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深秋,天上還沒有飄雪,卻是寒風(fēng)刺骨,尤其鐵甲冰涼,在這樣的天兒里,更是不會讓人覺得暖和。
洛依塵點了兩萬輕騎,夙夜趕往鄂州城。輕騎不比鐵騎,便是為了奔襲用的。只是雖然速度有了,但對付敵軍的鐵騎,正面相抗,算得上是送死也差不多。
今日一早,收到鄂州戰(zhàn)報的時候,李氏便向皇帝舉薦了洛依塵領(lǐng)兵前往鄂州。這是洛依塵求之不得的事情,也是李氏與皇帝不得已的選擇。
派別的小將去,皇帝不放心他們的終成,李氏鎮(zhèn)守青云關(guān)一來是為了守住最后這一大關(guān),二來是腿上有傷,長途奔襲根本就是異想天開的事情。洛依塵前去鄂州,是最好的辦法,若是能在那里蒙騙眾人,與李氏對換身份,激勵士氣,也是難得的好處。
皇帝也沒瞞洛依塵,鄂州城的守軍,說出來是十萬,但里頭水分不少,除去冗兵,再不算本來就沒有的營號,滿打滿算不過七萬人。
可是敵軍為了攻城,三十幾萬大軍,分了十好幾萬在那。其余的還不知道是用來做什么的?;实圻@里好歹還有二十幾萬人跟著,還未算上李老將軍的兵,就算洛依塵點了兵也不至于毫無還手之力。
兩萬人開拔的時候是晚上,李氏與皇帝站在營帳前,看著不遠(yuǎn)處,洛依塵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打馬往鄂州城去了。
很快,兩萬人就看不到影子了?;实鬯坪醪]有回去的打算,還是站在營帳前,若有所思的樣子。
“臣妾試過妹妹的功夫,雖說百萬軍中來去自如的本事沒有,但是逃命卻是足夠的,皇上放心就是?!崩钍献匀幻靼?,皇帝是擔(dān)心洛依塵真的像說的一樣,要和鄂州城共存亡。
皇帝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往帳子里走,頓了頓腳步,看向身側(cè)的李氏,道:“朕不該帶她來的,瑾瑜,她究竟不是你?!笔郎嫌袔讉€瑾瑜?面對大軍毫無懼色,百萬軍中取首級如探囊取物,唯有瑾瑜一人罷了。
李氏笑了笑,洛依塵武功是不好,但是逃命的本事誰都比不得她。況且,她還明言:打不過就跑。李氏想了想,就算真有一個要戰(zhàn)死沙場,那也不會是洛依塵。
見李氏不說話,皇帝也沒再說什么,只是心里想著洛依塵前去鄂州城,他不在意能不能保住那一座邊疆小鎮(zhèn),但就是不放心。兵力的懸殊,主將的經(jīng)驗,都是不可抗拒失敗因素。
洛依塵哪里還管的了皇帝這會兒的心思,一味的向鄂州城趕。這般拼命的姿態(tài),連身后的騎兵都有些驚愕,這還是那個嬌滴滴的禍國妖女嗎?
