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無垠之海這樣一片荒漠中有什么能夠引人注目的,自然不是那一片一望無際的沙海,也不是那星星點點的綠洲,更不會是那些獵人。真正如同明珠一般存在于這片荒漠大地上的,是至今仍有人生存的巨型都市——塔樓遺跡群。
當然,時至今日,那些身在其中的遠古文明早已消逝,除了一座巨大的布滿塔樓建筑的城市能夠被后世人所發(fā)現和利用外,他們也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剩下了。
這些絲毫不影響帝國治下的民眾在此扎根生活,并逐步將這座城市發(fā)展成為整個無垠之海最重要的中樞重鎮(zhèn)。
高低錯落的塔樓是這座遺跡之城的主要建筑,它們姿態(tài)各異,部分塔樓上還有莫名的符號以及圖案,只可惜更多的卻隨著歲月風化已經剝落,只剩那么零星幾處,尚能被人們看到罷了。
而在救了那個黑袍男子之后的第三天,駝鈴商隊帶著自家歷史上最重要的兩位客人抵達了這座“沙海明珠”,一路上可謂奇跡般的并沒有遭遇任何意外。
最大的意外也不過是兩位小姐救了個普通人罷了。
老管家斯圖坦總算是松了口氣,至少他們會在這里卸掉那個令人不安的“累贅”,不管是留一筆錢在療養(yǎng)所也好還是雇人照顧他一段時間也罷,都好過讓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繼續(xù)待在這支使命重大的隊伍里,尤其是還和兩位小姐待在一起。
雖然東方有句古諺語叫做“送佛送到西”,但斯圖坦覺得,都做到了連家族秘藥都用上的地步仍是不能救醒那個男人,那么出于最基本的防范心理做出如上的選擇不管是在道義上還是責任上,都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畢竟安格家族可不是用那套迂腐刻板的騎士精神發(fā)展起來的。
——
而感到擔憂的不只是老管家一人。
駝鈴商隊經過塔樓城門口的魔法陣以檢查是否有無垠之海中的“異物”混入時,圖因本能的感覺到這座生活了蠻久的城市有了些變化,一些隱藏在黑暗里的臭蟲們開始蠢蠢欲動。
雖然對駝鈴商隊的檢測并沒有顯示出什么,但這種直覺卻在這位列兵小隊長心里揮之不去,某些“東西”或者某些人,絕對混進這座城來了。
他從來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為這是來自愛倫格家族的血統里繼承著的天賦,對一切危險事物有著先天敏銳的直覺。
是的,圖因·愛倫格就是那些狗血故事里那樣流落至此的貴族公子哥,不過區(qū)別就是,他是自愿的罷了。
應該說這是北方帝國的皇室愛倫格家族歷代繼承人在繼承王位之前都會做出的選擇。
若想要真正掌握這樣一個巨大的帝國,在前線深切的體會過戰(zhàn)爭的一切,經歷過社會底層的磨煉,才會明白,什么是自己身為帝王該做的,而什么是人民真正想要的。
地處無垠之海的塔樓遺跡群,明顯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王子殿下不錯的歷練選擇。
這片帝國境內最大的沙漠仍有連年不斷地小股戰(zhàn)爭,那是帝國軍隊與來自兩國邊境的亡魂軍隊的對抗和對流亡至此的馬賊們的圍剿。
除了離開王都那天跟隨他的一位影衛(wèi),再無人知道他貴為王位繼承人的身份,而四年來他也只能通過自己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地獲取軍功,好在最后他成功的混到了塔樓遺跡群衛(wèi)軍小隊長的位置上。
除了必要時的出戰(zhàn)外,現在他在城市中巡視的時間更多,也讓他見到了許許多多普通民眾的生活,更讓他成長了許多。
