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的事情皇帝雖說并不熱衷,但到底沒有跟太后對著來。從各地上報,直到殿選,已然過去了好些時日。
至于殿選,皇帝的旨意,由皇貴妃與李貴妃一同相看。雖說這樣,李氏心里并不怎么安樂,便一個人去了秀女院子。
還未走近,李氏便瞧見前面站著個人,似乎是洛依塵。原想著她來做什么,轉(zhuǎn)身要走,卻看那人望著那高高的宮墻,不知低嘆了一聲什么。李氏這才走過去,心里甚至有些慶幸,也許這人也和自己懷有相同的心事吧。
淺藍色銀紋繡百蝶度花的上衣,鵝黃繡白玉蘭的長裙。發(fā)髻上斜著插了一支素銀鏤空的簪子,垂著細細一縷銀流蘇。
李氏走近了才看清,這人果然是她。滿宮上下的人都是知道的,以往鈺妃一向喜歡這樣的打扮,只是自從后來回宮,便再難見她如此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又這樣打扮起來,果然和當(dāng)年并沒有什么兩樣。
“皇貴妃萬安,怎么,也來瞧瞧這新進宮的秀女?”李氏開口,她只是略一福身,并不像其他女人一樣行大禮,這會兒心里正是不舒坦,當(dāng)然不會給洛依塵什么好臉色。
淡淡一笑,并不應(yīng)她。聽聞新人進宮了,這等熱鬧,李氏應(yīng)當(dāng)是沉不住氣了。二人雖說都是來這兒,然心中所想?yún)s大有不同。
“后日殿選,我倒是不愿來這里,卻是不得不來瞧瞧?!币琅f看著秀女院子的朱紅色大門,隱約可聽見那秀女們歡笑的聲音。心里不由得有些感觸,當(dāng)年,也許自己在這院子里,外面也有這樣的女人在看吧。
“妹妹不想皇上選秀?以往還以為,這事兒妹妹不在意的,是我想多了?!崩钍闲睦锶允遣皇娣?,這會兒話里也有些帶刺。只想著如今,秀女進宮。只怕是那本就難得的圣寵,又要用盡心思去爭了。
“倒不是不想,只是覺得好笑,當(dāng)年姐姐是不是也如此看過我呢?”這話也許說的并沒有錯,按著李氏的性子,怎會不去看那群待選秀女?
“這后宮的侍女都爭相傳言,此次進宮的秀女個個都是才貌雙全,妹妹就絲毫不擔(dān)心?”李氏看向她,卻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企圖能夠從她的表情里尋到一絲一毫的擔(dān)心或是惱怒。看了半天,卻仍是一副平淡的樣子。
“擔(dān)心有用嗎?況且,我如今并沒有什么好求的了?;噬舷矚g誰不喜歡誰,與我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彼@話在理兒,既然已是皇貴妃了,只要安分一些,保全此生榮華是容易事。
“妹妹倒是想得開,到底是皇上寵了多年的女人。寵辱不驚,這宮里也只有妹妹做的最好了?!崩钍显绞沁@樣說,越是心寒?;噬蠈λ€不夠好嗎?
原本這一屆選秀皇上本想再停一屆,說白了就是怕她不高興,卻不想她根本是不在意,還進言已經(jīng)停了一屆,再停于理不合。惹得皇上心里老大不高興,數(shù)日未去承乾宮。原本宮里的人都等著看她笑話,卻不想沒幾日的功夫,皇上便又去認(rèn)錯了。
“姐姐說笑了,既然都來了,咱們便進去瞧瞧吧,如此倒和做賊似的?!睂櫲璨惑@?這話說白了就是逆來順受。她倒是不想,可君權(quán)勝于一切,如何能夠反抗?