跑了兩天兩夜,終于有些撐不住了,只能歇上一晚,其實洛依塵還想接著趕路,只是看看這些兵將,也確實受不住了。
“娘娘,照這個跑法兒,咱們再有兩日,就能到鄂州城了?!鄙磉厓旱挠H兵又往篝火里添了幾根柴火,看著洛依塵說了這么一句。
將已經(jīng)烤的差不多的餅子拿到手里,洛依塵被燙的抽了口氣,對著那親兵道:“只怕到了那里也不得安生,叫將士們今日好生歇息,往后可比這幾日還累?!?p> 洛依塵啃著餅,實在是難以下咽,原來這軍里的糧食就是這樣的,烤熱了還勉強(qiáng)咬得動,若是平時打仗,只怕日日要像啃石頭一樣了。
“娘娘不去歇嗎?都跑了三日了?!蹦怯H兵小聲說著,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說這樣的話,只是覺得皇貴妃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我這就去,你若是要睡,就把篝火滅了,別讓人知道咱們歇在這兒,小將軍貴姓?”洛依塵仔細(xì)看了看這親兵,似乎也就二十出頭,不算壯,長得有些像讀書人。
聽到這話,那親兵愣了一下,隨即低頭小聲道:“免貴,末將,奴才阮歡,字容霜?!彼f完,別扭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行禮,還是做些什么。
“果然像個讀書人,好了,早歇著,明日一早開拔。”洛依塵只是隨口問問,也沒放在心上。一個親兵而已,還不至于讓她記得。
只是洛依塵雖然這樣想,但是阮歡卻不會。他本就念過書,如今被征當(dāng)了兵,原本以為一輩子就要和一群粗漢子混了,卻不想能做了皇貴妃的親兵侍衛(wèi)。這會兒又覺得皇貴妃并沒什么架子,不免放心了些。
與此同時,鄂州城里喊殺聲混著兵器碰撞的聲音,已經(jīng)打了整整一日了。這日清晨,陽光剛從地平線那里透出來,琻兵就出現(xiàn)在了鄂州城的北城外?,n兵盡全力攻打鄂州北城,這仗從這天的清晨打到了黃昏。
琻兵領(lǐng)兵的正是素有戰(zhàn)神之名的將軍劉英,他的名氣,足夠和李老將軍媲美。這人四十五六,領(lǐng)兵已有三十年,不是個能夠小覷的角色。
而鄂州城里,段凌肅和陳子離跟劉英比起來,也就是個毛頭小子,兩個人加起來不過是劉英的年歲,但若論領(lǐng)兵,可是半點經(jīng)驗都沒有。紙上談兵他們會,但是真的上了戰(zhàn)場,不說段凌肅,就連陳子離都沒了主意。
在知道琻兵攻城之后,兩人一合計,決定分守城樓,陳子離領(lǐng)兵守著北城,段凌肅守南城,東西二城交給了其他兩個將軍。
就這樣,守城,攻城,打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的時候,一個親信將領(lǐng)騎馬跑到了劉英的跟前,小聲道:“他們還是分守著四城,將軍,沒聽說有人增援?!?p> 劉英看著城樓上手中提槍而立的陳子離,說:“這兩個人有些本事,也不算是廢物。”挽了一個槍花,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回走了。
軍師在一旁說道:“武藝看上去也不弱?!彼鋈挥X得,這仗最好打快點,如今能不贏不輸,便是仗著自己將軍的經(jīng)驗,要是讓那兩個小子也想明白,怕就不好辦了。
“圍城吧,”劉英說:“吃過飯后,讓他們接著攻城?!睋]了揮手,鳴金收兵。
看著琻人如退潮一般地退去之后,陳子離吁了一口氣,跟身后的侍衛(wèi)道:“讓他們抓緊時間休息,琻兵休整之后,還會來攻城的。”這侍衛(wèi)大聲應(yīng)了一聲是。半刻鐘之后,一個段凌肅的親兵跑上城樓,跟陳子離稟道:“王爺,琻人把城圍了?!?p> “讓你家爺小心,”陳子離說著話,沖這親兵揮一下手。親兵轉(zhuǎn)身就往城樓下跑了。一個時辰之后,琻人開始四面攻城。
此時天已經(jīng)黑透,四面城樓上燈火通明,城里卻是只有零星的燈光,大街小巷除了兵卒,不見一個人影。
劉英的這次攻城,一打就是兩天,中間最多停了四五個時辰。
北城城門被琻人用圓木撞開了一個洞,眼看著琻人要從這破洞里進(jìn)城了,陳子離親自帶著人把這處洞口硬是用人命堵上了。劉英這時也到了城門下,隔著堆疊著尸體的洞口,劉英一眼便看見了自己這三天來的對手。
陳子離也看見了劉英,臉上一點表情也看不出來,抬手挑起了腳下的一把戰(zhàn)刀,往劉英那里擲去?!皩④?!”幾個劉英的護(hù)衛(wèi)一起高喊了起來。
劉英的坐騎一聲慘叫,陳子離擲出來的這一刀,直接扎進(jìn)了這戰(zhàn)馬的右眼里??吹絺藨?zhàn)馬沒傷到人,陳子離皺了一下眉頭,隨即就大聲下令道:“放箭!”
