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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入

易畫(二)

神入 君甚囂 2181 2020-01-02 18:06:06

  老瞎子李錢剩踏進易畫閣的時候,算是他半個師弟的許衍正在煮茶,真正的“煮”茶。

  壺中注滿水,煮至沸騰,自壺蓋被掀開的壺口處可見大片大片的茶葉在其間上下翻滾浮游,室內(nèi)一股霧氣氤氳,茶香裊裊。

  老瞎子卻也見怪不怪,自個兒在微微泛苦的馨香里尋了個位置,默默等待了起來。

  這也算是許衍近些年養(yǎng)成的一個怪癖,除了自己留著喝的好茶以外,其余稍微次等的茶葉都會被他以這樣的方式烹煮,搭配易畫閣內(nèi)古色古香的裝潢,讓身在其間的人都頗有種追尋古人焚香煮茶之風流的錯覺。

  身在此地,心念凌空,有人萬古同游。

  當然這些遠遠談不上狂放的怪異行事在俗氣至極的老瞎子看來,就純屬郁郁不得志的文人的怪癖罷了。

  沒錯,老瞎子眼中的許衍,自打三年前發(fā)生的那件事后,就一直是一個郁郁不得志的清苦文人了。

  世人皆困苦,但困于錢財也好困于情愛也罷,都不如囿困于己來得艱難。

  心墻一旦鑄就,他人的勸解難以破除,自己也會遍尋不得出。

  老瞎子看得明白,卻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能任由這位師弟在不做生意的時候行事舉止變得越來越怪異,還美其名曰效仿古時文人雅客。

  同時這三年來,許衍的畫技畫法以及畫意,都再無長進。

  真正被自己困住的人,果然是極難極難。

  走出自己的畫地為牢,對于他們來說,大概無異于凡人轉(zhuǎn)瞬登天,或乞兒被滿屋銅錢淹死,概率之小不說為零,也是幾近于無。

  值得一說的是,心念自生囚牢的許衍在煮茶時極其討厭被人打擾,認為那是對他通過此舉效仿古人平心靜氣修行的不尊重,甚至為此發(fā)過好幾次大脾氣,趕出過好些客人。

  也正因如此,近兩年來“易畫閣許衍”的名氣不降反升。

  自然不是什么好名氣,大多都是頗有微詞中的那些“微詞”。

  諸如什么“名氣不大,脾氣不小”之類的言語,也見怪不怪了。

  總的來說,武周文壇對越來越出名的易畫閣的評價還是正面居多,但比起兩年前雖少卻清一色的好評,老瞎子也不知道該說孰優(yōu)孰劣。

  他只知道,再這樣一日一日荒頹下去,許衍就真的只是個再難寸進的廢人許衍了。

  想到這里,老瞎子嘆了口氣,沒敢去打擾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許衍,只是抬頭看了眼“易畫閣”的頂部。

  說是頂部,其實看到的并不是木石磚瓦結(jié)構(gòu)的房梁和屋頂,而是一幅巨大的畫,也是許衍難以掙脫的心結(jié)所在。

  這畫也有些奇怪,不是正常形制大幅或小幅的方形畫紙,而是八等邊的形制,形同八卦。

  尤其是在老瞎子這種知道這畫跟腳來歷的人眼里,這畫確實是按八卦的方位排列的,進門抬眼,上為乾,下為坤,乾坤一定,方位立正。

  然而真正的驚異之處遠不止于此。

  這幅畫硬要說來,其實根本沒有真正的方位之分。換句話說,不論從哪個方位看去,都可以視作以之為“乾”位,然后其余位置的圖畫偏移固定的角度,依次類推,最終循環(huán)一圈回到此位,就如同八幅畫以八卦順序排列擺正,拼湊在一起。

  當然,與簡單的八幅畫拼湊在一起不一樣的是,這始終是一幅畫。

  畫的是萬古江山,圍著畫紙中心刻意留下的一處圓形空白。

  自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畫作中充滿未竟之感的“留白”,而是慕南留給許衍的作畫之地。

  這處大概正常作品尺幅的圓制空白,也正是許衍如今頹然的“罪魁禍首”。

  許衍之所以能找到它的正確擺放方式,不是因為他懂得堪輿相地,而是畫作上留在某個方位的款識題跋和其上的山川河流剛好逆反,他才最終確定,那些文字印章擺正時正對的方向,便是畫作的“上”,也就是乾位,而款識題跋所在的倒懸山川,必然便是“下”,為坤位。

  說來為了懸掛此畫,許衍還專門請了能工巧匠制作了一個倒掛在梁上的巨大支架,用來固定這幅萬古江山圖的八角,將這幅畫夾在兩層某種質(zhì)地硬而脆的透明夾板之間加以保存,只等某日取之,揭蓋作畫……

  思緒萬千嘈雜間,室內(nèi)一片靜默,一人在大廳正中央架爐煮茶,盯著翻騰的茶葉心中不知作何觀想;一人縮在廳中角落的某張椅子上,看著頭頂上的畫作神游天外,彼此不言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看了看茶壺中不多了的水,許衍伸了個懶腰,終于開口道:

  “師兄,你的懷里好像有些什么吧?”

  說話時,他依舊盯著壺中最后一點水,沒有正眼看向老瞎子,語氣平淡,與往常沒什么兩樣。

  但陡然聽聞此言的老瞎子卻心中微微一驚,思量片刻后,只好不由得嘆道:

  “師弟是怎么知道的?老漢我懷中確實有一幅畫,不過是昨日偶有興致的拙劣作品,見不得人的。”

  說完連連擺手,似在極力掩飾著些什么。

  許衍見狀倒也未多說什么,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然后不著痕跡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既是如此,那么師兄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問到此處,老瞎子才算是真正回過神來,趕忙端正了一下坐姿,故意帶著點不好意思的口吻道:

  “咳!今日其實本不想來此地打擾師弟靜修的,委實是老漢囊中頗有些羞澀,只好來看看有無什么活計,能撿著好讓師弟賞口飯吃……”

  言罷還裝作很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滿臉堆笑,不著痕跡地漏出了破損的袖口,以顯得自己的話愈發(fā)真實可信。

  雖然本就是事實。

  許衍哈哈笑著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什么,只是繼續(xù)盯著已經(jīng)快要見底的茶壺,留著老瞎子一個人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坐立不安。

  好像一旬不見,這位師弟的行事更加的詭譎難測了起來?莫不是太過急著尋求心路,走火入魔了吧?

  室內(nèi)又一次寂靜,連茶壺中氣泡的咕嚕聲也比剛才小了不少,只有緊張兮兮的老瞎子在胡思亂想,越想越多。

  終于,茶已煮盡。

  許衍今日第一次抬起頭,正眼看向老瞎子,然后鄭重其事的緩緩開口道:

  “師兄,你覺得我以一整座易畫閣,換你懷里的畫,怎么樣?”

  ——

  老瞎子的第一反應(yīng)是自己想得太多導(dǎo)致了幻聽,但看著許衍認真的神色,他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然后他只覺天打五雷轟,如中晴天霹靂,呆立當場。

  這這這……自己這師弟,莫不是真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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