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離一見洛依塵,當先便道:“恭喜貴妃娘娘又得一皇子,此生無憂了?!彼f罷,站在那里看著眼前的人,也不再說什么。
“借十八爺吉言,本宮若是此生無憂,十八爺也未必沒得好處。天下到了本宮手里,與到了十八爺手里有何不同?與其說是本宮又得一皇子,不如說,十八爺又得一枚棋子?!甭逡缐m冷笑著,仿佛陳子離才兒又惹惱了她一般。
“冊封的旨意想來也快了,你可有什么打算?跟上官家耗著對你沒好處,除非熬死太后,否則你永無寧日?!标愖与x平靜的說著,仿佛事不關己一般。
一聽上官家三個字,洛依塵立時沒好氣的道:“能有什么打算?我雖說不是長命百歲的王八,但熬死上官家的老婦還是綽綽有余的。且不說皇上巴不得我跟上官家鬧起來,這滿后宮哪個不如此想,我倒不如成全了他們?!?p> 陳子離笑了笑,遞給洛依塵一杯水,道:“皇上想用你牽制上官家,少不得就要扶持洛家,但洛家如今只一個洛華安能用,你若是有心爭,洛華安那邊,到底要給幾分臉面。就算私底下羞辱他管他叫孫子,明面兒上也得叫聲爹。”
剛剛聽了上官家洛依塵就沒好氣,誰曾想陳子離又提起了洛華安,這可算是把洛依塵的火激起來了,壓低聲音吼道:“我又不欠他什么,他養(yǎng)了我十三年,我每年折算他一百兩銀子還給他總夠了,至于這條命,明教殺人,五十兩銀子一個,我算他二百兩。一共一千五百兩銀子,我趕明兒就封了扔給他,從此再無干系?;噬弦獱恐粕瞎偌?,用誰都行,放著個李老將軍不用,用洛華安,怕不是腦子進了水?!?p> 見洛依塵氣的恨不得提劍沖出宮去砍了洛華安,陳子離忙道:“一千五百兩銀子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我今兒晚上就給他送去。只是你也不想想,沒了洛家,你身后還有誰?洛家是死是活與你我何干?但若是身后無人,到時候你的死活,又與何人相干?”
“我的死活,自然與十八爺相干。若是子離站我身后,莫說一個洛家,就是百八十個,又能奈我和?洛家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一千五百兩銀子的事兒,這幾日便做了,省的到時候我的圣旨下來了,沒了他的,平白又要罵我孽障。”洛依塵說罷,眼中的戾氣已然顯露無疑,恨不得此刻就沖進洛家跟洛華安撕破臉。
“貴妃娘娘還是省省心吧,這銀子的事兒我去做,您看好您的承乾宮就是了,別什么時候又從枕頭底下掉出來個娃娃?!币娐逡缐m要開口,陳子離又接著道:“銀子也不必想著還了,我總還不差這點兒。皇上的賞賜大多不能賣,你還是留著自己打點,別往外頭砸了?!?p> 洛依塵訕訕的笑了笑,道:“誰打算還你了,全當是我替你找大夫的錢了。前兒皇上派了太醫(yī)來,你可見了?”
“見過了,不過是個庸醫(yī),叫什么譚青源的。開了幾服藥,瞧著也沒多上心。不過這樣也好,他不上心便不知內情,總好過知曉過甚?!标愖与x說罷,手指無意識的敲了敲桌面。
聽罷,洛依塵點了點頭,一時無話。二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直到見天色發(fā)白,洛依塵便起身回了承乾宮。
回到承乾宮,洛依塵看了一眼搖籃里的十二皇子,便徑自去睡了。五日前,她雖說早產,但滿打滿算,這孩子也八個多月了,根本算不得什么危險的事情。
倒是皇帝,就差把太醫(yī)院搬進承乾宮了。一眾太醫(yī)跪在門口,任是只蒼蠅都休想飛進來。太后是想插手,但這么多太醫(yī),一個方子關乎所有人的性命,誰敢做手腳。
即便太后買通了殷正身邊兒的藥童,換了一味藥,但洛依塵何其惜命,她又不是到了不喝藥就生不了孩子的地步,除了玉艾親手送進來的水,什么東西都不肯進嘴。哪怕是皇帝急的破口大罵,下旨讓她把藥喝了,她仍舊是不肯張嘴。
當日里,洛依塵被帶回承乾宮的時候已然要生了,太醫(yī)也都跪在了屋子外頭,里面是六七個穩(wěn)婆和玉艾文佳元琹三人。按理說,老老實實的生孩子就沒事兒了,偏偏洛依塵不是那消停的人。
“皇上!貴妃娘娘難產了!”