親衛(wèi)們護(hù)著劉英往后退,見此,有將官大聲問陳子離道:“王爺,我們沖出去?”
陳子離擺了擺手,有城池為依仗,他們還能跟琻人打個平手,出了城,跟琻兵面對面的肉搏,那他們一點勝算也沒有?!巴鯛?!”身邊的人這時看著陳子離一臉的驚恐。
陳子離摸一下自己的鎖骨,方才他是感覺自己這里疼了一下,手拿下來后,只看見自己一手的鮮血。
“軍,軍醫(yī),”那親兵大喊了起來。陳子離隨意地用手在傷口抹了一下,道:“不用了,我傷不重?!彼膽?zhàn)甲已經(jīng)裂開,胸口的地方扯了一個大口子。
陳子離翻身上了馬,一邊往城中跑,一邊大聲下令道:“找城里的人來幫忙,半個時辰,你們一定要把城門給我修好?!背窍碌膸讉€將官一起應(yīng)了一聲是。
劉英到了自己的軍陣中后,回頭看自己已經(jīng)沒有用處的戰(zhàn)馬,伸手摸了一下這戰(zhàn)馬的頭。這匹毛色純黑的戰(zhàn)馬,跟隨劉英已有數(shù)年,因為疼痛全身都在微微的發(fā)顫。劉英后退一步,抬手一刀扎進(jìn)了這馬的心臟部位。戰(zhàn)馬轟然倒地,掙扎幾下后,就斷了氣息。
劉英踢了一腳腳下混著血水的黃沙,咒罵道:“他的人沒有死絕,這個混蛋就下令放箭!這個混蛋一點也不在乎他手下將士的死活!”
四周的琻兵沒有一個作聲的。劉英這個人狠歸狠,不拿人命當(dāng)回事,但對自己麾下的將士一向親厚,從來沒有做過在戰(zhàn)場上丟棄同胞的事。
鄂州城里,堆疊在城門處的尸體被人一一搬開,城門下的血很快就流成了河。軍醫(yī)在城樓上替陳子離包扎好了傷口,看著自己手上的血,后怕不已地跟陳子離說:“王爺,就差一點就沒命了?!?p> 陳子離一笑,說:“看來我命挺大,聽說援軍要來了,就是不知道是誰領(lǐng)兵,但愿,是貴妃娘娘。”他用手捂著腹部,又想去捂鎖骨,只是手不如傷口大,長長的刀傷讓他想要捂住止痛都沒法顧全。
軍醫(yī)小聲道:“貴妃娘娘?那是最好。軍中的傷亡,實在太大了?!?p> 陳子離坐在地上,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的緣故,突然之間就有些恍惚,笑道:“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去。”
段凌肅這會兒也趕過來了,他還沒見過這么狼狽的陳子離,全身上下都沾著血,頭發(fā)胡亂地扎著,身上盔甲歪斜,纏裹在身上的紗布就這么一會兒的工夫,已經(jīng)浸染出了血跡。
陳子離扶著城墻從地上站起了身,道:“琻人一會兒就會來攻城了,你還是快去南城守著,我這里沒事?!?p> 段凌肅看著他,遲疑道:“咱們還可以在這里堅持幾天?”他不知道能來多少援軍,更不知道領(lǐng)兵的是誰,但至少,聊勝于無。
陳子離看了左右的人一眼。眾軍士們避開了。用手擦了擦臉,他的手不比臉干凈多少,結(jié)果越擦臉越臟,血混著汗水,在陳子離的臉上糊成了一團(tuán),道:“我們堅持幾天算幾天吧,援軍再慢,再過三五日也應(yīng)該到了?!?p> “三五日?”段凌肅看著陳子離道:“你確定咱們還能再堅持三日?”狠狠地錘了一下城墻,其實段凌肅看起來不比陳子離好多少,狼狽的站在那里。
兩個兵卒抬著一個戰(zhàn)死兵卒的尸體,從陳子離和段凌肅的面前走過。
段凌肅手指指著陳子離鎖骨的傷處,說:“再找軍醫(yī)給你包扎一下,血都又流出來了?!标愖与x伸手摸一下傷口,手上是又沾了些發(fā)膩的液體。
隨著陳子離按傷口這一下,紗布上滲出的血更多了,段凌肅抬手把陳子離的這只手一拉,說道:“不要再碰了,你不疼嗎?”