走了兩步,洛依塵忽然停了下來,轉(zhuǎn)身向身后的李氏問道:“宮里又有新人了,姐姐可否給妹妹句實話,對皇上,姐姐到底……”
“皇上是皇上,夫君是夫君。我愛的是我的丈夫,哪怕他有時不記得我的存在,我對他,始終如一?!彼χf完,似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閑話,卻不知給了洛依塵多少震撼。
李氏說罷,便向著小院子走去。二人身后并沒有跟著什么侍女,就連平時寸步不離的玉艾和翡翠都只是遠遠地等在外面。不得不說,這個院子,是二人都不愿提及的地方。
于李氏而言,這里是她的噩夢,從這里走出來的女子,會分了她丈夫的寵愛,會讓她一次又一次的獨守空房,甚至是連見上自己的丈夫一面都是難得。她不喜歡這個地方,甚至是厭惡?;蕦m是她的家,如果說她愛這個家里的一切,唯獨這個地方,是不能提起的禁地。
同樣,這秀女的院子,也是洛依塵的噩夢,自從進了這里,她的一生就注定被刻上皇帝的符號。這里進進出出的女孩子,似乎每一個身上都有她的影子,皇帝的所作所為,本應(yīng)令人感動,此時此刻卻是令她厭惡。就是這樣一方小小的院子,要困她一輩子。
“奴才參見皇貴妃,參見李貴妃,娘娘萬福金安?!眲傄贿M門,便有教習(xí)姑姑們領(lǐng)頭,帶著一眾秀女跪下行禮。
二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面前的這些女子。也許是因著宮里宮外,有關(guān)二人的傳言多得很,這會兒見了,沒見識的秀女都是低著頭,卻又抬著眼打量二人。
“起來說話吧,本宮不過是來瞧瞧你們在宮里住的可還習(xí)慣,不必如此拘禮?!甭逡缐m的話說的冠冕堂皇,卻也實在漂亮,再說她也并沒有什么旁的意思,就是一時閑的,來瞧瞧罷了。
秀女們這會兒卻是有些驚訝,原本以為,坊間傳言手段厲害,圣寵優(yōu)渥的皇貴妃,竟如此的好脾性,不擺架子,也沒什么大的規(guī)矩。就算起初還有些害怕的這會兒也放松了些,更是明目張膽的打量起二人。
“都別站在這里了,回去學(xué)規(guī)矩去。本宮與皇貴妃就是來看看,一個個的都規(guī)矩些。”李氏受不了她們的目光,總覺得是要活吃了她一樣,劍眉一豎,揚聲說道。
“是?!北娙藨?yīng)了一聲,隨即散去。各自三五成群的圍著教習(xí)嬤嬤說話,還有的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不時地往李氏二人這邊看來。好在這群女孩子不敢太過放肆,也只是斜著眼睛瞧瞧罷了。
“看到她們,我倒是想起了當(dāng)年的那群女孩子。如今,走的走,死的死,剩下的還有幾人。”當(dāng)年一同入宮參選的安菱死在淑妃手里,石凝霜落選出宮,不知如今嫁了個怎樣的人家,再有洛清荷,一早兒埋在了光明頂?shù)暮笊缴?,現(xiàn)如今只怕已是白骨一堆。還有江福玥,也是死在了這宮里。
“是?。∵€有幾人呢?”李氏未經(jīng)選秀,是一入宮就封了貴妃的。只是在宮里待得久了,也見慣了這些事兒。三年一選秀,平時也不缺各種緣由送進宮來的女人。她是想通了,也看透了,宮里的女人就和那花兒一樣,遲早是要開敗的。
正說著,有幾個秀女在旁嬉鬧,一個不妨撞到了李氏身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跪下請罪,生怕為了這事兒掉腦袋。
“怎么走路的?難不成你的教習(xí)姑姑沒有教過你嗎?”李氏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心中愈發(fā)的生氣,這樣的女人最會做戲,將來少不得要有麻煩,還不如趁早趕出宮去干凈。
