，身子單薄嬌小，夜色下顯得尤為孤獨可憐。
她不停地擦著眼淚，腳下一軟竟是跌倒在地上。藍煙扶她，卻被她擋開，她哭得越發(fā)洶涌：“他走了，他走了……唔唔……我追不上他，他……他走了……”
藍煙連忙蹲下安慰道：“公主，皇上不會丟下您的，他定是有事才會……”
謝寧一拼命地搖頭：“他就是走了，他不要我了……他，他定是……討厭我了……”眼淚一刻不停地爬出眼眶，灑落在她的衣裙上。
她找不到謝北舜了，他當真是丟下她不管了，他定然是去找別的什么妃了。
夜深寒重，石塊鋪設(shè)的地板上使得她渾身冰涼，寒煙只能在邊上干著急，萬一把公主凍著了，皇上定然不會饒了她們。
謝寧一埋頭在腿上抽泣得厲害，她自從醒過來后從來不曾哭得這么傷心，她滿心的恐懼，她后悔不已，后悔不該鬧脾氣。
忽然有手掌捧住她的臉頰，她一抬頭便看到謝北舜那只金色面具，那一刻她從未覺得那只面具如此好看。
面具下傳來一聲謂嘆：“小笨蛋……”
“哇！”謝寧一哭得越發(fā)大聲，她猛然抱住謝北舜的脖子，整個人都纏上他，一邊哭一邊斷斷續(xù)續(xù)道：“我不要你走……你不要走！你不要去找別人！”
藍煙見狀便帶著其他宮女悄悄退下，回去準備姜湯。
謝北舜心頭一暖，將謝寧一擁進懷里。謝寧一卻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浮木一般，用力抱緊了他，生怕他下一刻就要跑了似的：“……不要抱別人，不要親別人……好，好不好？你是我的，我不要別人把你搶走，誰也不可以……嗚嗚……”
見謝北舜無言，她忙將整個身體都縮進他懷里，手腳并用纏住他：“你別丟下我……我，我再也不鬧脾氣了……你不要走好不好，好不好？”
謝北舜把她抱進懷里，他哪里舍得走？不過是嚇一嚇她便走到外面去呆一會兒，他沒有想到她的反應會如此劇烈。
他禁不住心頭微顫，她這是在乎嗎？
他終是抱起她低嘆一聲：“衣服鞋子沒穿好就跑出來，身上凍得冰涼，再如此我非離開你不可了?！?p> 謝寧一方才平靜下來又被他的話嚇得一抖，慌忙一把抱住他的脖子，頗有些耍賴道：“我一會兒就穿，你不許走，不可以去其他妃子那里！”
謝北舜疑惑：“什么其他妃子？這宮里除了你和清影，我可再沒有其他妃子了?！?p> 他不說還好，一說謝寧一又是委屈地哭了出來：“還說沒有，那什么淑妃就是！你這個大色鬼！我都不嫌棄你又老又丑又好色了，你還要娶那么多女人回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謝北舜便是再木訥也該明白點什么了，他一時間心間頓時涌上一陣狂喜，下一刻這份狂喜又被另一份沉重所取代。他竟不知該喜該憂。
她喜歡上他了，這是他做夢都想要的結(jié)果，這一回她喜歡的是謝北舜，不是鐘離慕?？墒牵@份喜歡來得不是時候，若是從前他定是欣喜若狂，緊緊抱住她再不松手。
可如今，他承受不起，縱然有心，他也無法還給她一份完整的愛。判官說他時日無多，若她當真愛他，他如何肯舍得她為他的離去而傷心？
想至此，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歡喜，不再辯解，雙手頹然放下，聲音再度恢復冷靜：“阿寧，我是皇帝，你要明白?！毖酝庵猓性俣噱右彩抢硭鶓?。
謝寧一止住哭聲，她定定地瞧著謝北舜，眸中的嬌縱之色漸漸收斂，這一刻謝北舜驚覺，謝寧一仿佛是換了一個人。
卻見她沉沉垂下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用從來不曾有過的認真語氣哽咽道：“你以為我真的如此任性么？我做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我想看到你在乎我。從我睜開眼睛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是愛你的，可是我在害怕，我不知道為什么，到底是哪里來的恐懼，我怕你離我而去，怕你不愛我。
“所以我才一再的嬌縱任性，我想看你為我無奈的樣子，我貪婪地享受你的寵溺和縱容，我喜歡你把我抱進懷里哄我。越是如此，我想要的就越多，想要你愛我，只愛我一個人，而不是什么雨露均沾……”
“……我以為你的宮里只有我一個人，我從沒有想過你會有其他妃子，可是今晚流夜說淑妃不見了，那一刻我嚇壞了，我最害怕的東西還是來了，你不只我一個女人，你隨時可能會離開我?！?p> “我鬧脾氣不過是因為心中不安，我怕太任性你就會討厭我，可是若是不任性又怕你放心地去找別的女人。無論如何，我都覺得自己沒辦法留住你?！?p> 說到這里她抽泣起來：“我不知道在我醒來之前我們之間曾經(jīng)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可我知道我一定一直，一直都很愛你，所以才會害怕，才會小心翼翼，因為我的潛意識在告訴我，你的心我始終猜不透?！?p> 謝北舜一直靜靜地聽著她的話，抱著她一步步往鳳鸞殿走。夜寂靜，所以她的話語甚至于她的氣息他都能清晰地感覺到。
她的每一句話都深深烙在他的胸口，她竟然說，她一直愛著他。
怎么可能？她分明那樣決絕地說過她愛錯了人，說是他毀了她和鐘離慕所有的可能性，也是她一再嘲笑他不配擁有這張臉，如今她卻說她是一直愛著他的，怎么會呢？
脖子上驀然傳來一陣劇痛，他止住步子悶哼一聲，下一刻劇痛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溫軟濕熱的舔舐。她竟是在細細地舔著他的傷口。
感覺到動作停下，耳邊卻傳來她幽幽的低訴：“你跟我說過，這個牙印是因為我愛你才會咬的，那么，現(xiàn)在我再咬一次，我想再告訴你一次……謝北舜，我愛你?！?p> 謝北舜，我愛你。
這是謝北舜第一次聽到她如此認真而專注地說這句話，她的聲音很輕很柔，還纏繞著一絲憂傷，可是這樣的簡單的話語中卻透著一抹不容忽視的堅定。
她如此單薄，如此弱小，她的話卻是如此強大而堅固，仿佛是一方巨石穩(wěn)穩(wěn)扎根在謝北舜的心底，沒有絲毫的猶疑。
他心頭千萬種情緒霎時間盡數(shù)涌上來，原本掩飾得很好，波瀾不驚的內(nèi)心此時已經(jīng)波濤洶涌，掀起猛烈的驚濤駭浪。
她繼續(xù)道：“謝北舜，無論過去如何，我只知道，從過去到現(xiàn)在，我從未停止過愛你，這是我的心告訴我的，它不會撒謊。”
謝北舜的手竟出現(xiàn)了一絲顫抖，過往的畫面明明那樣清晰，她曾經(jīng)說過的話明明那樣明白，卻如何又說，她的心不會撒謊？
分不清現(xiàn)實與夢境，亦不想再探查那一字一句的真與假，他不言，卻猛然放下謝寧一，脫下自己的外衣把她緊緊包住后一把將她推向旁邊的宮墻上，身體緊緊壓住她的。
夜色朦朧，他抬手把面具摘下，低頭狠狠攫住她凍得冰涼的粉唇，輾轉(zhuǎn)纏綿，一解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