還沒來及說話,城墻垛口那里傳來高喊聲:“琻人過來了!”
陳子離臉上的笑容一斂,看向了段凌肅道:“回南城去,北城我守著,人在城在。有什么話,我們得空的時候再說?!笔治嬷鴤冢菈Χ饪谀抢锱苋?。段凌肅剛上了南城城樓,一行人才站定,城樓上的喊殺聲隨即就響了起來。
“琻兵人數(shù)多,”阿北一邊護(hù)著段凌肅往前走,一邊道:“這幾日攻城都是同時攻打四面城墻,不過劉英一直領(lǐng)兵攻打北城,沒有離開過?!?p> 城樓下,尸體已經(jīng)堆積如山,血水順著地勢流了一地。鄂州城的南城城墻不高,有琻兵架云梯攻上了城樓。
段凌肅一劍斬了一個琻人,身后卻被城外射上城樓的飛箭射中,段凌肅被這箭的力道沖得往前一栽,幸虧阿北手快,一把扶住了段凌肅。
段凌肅站穩(wěn)了身形,手往后伸,一把握住這支射進(jìn)他肩頭的箭,硬把長長的箭尾給折斷了,扔在了地上。
“軍醫(yī)!”阿北大聲喊軍醫(yī),卻不想,段凌肅把他往旁邊一推,手里的長劍架住了一個琻人的彎刀。幾個兵卒沖過來,把這琻兵亂刀砍傷之后,扔下了城去。
“推云梯!”段凌肅大聲下令道:“把云梯給我推下城去!”一個琻人倒在了段凌肅的腳下,血濺了段凌肅一身。
段凌肅將濺進(jìn)了嘴里的血吐到了地上,再抬頭時,城墻的垛口處又多了不少架云梯。
“爺,”一個將官一邊揮刀與上了城樓的琻人戰(zhàn)在一起,一邊跟段凌肅喊道:“是不是去那三城求援?”
段凌肅一劍砍了一個琻人的胳膊,沒有說話。琻人四面攻城,他這里情況緊急,那三城的情況不會比自己這里好多少,這會兒他們沒有援兵。更何況,子離如今的樣子,決不能再分他的兵了。
這天的鄂州百姓在家中心驚膽顫地,聽著比前幾日更激烈的喊殺聲,琻兵的聲音死死地壓住了煊國兵將們的聲音,這讓所有的人都產(chǎn)生了不好的預(yù)感,鄂州城怕是在今天就要破了。
當(dāng)人們聽到一聲巨響的時候,城中一片死寂。很多老人在家中喃喃自語道:“完了,這是城樓塌了?!蹦铣堑某菢翘氯ヒ恍“耄n兵蜂涌而入。
段凌肅的心下一片絕望,但這會兒他也坦然,他已盡力。
“殺!”一陣怒吼聲從段凌肅的身后突然傳了來。
段凌肅愕然回頭,一隊整裝的將士沖到了城樓坍塌處,與往城中沖殺的琻人廝殺在了一起。他睜大了眼睛,是援軍!
見當(dāng)先的那人,是個白袍銀甲的女人,很多聽說過李昱欣名頭的人都興奮起來:“貴妃娘娘?!”城樓上的兵將隨即發(fā)出了驚叫聲。
段凌肅往驚叫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就看見洛依塵箭服窄袖,一身的銀甲,臉上也沒有戴面紗,就這么與琻人廝殺在一起。
段凌肅跑下城樓,上馬沖到洛依塵身邊,突然就怒道:“你怎么會來?!”
洛依塵坦然,她沒有用平素腰上纏著的軟劍,而是拔出長鞭不住的抽向琻人,道:“這個時候,我怎么能不來?”
