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大掌緩慢摩挲著頭頂,我聽到阿桐在說:
“小白,活下去。忘記無塵,忘記我,好好的活下去!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白羽鳳凰,得天地精華孕育的神鳳,怎可為了一介區(qū)區(qū)凡人生死道消?”
混沌的腦袋在反應(yīng)過來時,腦中的記憶之境已被緩緩打開。那些曾經(jīng)在發(fā)生后又短暫忘卻的,以及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一幀一幀出現(xiàn)在腦海:
剛從石卵中孵化而出的我,撲楞著只有些絨毛的肉翅膀跌跌撞撞被枝干網(wǎng)羅住后穩(wěn)穩(wěn)送上了墜天涯的最高處樹頂。
蒼茫月夜,一身雪白的雛鳳嘰嘰喳喳的繞著梧桐樹蹦上跳下,樹身根植于地的梧桐樹揮舞著滿身的枝丫不停來回擺動,替我擋住下墜的身體。
鳳巢新落時,站在銀葉梧桐枝頭昂仰著頭,傲然不可一世的幼鳳。
剛化出人形時,拖著半截鳳尾在參天大樹前炫耀顯擺的我。不顧勸阻執(zhí)意沖入靈泉的我,為了尋我自毀幾千年修行提前出關(guān),及時將我救回墜天崖的阿桐。
還有無塵…..癡情的、無情的、冷情的,那些或溫暖或心酸的關(guān)于無塵的記憶…..
還有如今漫天雷電雨下的我和阿桐…..
一幕幕的記憶像一幀一幀的畫卷從眼前閃過,一點點被濃縮擠壓,再一點點脫離我的意識……
“阿桐,我偷偷跑去幽冥橋上砍了些通天藤!你看,我用它們在你身上做個花架吧!你這一身的銀白,太晃眼了!”
“………你不是一直夸我一身銀亮很是耀眼好看么?”
聲音透著濃濃的無奈和不解。
“不管不管,我看山谷下面的那些小花開得甚是不錯。我打算摘些過來打扮打扮你!”
稍微的沉默后是無奈的嘆息:“好!你開心就好!”
“阿桐,那些小花精們罵我是采花大盜!”
“哦?呵呵!這話,倒也...啊,她們怎的這般小氣!”
“阿桐,我要用你的枝干筑巢!筑一個墜天崖最大最大的鳳巢!比鸞鳥的還大,比鵬鳥的還要堅實!”
“…..好!……”
“阿桐,我想要七彩云霞圍在鳳巢周圍,這樣看起來才氣派!”
“好!”
“阿桐!以后,你只準穿月光錦做的衣衫。那可是我拜托織女花了百年才織就的呢!瞧,穿上多漂亮!”
“好!以后我便只穿月光錦的衣衫!我的小白,長大啦!”
“阿桐!阿桐!阿桐!”
“恩?好!好!你開心就好!”
“小白!”無奈又飽含笑意的輕嘆聲。那是阿桐,那是,我的阿桐。
在第三波雷劫落下前,心知再難繼續(xù)維系的阿桐徹底放棄本體,徹底燃燒最后一道精氣,放棄本體將我?guī)щx了墜天崖。
失去靈力的護持,那斷心處再次被痛楚填滿。身體不自覺痙攣做一團,渾渾噩噩間,我不知道我們到了哪里。只是那個原本溫熱熟悉的懷抱,如今卻如云霧般似有若無。我感受不到他,我知道,我正在失去他。
顫抖著雙手用盡所有的力氣想要抓住他的哪怕一角衣袖,那熟悉的月光錦此刻早已沒了平日里的溫度和觸感。我知道,這不是阿桐的實體。他的實體,已經(jīng)被毀在了墜天涯,毀在了那場九重天雷的雷劫之中。我的阿桐,已經(jīng)死了......
“小白,忘了我,忘了無塵,忘記一切,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痛!蝕骨的斷心之痛下根本連支起身體都做不到。剛才還能護住我的靈體,如今卻連觸碰到我都不可能了。看著越來越透明的阿桐,我知道,他正在一點一點的消散。他要走了,這次,他不打算帶上我一起。我將會徹底失去他,徹底失去這個對我而言重逾生命的阿桐。
“不,我不要!我怎么可以忘了你!你早已刻進了我的輪回,生死我們都要一起,我怎么能忘了你?我不要忘了你,不要,我不要......”
可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那一幀幀如畫卷般的記憶畫面開始不斷變得破碎,虛無。廣袤無垠的墜天涯,碩大銀亮的月宮,參天茂密的銀葉梧桐,繁花盛開的山谷。還有,那一襲銀白的月光錦,那抹永遠溫柔清朗的笑,那聲刻進了骨血的‘小白’……
不,不要忘記他,他是銀葉梧桐,是天上地下我唯一的家!不要忘記他…..
他,他是誰?那個逐漸透明的身影?別走,不要丟下我,不要讓我獨自面對著萬古的孤獨。不要,不要忘了他。
痛!好痛!我為何這般虛弱痛楚?我為何會在這里?這是哪里?我,我是誰?
“不,不…...走!求…..不…….開,別丟…..我!誰…幫….我,誰…救….他?”
早已嘶啞的喉嚨已經(jīng)再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我無力的趴在地上,憑著本能的意識,拼盡全力嘶吼著:
“救他,救他,救他!”
救他!救他!救......
救誰?他是誰?他….不要忘了他,不要忘了他!
意識昏沉的厲害,所有的記憶如無力的蒲公英般,風輕輕一吹,便晃晃悠悠的散了…….
最后一點點的殘影,終于在眼前徹底消失了干凈。
“哪個不怕死的居然膽敢擅闖我鎖心城?嚯~這是,這,怎么像是傳聞中的那只神鳳?”
“她這是遭遇了什么?怎弄得這般狼狽?”
“她被斷了心,若非她是神鳳,早就跑去閻羅殿報道了。只可惜,也正因為她是神鳳,斷了半心只怕比死要煎熬上千萬倍!也不知傷她的,到底同她是何仇怨?竟這般冷血殘忍,連個好死都不給。”
痛,斷心的位置一次次傳來抓心撓肝的鈍痛,眼前是抹都抹不掉的血紅。有誰在耳邊說話?只是極致的痛楚之下我根本什么都聽不清。
幾乎費盡所有的力氣抓住了什么,我看不清,只能虛弱的重復著:“救他,救他”。
再次醒來,我忘了自己、忘了過去,也忘了那個自己曾一心念著要‘救’的生靈。
只是內(nèi)心深處,一直缺失著一塊破損的黑洞,我忘記了一切,卻仍舊記著,在心底深深的牢刻著,那份失去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