“皇上!貴妃娘娘不肯用藥!”
“皇上!貴妃娘娘讓奴婢們都滾出來!”
“皇上!貴妃娘娘身邊兒的丫頭把奴婢們都打出來了!”
皇帝焦頭爛額的聽著穩(wěn)婆一遍又一遍的回稟,恨不得親自沖進去接生。就算洛依塵身邊兒那丫鬟膽子再大,也不至于把他也給打出來。
李氏看著皇帝難看的臉色,道:“上一次妹妹便不肯讓人進去,今次又出了這樣的事情,自然該更小心,皇上莫急,臣妾去瞧瞧?”
果然還是李氏知冷知熱合心意,皇帝趕緊說道:“快去快去,瑾瑜說的極是。王逸卓!讓殷正進來,把那群穩(wěn)婆都趕出去,亂糟糟的,鬧心!”
李氏快步進了內室,殷正也連滾帶爬的被王逸卓帶到了內室,但李氏能掀了簾子看,殷正哪兒敢?只能是聲淚俱下的求洛依塵把藥喝了,再一遍又一遍的重復如何省力氣,如何生孩子。
殷正這輩子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要在簾子外伺候一個女人生孩子。他是太醫(yī),就算妃嬪產子,他們要做的也只是研究藥方子,待在屋子外頭,連血腥味都聞不見。這會兒可好,他自己家娘子生兒子的時候他都沒進產房,此刻卻是想出都出不去。
李氏出來的時候跟皇帝說道:“皇上,妹妹不肯喝藥,殷院判都快哭了。要不,皇上下個旨意,臣妾親自盯著人熬藥,也讓妹妹放心?!?p> 皇帝此刻便忙下了旨意,李氏又親自盯著殷正身邊兒的藥童熬藥。最后還是交到了玉艾的手里才端進去,中間未過旁人之手。
玉艾將要端進去之后先是用銀針試了試,才問洛依塵要不要喝,誰料聽到洛依塵吼道:“沒有毒藥就能喝了?你去驗一驗那藥渣子,若真是好的我才肯喝!”
這話聲音大的連皇帝都隱約聽見了,他心里想著洛依塵不是無事生非的人,又是自己生孩子,不喝藥到最后吃虧的還是自己,故而命王逸卓將藥渣子都帶了來,讓一眾太醫(yī)查驗。
果不其然,里頭的確沒有毒藥,銀針怎么往里戳都不會變黑,但這藥壓根就是假藥,吃了沒用不說,怕是讓人腹瀉不止。若放了尋常人身上,也就是受點罪,但若是此刻洛依塵吃了,命是別想要了。
皇帝一聽,拍案而起,踹倒了茶幾,摔碎了茶碗,又讓王逸卓把殷正屁滾尿流的拽出來了。
殷正哪里知道會出這事兒,他只負責開方子,藥,皇宮里哪來的假藥??!殷正此刻覺得,自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皇帝倒是還存著幾分理智,讓殷正把事情說明白了,想著還要用他,又讓王逸卓把人帶回了產房。既然事情清楚了,李氏也確定就是那藥童的問題,慎刑司的人便也來了。
如今的承乾宮算是熱鬧到了極點,慎刑司,太醫(yī)院湊了個齊整,麻將都能湊好幾桌了。不止如此,后宮的嬪妃一遍一遍的派人來探聽消息,有的甚至屈尊降貴親自來打聽。這倒也罷了,皇帝怒極,將皇后叫來好一頓的訓斥。太后坐不住了,生怕皇后再惹出什么事兒,有史以來頭一次踏入承乾宮。
上官惠萱想不到自己這輩子還會踏進承乾宮半步,想當年,淳熙皇貴妃得寵,她只是貴妃,出身好,心氣兒高,哪里肯來這里受氣?后來這承乾宮封了,她也懶得來看,直到洛依塵回宮,重修承乾宮,她仍舊沒過問一個字。今日踏進這里,上官惠萱忽然覺得,她就是跟承乾宮的人犯沖!一個淳熙皇貴妃不夠,又來一個鈺貴妃,怕是進了這承乾宮,都能獨承乾坤恩露了!