“你,”段凌肅氣極說不出話來。
“子離人呢?”她沒空管段凌肅這會兒有多生氣,她只知道,段凌肅這里沒有敵軍主將的影子,還不算太糟,只是,陳子離那邊,又當(dāng)如何?
段凌肅聽她問,也不多想,趕忙道:“你快帶人去北城,這里困局可解,你快去!”忽然就想到一身血色的陳子離,段凌肅心中后怕,應(yīng)當(dāng),不會出事吧!
洛依塵眼見著南城這里被她攪和的已經(jīng)亂了,想必段凌肅也能收拾,話也不說,就往北城城樓去了。
洛依塵到了北城城樓前,目光一眼就盯住了千軍萬馬中的劉英。陳子離已經(jīng)帶著部下迎著琻人沖殺了過去,發(fā)現(xiàn)有援兵前來,心下一喜,隨后待看清來人,便是愣了一下。
琻人原本覺得兩天就能攻破的城池,到了今日,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可他們還是沒有把這城池拿下來,不說劉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整個琻軍的情緒都開始急躁起來。
而煊軍這里,兵將們的體力和精力都到了極限。洛依塵手里的鞭子已經(jīng)被人砍成了好幾節(jié),她把鞭子狠狠地扔在地上,搶了一個琻人的長劍,拿在手里。
陳子離看著已經(jīng)沒有一處完好的城墻垛口,和城下密密麻麻數(shù)不清數(shù)目的琻人,握緊了手里的長槍,覺得這會是琻人最后一次攻城了。
剛回到城樓下面,還沒來得及和洛依塵說話,就聽到對面軍中在這時又響起了號角聲。他的神情已經(jīng)因為身體極度疲憊而顯得木然,卻仍是緊緊的握著長槍。
洛依塵攔了他一下,小聲道:“我與你同生共死,咱們一起走這黃泉路?!闭f罷,又沖著身側(cè)的阮歡道:“看好王爺,不要讓他再打了!”不等人多想,握緊長劍,打馬沖入陣中。
“擂鼓!”陳子離這時忽然大聲下令道:“讓失守的城門將一起到北城來!”
一個兵卒沖到了倒在地上的戰(zhàn)鼓前,正要擂響這鼓時,被一個琻人一刀砍在了后頸上。
戰(zhàn)鼓被人血淋得鮮紅,幾個煊兵卒同時沖上前,一個兵卒趁著眾人都在廝殺時,用手里的刀把擂響了戰(zhàn)鼓。戰(zhàn)鼓響起的同時,有人敲響了城樓上的銅鐘。
都在苦戰(zhàn)中的東城守將董輝和西城守將黃三德聽到北城這里的鼓聲和鐘聲之后,都棄了已經(jīng)失守的城樓,往北城這里靠過來。
整個鄂州城都成了戰(zhàn)場,百姓們紛紛避入了祖先們傳下來的地道中,深入地下十幾米的地道,在無數(shù)場戰(zhàn)禍中,保護(hù)了鄂州人的性命。陳子離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洛依塵沖進(jìn)陣中,忽然一個踉蹌,跌到了一旁的阮歡的身上。
劉英這時騎馬到了洛依塵的面前,陳子離一心看著,此時便站不住了,以槍為仗,從阮歡身上站起來,又翻身上了馬,沖到洛依塵身邊,提槍就跟劉英打在一起。
一個人跟陳子離和洛依塵兩個人打,劉英的身上不可避免地也帶著傷,不過這些傷好像更加讓這個征戰(zhàn)多年的將軍興奮了,很久沒有與他勢均力敵的對手出現(xiàn)了。
洛依塵看著混戰(zhàn)在一起的兩軍,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把劉英拖著與他們在北城這里刀對刀,槍對槍的肉搏,琻兵的騎兵就用不上,弓箭手也就成了擺設(shè),兩軍短兵相接,對煊軍來說也許就是生路,對于琻人來說,這就是敗招。
劉英的軍師同樣知道這一點,騎馬到了修羅地獄一般的廝殺場后,軍師就到處找自己的將軍。
陳子離如同痛覺神經(jīng)已經(jīng)消失了一樣,沒管自己身上的傷,手中的長槍還是直取劉英的心口。洛依塵就在他旁邊,看著他不要命的打法,也沒時間多想,一樣狠狠地握劍刺向劉英。
一個分神,洛依塵看見了劉英的這個軍師,喊人道:“阮歡!射死那個人!”阮歡退到了洛依塵的身邊,看到洛依塵手指著騎在馬上的軍師。
軍師在洛依塵手指著自己的時候,也看見了煊國的這個皇貴妃,當(dāng)即也是命自己的隨從道:“放箭,射死那個女人!”