至少他不再是那個十六歲第一次離開王都,對平民生活一無所知的少年了。
混跡于沙海的這五年中,他也曾多次經歷過危機,大部分都被他自己化解,也有數次被影衛(wèi)所救。然而不論之前的危機如何兇險,都沒有這次給他的感覺那么詭異。
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那些躲在犄角旮旯里的臭蟲們的目標,是在駝鈴商隊中那輛極其顯眼的華貴馬車中的人或物。
遠在帝國邊境的王子殿下,顯然不會知道安格家族的各項決策,自然也不知道聞名王國的兩位安格家族的繼承人離開了王都。在他滿十六歲之前,這些東西倒是經常以密報的形式呈現在他的書桌上。
所以你看,有時候命運的安排擋都擋不住。
——
在塔樓都市久負盛名的“布倫達酒店”的最高層安頓下來之后,安瑟莉斯打開了窗戶,呼吸著微微燥熱的空氣,靜靜地看著眼前喧鬧的中心街市,神色空洞。
她又開始神游天外了,想著一些無關于現實生活的夢,想著那些行走在荒原上的俠客們,想著世界的重生與終結,想著所有一切女孩子可能會有的小小心事,憧憬著那個可能騎著白馬帶自己離開這壓抑的世界的王子……
片刻后,她搖了搖頭,關上了窗。
——
圖因此時正騎著一匹白馬在城市中心地段巡視街道,并且有意無意的向著布倫達酒店的方向靠近,因為那輛華貴的馬車最終駛向了這個方向。
由是可知,那輛沒有家族標識的馬車里坐著的應該是某個大人物,畢竟如果只是貴重物品,那就沒必要尋找住宿的地方了,存放在帝國驛站才是更好的選擇。
路經集市時,他看著眼前一刻不歇的嘈雜景象,沒來由的覺得有種靜不下心的煩躁。
明明眼前是些活生生的人,也不停的做著動作,叫賣著流動著,但他還是感覺這片一切如常的集市有著不一般的氣息,就好像是一副被鋪開的立體畫卷里面的人影在依照某種規(guī)律運動一樣。
然而眼前那些人在他的感知里卻又活得真真切切,雜亂無章。
雖然提前預警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冥冥之中這位王子殿下卻感覺到了遠比這次危機要更深層次的呼喚,好像來自多年前的某個午后,陽光明媚,令人心安。
所以哪怕明知眼前的一切透著詭異,他也還是要去闖上一闖,畢竟愛倫格家族的男人從來都不是不敢向前的孬種。
于是他就徑直路過了集市。
沒有阻攔沒有刺客也沒有任何驚變,他就這么正常的走過了那片感覺古怪的集市,甚至還有熟人遠遠地瞧見他之后揮手示意,一切如常。
他不認為那種感覺是錯覺,但眼下卻沒有過多的時間去思考了。
路經集市的王子殿下已經神情恍惚,在馬背上有些搖晃的隨著心中的指引前進,那種來自心間的呼喚之感越來越強,甚至連帶著他的意識都已經模糊了,周圍的一切都化為了一團團的色彩,失去了他眼中的實體,漸漸虛幻。
好像過了很長時間,一千?還是兩千年?又好像,并沒有過多久。白馬少年最終還是一身甲胄,有些搖晃的出現在了街角。
恰好看到了那一抹藍色的背影,以及慢慢閉合的白窗。
他有些心安的昏了過去。
夢里,他再度游歷了一遍自己的一生,從十六歲之前學習帝王心術,學著平衡各大家族勢力開始,到十六歲后離鄉(xiāng)萬里一個人在社會底層的打拼。
以及最后走過的這一段短短的路。
然后他朦朦朧朧中終于想起,在他十二歲的某個午后,陽光靜謐,一派祥和,那一抹藍色的身影以及那一扇白色的窗,也在那里。
塔樓城今日一切如舊,游人依舊肆虐在整個城鎮(zhèn)的各個角落,那些符文依舊模糊不清,那些小販依舊費勁吆喝叫賣,那些吟游詩人依舊吹著不著邊際的牛皮……那些人那些事,一日一日的存在著,重復著。
一切如常,除了那個據說是因為中暑暈過去的某位巡查兵小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