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春在街頭晃蕩了一圈兒,到底沒有好意思回去牛嬸那兒吃完那碗涼粉。
如今已經(jīng)是正午時分了,恰是涼粉攤生意最好的時候,她若是去了,白占了牛嬸一個座兒。
繡著梔子花的繡花鞋剛踏進小院,賀知春便不由自主的懊惱起來,她光是用鼻子一聞,都知道今日朝食用的是糯米粑粑,這東西熱乎乎的時候甜美的很,若是涼了便會變得硬而油膩起來。
雖然她照舊愛吃,可到底差上了那么一分。
早知道不出去吃涼粉了,這樣就不至于錯過了朝食。
“哼,不知道又上哪里野去了,哪里有半點大家閨秀的……”賀知樂見她進來,忍不住一如既往的冷嘲熱諷道。
可話才說了半句,就看到賀知春的手指了指那柄破斧頭,最后的幾個字又生吞了回去,一臉忿忿的樣子,憋得通紅。
賀知春全然不在意,倒是站在賀知樂跟前的婦人,行了個禮兒,“春娘歸家了,數(shù)日不見,又長高了幾分,下次做衫,得長上幾分了?!?p> 賀知春咧開嘴沖著她笑了笑,“閔娘子不光手藝好,這雙眼比尺子都準(zhǔn)呢。”
閔娘子是岳州最大的繡樓紅線閣的師傅,常出入岳州大戶之中。紅線閣衣衫新鮮,緊跟長安風(fēng)潮,價錢自然也比旁的要貴上三分。整個賀家只有賀知樂和賀美娘常做,像知春和知秋這樣的,通常一季只做上一套,待赴宴時穿。
因為賀知秋是閔娘子的關(guān)門弟子,是以她待姐妹二人比旁的更親近些。
“春娘這小嘴兒跟抹了蜜兒似的”,閔娘子是個機靈人,見賀知樂眼見著就要不高興了,也不繼續(xù)與賀知春閑話了,指了指屋子道:“秋娘跟屋里頭畫花樣子呢,給你留了糯米粑粑?!?p> 賀知春一聽,腳步都輕快了三分,人尚未進屋,聲便先響起,“我的好秋娘,到底是你疼阿姐。糯米粑粑,可饞死我了?!?p> 賀知秋手中的筆都沒有擱,回過頭來白了賀知春一眼,“今早阿姐又被告黑狀了。阿娘下定決心要懲治你呢,阿爹也說了,日后都不讓你隨意出門了,說是要讓咱們同樂娘一道兒跟著師傅們學(xué)規(guī)矩?!?p> 賀知春狠狠地咬了一口糯米粑粑,沒有接話。
糯米粑粑也是岳州人常用的朝食,把糯米粉和著糖捏成團兒,滾上芝麻,或蒸或烤,都是美味??墒琴R知春卻是想著,這糯米粑粑得用油炸才是一絕!看來知味記又有一道新菜式了。
“肯定是賀知樂告的狀,她適才還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這么快就做夏衫了么?我瞧見閔娘子了,我那春衫都還沒有來得及穿呢?!?p> 賀知秋搖了搖頭,“師傅說是做春宴時穿的羅裙,用的是上好的蘇錦,阿娘這次要花大價錢,讓樂娘一鳴驚人呢?!?p> 賀知春眨巴了下眼睛,恍然大悟起來。
她昨兒個才應(yīng)了要領(lǐng)著賀知樂去赴宴,今日她阿娘就趕著做衫啊,可惜崔九那廝今夜便要離開岳州了,而且樂娘莫非真存了老牛吃嫩草的心思?崔九今年可才是個十二歲的童男呢!這樣想著,賀知春不由得有些幸災(zāi)樂禍起來。
“跟著師傅學(xué)本事,是樁好事。咱們可得好好的學(xué),我就愛看賀知樂氣得跳腳,全無大家閨秀的樣子?!?p> 當(dāng)年她沒有怒懟賀知樂,但是賀余還是因為崔九出現(xiàn),讓她少出門,去跟著夫子學(xué)本事,那時候她無心向?qū)W,跟在賀余身旁軟磨硬泡的,也沒有改變他的決定。
賀余是當(dāng)真不希望她攀高門的,而且對她身邊出現(xiàn)的小郎,都視為潛在的仇敵。
如今的她,卻深深地知道,甭管日后高嫁也好,低嫁也好,多一分本事傍身,日后行事,也能容易三分。
她在那十年里,一無夫君在側(cè),二無子嗣教導(dǎo),倒是為了打發(fā)時間,學(xué)了不少琴棋書畫等貴女們該學(xué)的東西。
只是這些本事都不該憑空出現(xiàn),去拜夫子,正好也有個出處。
賀知秋看著她的樣子,笑著搖了搖頭。
等賀知春將瓷碗里的糯米粑粑都吃光了,王氏果然打發(fā)了人喚她們過去榮壽堂。
這榮壽堂是賀阿爺與賀阿奶的住處,賀知春與賀知秋一路行去,小荷與白藕緊隨其后,倒好似有了幾分丫鬟的樣子。
賀知春抬眼望去,這屋子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了,賀美娘正坐在賀阿奶身旁,一臉的不滿。
“夫子教我與樂娘,已經(jīng)是分身乏術(shù)了,現(xiàn)在還要加上蓉娘,春娘和秋娘,簡直是一團糟。而且她們年紀(jì)尚小,功課都是初學(xué),理應(yīng)再請一個夫子才是。”
賀知春對著賀阿爺和賀阿奶行了禮,對于她這一番話,嗤之以鼻。王氏是斷然舍不得再花銀子另請夫子的,賀知樂已經(jīng)到了擇婿的年紀(jì),如今的夫子又不樂意日后當(dāng)陪嫁的麼麼。
她便是要尋,也該給賀知樂尋一個有本事的麼麼才是。
果不其然,賀阿奶雖然想要響應(yīng)女兒的話,但她不是當(dāng)家人,也不想自己個掏銀子,王氏壓根兒不搭這茬兒,賀三嬸一臉的無所謂。
賀美娘自覺無趣,紅了臉,也閉口不言。
賀阿爺咳了一聲,說道:“打明兒起,蓉娘,春娘和秋娘,也跟著曾夫子上學(xué),得好好學(xué),別白白的浪費了銀子。日后嫁了個好人家,阿爺阿奶也高興。也沒有旁的事,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賀知春應(yīng)了,偷偷地看了賀知蓉一眼,只見她用袖子抹了抹鼻涕,看起來一臉的茫然。
其實賀美娘之前有一句話說得不對,賀家如今沒有出嫁的五個小娘子里,只有賀知蓉才真的一竅不通,她阿娘成日里想著賣乖討好的,啥也沒有教她。
賀知春和賀知秋則是不同,已經(jīng)跟著父兄們啟蒙多時,甚至賀知春已經(jīng)寫得一手好飛白,賀知秋畫花樣子惟妙惟肖了。
但是樂藝和騎射,因為賀家是泥腿子出身,這些他們也并不擅長,是以姐妹二人目前都應(yīng)該是不會的。
正在這時候,突然一個仆婦引了崔使君府上的大管家走了進來,他一進門,便朝著賀阿爺恭敬的行了個大禮,賀阿爺慌亂的避了避。
崔管家像是沒有瞧見他的失禮之處似的,笑道:“此番小郎遇險,多虧了賀家小娘拔刀相助。使君娘子三日之后要開梨花宴,特命某來請賀小娘子赴宴?!?p> 賀知春一愣,崔九今兒個都要離開岳州了,崔使君這是設(shè)的哪門子的梨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