阮歡聽了洛依塵的話后,手里拿著駑弓,對軍師就放了一箭。軍師的親衛(wèi)替軍師撥擋了一箭,只是阮歡緊接著放的一箭,來勢太快,讓親衛(wèi)們來不及應(yīng)付,軍師中箭跌落下馬。
眼看著夕陽的最后一絲余輝也要消失的時候,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一大片的黑點。
鄂州城這里的人們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遠(yuǎn)方的這大片黑點,從軍之人生命的最后一刻,誰都希望自己是壯烈地迎接死亡,如若馬革裹尸,埋骨他鄉(xiāng)是從軍之人的宿命,逃無可逃,那就不如坦然接受。
陳子離用槍擋住了劉英的彎刀,一旁兵士溫?zé)岬难w濺到洛依塵的臉上。洛依塵在劉英要往回抽刀時,一劍砍向了劉英拿刀的手,迫使他棄了刀。
陳子離半跪在地上,將劉英的彎刀扔在了地上,再抬頭看自己周圍的事物時,陳子離覺得自己眼前的人和景都是扭曲的,扭曲出無數(shù)個光影,讓他目眩,耳邊也聽不到聲響,世界一下子好像就這么安靜了下來。
洛依塵扶住了陳子離,大聲喊著他的名字?;柩A艘粫?,看清了高喊自己名字的人是,他也看到了跑過來的琻人。
陳子離又一次將洛依塵護(hù)在自己的身后,當(dāng)黃泉路就在眼前的時候,陳子離心里沒有再想著江山,還有他曾經(jīng)的那些宏圖壯志,他就想著在自己的氣息斷了之前,他不愿看著洛依塵死在他的眼前。
洛依塵看著他,突然感覺到了人生的荒誕。明明是她百里奔襲趕來救他,到頭來,卻還是他以命相護(hù)。
這一戰(zhàn)又是兩日,日出日落,對于死守在城樓上的兵將們來說,這感覺不是很強(qiáng)烈了。城樓上的不少垛口都被毀損了,這會兒從城中臨時征來的青壯們,正在忙著修補(bǔ)這些缺損。
知道對方是落水狗了,就應(yīng)該痛打,這個道理劉英當(dāng)然懂,只是他的軍隊也需要休息了。想了想,決定接著攻城,都到了這個地步,不能退了。
劉英想著,煊軍守這鄂州小城,雖然狼狽,軍心卻并沒有生亂,兩日?要是不來援軍,也許可以,只是現(xiàn)在,兩日怕是拿不下鄂州城的。
“火!”鄂州北城這里,有人大聲喊叫了起來,只看到,大火從琻人的軍營里燃起。狂風(fēng)之下,這火勢迅猛,轉(zhuǎn)瞬間就吞噬了琻人的軍營。
被黃沙遮蓋的夜空因為火光而明亮起來,一片火紅的夜空就這么壓在了人們的頭頂,可怖,卻又帶著一絲難以明言的誘惑。阮歡聽從陳子離的指令去放了這場火,回來的時候也是一臉鮮血。帶出去的一百人,此刻只幾人回來。
鄂州北城這里響起了煊人的歡呼聲,洛依塵終于長舒一口氣,幸而來的時候陳子離派了人,趁著琻人攻城,后營防備弱,混進(jìn)去燒了他們的糧草。
洛依塵手指著劉英大聲下令道:“殺了他!”女子的聲音在全是男子聲音的沙場上應(yīng)該是很突兀的存在,只是洛依塵的聲音冰冷,讓很多人就此忽視了她的性別。
身陷火海的琻人無力阻擋援軍的沖鋒,沖出了琻人的軍營之后,剩下的援軍往鄂州城下沖來。鄂州城中的琻人發(fā)現(xiàn)自己就要被人包圍,從久戰(zhàn)不下的焦躁,變成了心慌,而煊人則從決心赴死中,變成了相信自己才是這場仗的贏家。
當(dāng)心態(tài)發(fā)生改變的時候,戰(zhàn)局也隨即發(fā)生了逆轉(zhuǎn)?,n人開始不自覺往后退,劉英陷入了幾員煊軍將官的圍攻中。
“殺!”隨著城外的這聲喊,援軍與圍城的琻人騎兵廝殺在了一起。趁著此時,幾個琻國將領(lǐng)把劉英從亂軍陣中拉了出去。
“慌什么?”劉英大聲跟自己的麾下們道:“難道還怕了一個女人?”隨著劉英親手?jǐn)貧⒘藥讉€逃兵之后,琻軍又鎮(zhèn)定了下來。
眼看著琻人又要成隊往鄂州城中沖殺的時候,從鄂州城的東南方又殺出了一支騎兵?;鸸鉀_天的情形下,有人一眼就看見了這支騎兵的旗號,喊道:“是援軍!”