太后到底在皇帝處受了怎樣的冷怠旁人一無所知,但皇后被罰禁足,協(xié)理六宮的李貴妃變成了代理六宮,手掌鳳印,那卻是實實在在的。
皇帝這會兒也沒什么心情跟他親娘過不去,親兒子都抱在手里了,誰還理會站在旁邊兒陰沉著臉的親娘呢?
皇十二子段世文,出生之時便被賜了名字,排了齒序,就算他立時死了,那也是能上玉碟的皇子了。
當日里的那藥童,如今被收到了慎刑司,皇帝這會兒便在審問他。洛依塵是瞞著所有人出的屋子,這還在月子里,誰敢放她出門,那不是找死就是活膩了。奈何南苑有人勾著她,沒生完孩子立時跑去已然是給足了這些人面子。至于會不會受了風,留下什么月子里的病,洛依塵壓根兒不信這群太醫(yī)的話。
“小姐,那藥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玉艾見洛依塵回來,便推門進了內室,也沒追問她去了哪兒,不用想都知道,這必定是從南苑回來的。
洛依塵看了看她,道:“皇上今兒還在審,不過還用查嗎?傻子都能看出來,又是慈寧宮的手筆?!?p> 聽了這話,玉艾反而皺起眉,道:“這個節(jié)骨眼上動手,太后怕不是腦子進水了。會不會,是哪一宮的妃嬪,想要借此搬到皇后,要不也是給上官家找不痛快,順便害了小姐的命,漁翁得利?!?p> “應該不會,后宮就算沒了皇后,沒了本宮,還有一個李貴妃,若是皇后和本宮同歸于盡,誰又能越過她去?到時候李氏一家獨大,哪個還鬧騰的起來?”洛依塵心想,皇嗣這么大的事情,除了李氏和上官氏,如今沒人敢明目張膽的對她下手。
至于是不是李氏下的手,洛依塵心里也懷疑過,但憑著這幾年對李氏的了解,就算李氏想她死,也必定不會拿皇嗣動手。就算這根本不是皇帝的孩子,奈何李氏不知道。
玉艾皺著眉,實在想不通太后這是狗急跳墻還是老糊涂了。此刻動手,就算那藥童真的嘴比石頭還硬,皇上心里也不會相信她上官家的清白。
其實所有人都明白,后宮這種地方,要什么證據(jù)?認證物證樣樣俱全,怎么比得上皇上偏心?洛依塵如今也是仗著皇帝偏心罷了,若是哪一日皇帝的心偏到別處去了,今日的事情,甚至可以成為她構陷皇后太后的證據(jù)。皇上說她是無辜的她就是可憐巴巴的被害者,皇上若是說她構陷太后,她就必須是蛇蝎心腸的行兇者。
洛依塵笑著看向玉艾,道:“皇上偏心,你怕什么?咱們就等著看戲,數(shù)年前我便說過,臺子都搭好了,開鑼看戲吧!”她心里明白,皇帝不可能一輩子偏心全偏到她這兒,既然如今還在,那就把這臺子架的再高些,讓那些唱戲的人死的快一點,就算她早晚也要從高臺上摔下去,至少下頭的白骨可以摞的高些,給她墊背。
要說皇帝偏心,這話大家都知道,但被皇帝偏了半輩子心的,也就只有一個李氏。玉艾想到此處,看著洛依塵陰沉沉的笑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道:“小姐還是收斂些,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上官家就算是朝廷養(yǎng)著的飯桶,若是一起兒倒了,也少不得要把泔水濺到自個兒身上,那便不值當了。”
“泔水?我身上還少了泔水不成?你出去打聽打聽,外頭都是怎么說我這個貴妃的。好聽點的那是狐媚禍主,不好聽的,直接說我是狐貍精轉世,在床上折騰的皇上欲罷不能,遲早精盡人亡被我吸干陽氣。要說這說的最好聽的還是人家上官太后,不過是說我張狂罷了。既然泔水都潑了一身了,還在乎這點兒?”洛依塵說出這話的時候臉不紅心不跳,恨不得她就是那飯后嚼舌根的人,說的不是自己一般。
聽得此話,玉艾臉上已然掛不住了,只能嘆了口氣,徑自做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