“奴才,奴才不敢,姑姑教,教過?!蹦切闩牭嚼钍先绱苏f,一時間竟有些結(jié)巴。正是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回話。
一旁的秀女也是嚇得大氣不敢出,手中的帕子被她緊緊地絞著,已經(jīng)有了紋路。似乎是想要說情又不敢開口的樣子。
洛依塵看著她手中的帕子,還有那絞著帕子的手,心中冷笑,這可不是個簡單角色。自己當(dāng)年看著安菱被淑妃活活打死的時候,不也是做出了差不多的舉動。就看待會兒,她是不是也能拼死求情了。
“姑姑,這秀女沖撞了貴妃,按理應(yīng)當(dāng)杖斃,立刻行刑吧?!甭逡缐m沒有看那個跪在地上的秀女,反而一直盯著旁邊的一個。
教習(xí)姑姑也是嚇得大氣不敢出,立刻拉了那秀女去行刑。洛依塵饒有趣味的看著那群太監(jiān)輪棍子,不時地往旁邊那秀女處看幾眼,直到那個被打的奄奄一息,方才開口叫停。
“到底還是顧慮太多,嫩了些。這里的事情你們也都見了,往后誰犯了錯,這就是例子都散了吧?!崩钍峡闯雎逡缐m的意思,只是小聲說了一句,隨后便讓這群秀女散了去。
才剛聽李氏說完,便見到王逸卓往這邊走來,洛依塵并沒有看他,而是可以背過身去,裝沒看見。
“哎呦,我的娘娘,您怎么來了這兒了?可急死奴才了!”王逸卓一見洛依塵站在那里,頓時湊上前去,單聽他這語氣,不知情的還真會以為是有什么大事兒。
“公公這是怎么了?莫不是怕本宮吃了這群秀女?”李氏見洛依塵也不搭理王公公,怕真的觸怒了王逸卓,來日里麻煩,故而應(yīng)著他的話說道。
“奴才參見皇貴妃,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蓖跻葑康拇_是慌了,皇帝問了一圈兒承乾宮的人洛依塵去了哪兒,一個個的都說不清楚。要不是他跑得快,沒找見人再去了旁的地方,不是貴妃要吃秀女,是皇上要吃了他。
“公公是來找本宮的?還是來請姐姐的?若是來請姐姐,便不要在本宮面前聒噪?!甭逡缐m淡淡的開口,原本以為她好脾氣的秀女,此刻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人根本就是披著羊皮的狼,表面看上去溫婉柔順,實則冷得刺骨。
“皇上才兒從鳳鸞宮出來,沒見著貴妃娘娘,又去了承乾宮,還沒瞧見人。正說呢,貴妃娘娘月份大了,當(dāng)小心些?;寿F妃身子也不甚好,出來久了,天兒也涼,兩位娘娘早些回去歇歇。”王公公也是沒辦法,順著那邊兒就得罪這邊兒,倒是弄得他里外不是人了。只能是含含糊糊的,也沒說到底請誰。都請回去,總沒錯吧?
“本宮隨你回去便是,沒得在這里吵嚷,宮規(guī)道理都不記得了嗎?”洛依塵本就對他多有微詞,此刻更是覺得煩厭,巴不得他即刻滾回去。
“皇貴妃教訓(xùn)的是,奴才逾越了?!蓖跻葑恳荒槦o奈的笑,反而讓洛依塵沒法子,拉不下臉來找他的茬。
“姐姐,妹妹宮里有事,恕不能奉陪?!甭杂行┣敢獾目戳搜劾钍?,當(dāng)著李氏的面弄這一出,難保李氏心里不多想。這本不是她之所愿,卻也周全不了這些。
李氏何嘗聽不出王逸卓話里的意思,這還明擺著是給她留足了臉面。既然洛依塵都說了,王逸卓也給她臺階下了,李昱欣自然順?biāo)浦鄣幕亓锁P鸞宮。
正此時,承乾宮。
皇帝一個人坐在榻上,手中翻看著從一旁書案上拿來的幾頁紙。翻著翻著,忽然看到一張紙上寫著:纖指紅塵,只空憶此去經(jīng)年,皓月長歌把酒臨風(fēng),細雨朦朧盡長虹。
看到這樣一句,皇帝忽然覺得突兀。以洛依塵的文采,不至于連這么簡單的一句也對不上來,可見是心有旁騖,又或是刻意留下的。
略看了一會兒,皇帝忽然拿起筆,在紙的另一邊寫道:夢濕空階,頻敲云子驚殘漏。誰執(zhí)筆但記情成卷,驚鴻笑看臨風(fēng)人。