原來,皇帝不止撥給洛依塵兩萬輕騎,后面還跟了一萬鐵騎,只是這些人緊趕慢趕,也比洛依塵他們晚了快兩天的時間。
繞道東南方的鐵騎很快就沖破了圍城琻人騎兵的阻擋,但他們也不往城中殺,將鄂州城護(hù)在自己的身后,開始把東南兩面的騎兵一一剿殺。
劉英看得出來,這女人這是想把自己往東南兩面的退路都斷掉。洛依塵沒有說話,只是抬手擦了一下自己臉上的血水,仍舊追著劉英不放。
城里的廝殺一直沒有停止過,段凌肅在城外,只能看見琻人在一點一點地被城里的煊軍往城外逼,他沒能看出一片黑影里,誰是劉英?!澳遣皇莿⒂⒌拇笃靻幔俊痹婅F騎的將官手指著一面軍旗,跟段凌肅道。
段凌肅看向這軍旗,旗上隱約可見一個劉字,他大吼道:“用火,射下來?!倍瘟杳C下令道,隨即,一個將官往那面在城樓上飄揚(yáng)的軍旗射了一支火箭。
掌旗的琻人想帶著這軍旗躲開從城下射來的帶火的箭,只是慢了一步,軍旗被箭射穿之后,布沾上火馬上就燃了起來。段凌肅的手往劉英所在的地方一指。一隊鐵騎往段凌肅手指的地方?jīng)_殺過去。
軍旗還沒有被火燒盡的時候,旗桿就被燒斷了。段凌肅看著燒著火的這團(tuán)布往在地上的人群里落去,然后他看見了洛依塵。她的臉在火光中就閃現(xiàn)了那么一下,確定她還活著,段凌肅長舒了一口氣,只要她活著,好像就沒什么可求的了。
援軍鐵騎趕到之后,鄂州城的這場混戰(zhàn),從這天夜里打到了天色將明。
“將軍,我們不能把兵都拼光??!”親信的將領(lǐng)跟劉英喊著,軍營被燒,軍中的糧草就全沒了,這場仗是不是還可以打下去,再蠢笨人都知道答案。劉英心下不甘,卻還是下令鳴金收兵,退走鄂州城。洛依塵沒有再追,而是收兵,回城。
血染了黃沙。這場仗,一共打了七天,幾乎所有人都掛了彩。洛依塵被阮歡扶著,沒跟人說話,便回了帳子。
她一來就打,也沒自己的帳子,只能就近先占了陳子離的帳子。阮歡給她燒了水,確定一時半會兒不會再打了,洛依塵才放下心來洗漱。
她心里一直也不安定,總是想著不知是昨日還是今日,陳子離似乎受了傷,只是當(dāng)時時間緊迫,也沒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想著想著,便有些昏昏欲睡。洛依塵將頭發(fā)綰起來,走到了帳子里那幅作戰(zhàn)圖旁邊,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