這才剛剛落筆,洛依塵便進了屋??吹交实圩陂缴?,也就沒有出聲。她輕功好,要想做到不出聲也是容易。只是在看到皇帝手里的那張紙時,不由得吸了一口氣。
她原以為這張紙已經(jīng)找不到了,不成想竟被皇帝看到。幸而沒寫什么旁的,否則就是有嘴說不清了。
洛依塵只主意到皇帝看了這句話,卻沒有留意皇帝紙上多寫了些什么。僅僅是掠了一眼,并沒有放在心上。
“回來也不出聲,難不成沒看到朕?”皇帝回頭笑看著她,一早便知道她會些三腳貓的功夫,自然對于這沒有腳步聲不放在心上了。
“臣妾參見皇上,只是看見皇上寫的專注,哪里敢打擾?!弊焐险f著,又不由得瞄了眼皇帝手中的紙,才看了幾個字,便是心中大驚。
“怎么寫句子就寫了一半兒?若是朕沒看到,豈不是好好一句話就這么廢了。”挺好的東西,又不是接不上,偏偏扔在那里。
“寫著玩兒的,皇上,皇上不必在意。”想著當(dāng)時寫下這話的心思,慌亂之中卻又多了些傷感,此去經(jīng)年,如何還能笑看臨風(fēng)人,更遑論,林風(fēng)把酒之人早已不知何處歸去了。
“聽說你去看那些秀女了,莫不是為了過兩日殿選的事兒?可是有人給你說了什么?”皇帝倒是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這會兒倒是又想起正事兒來。過兩日殿選,今日鈺兒去看了那群秀女,皇帝唯恐是哪個多嘴多舌的說了什么惹得她不痛快,這才急急忙忙的來了。
“不過只是有些感慨罷了,沒什么人嚼舌根的?;噬戏判?,就算新人進宮伺候皇上,臣妾也絕不會吃醋耍性子的?!彼@是實話,就是宮里女人再多又如何,不過就是耳根子難得清靜,犯不上吃醋,若是一個一個的吃醋,這么多的女人,就是酸死也吃不完。
“朕倒是希望鈺兒吃醋,入宮多年,還真沒見過鈺兒耍性子呢?!睙o論宮里有多少新人,除了那個顧氏曾經(jīng)讓她說道過幾句,旁人倒還真的沒怎么吃醋。不想瑾瑜,打小就是個醋壇子,這些年光長了年歲,仍是酸的很。
“哪有皇上這么說話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妻室一團和氣,也就皇上縱著臣妾罷了?!卑胧峭嫘Φ恼f著,皇帝寵著一個人,這人自然可以依著脾氣耍小性子,若是來日這寵愛淡了,以往的小性子輕易便能要了命去。
“知道朕縱著你便好,既然知道,何必日日謹(jǐn)小慎微。朕如此待你,便是希望你能在宮里生活的快樂一點?!倍皇窍瘳F(xiàn)在這樣,哭也是笑,笑也是笑。
“勞皇上掛心了,臣妾一直很好,也很開心?!笔堑?,一直很好?;实蹖櫵?,誰人敢得罪了她去,就是想不開心都沒理由。
“那你今日在秀女院子外站了許久,為何不跟朕說,你不希望后宮再納新人?”皇帝覺得有些奇怪,明明洛依塵不是這樣傷春悲秋的人,怎么這次忽然對選秀的事情在意起來。
“臣妾,不是,臣妾沒有?;噬险`會了,臣妾沒有不希望選秀?!甭逡缐m不由得慌了一下,她今日為何要去那里,僅僅是為了感慨曾經(jīng)?也許并不是,她的心里終究還是有了皇帝的位置,只是自己不愿承認(rèn)而已。想到這里,更是慌亂,一時竟口齒不明起來。
“后日就要殿選了,你自己瞧著辦吧。若是你真的不想,大可撂了所有人的牌子。還是那句話,朕大可縱著你?!被实劭粗?,很是認(rèn)真的說著。他后宮里不缺女人,選不選秀并不要緊,若是因此與洛氏生了嫌隙便是不好。
洛依塵不知要接些什么,只好點了點頭,權(quán)作記下了。心里暗自揣度,殿選的時候到底該怎么做。若是真的撂了所有的牌子,自己便是得罪了六宮,若是不這么做,豈非明面兒上不領(lǐng)皇帝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