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當初小毅可還是最年少的案……”董恪被樊盈岫踢了一腳,遂想到了此后發(fā)生的諸多事宜,閉口不言,笑談起了詩詞鑒賞。
大家正等著董恪談到后來,卻被他轉(zhuǎn)了話題,皇甫邈卻不太待見這被人比了下去的詩詞,故提及了近來狀況百出,紛起跌出的朝局。
閑話見皇甫邈無意間提及了宮闈,四皇子夭逝,貴妃葛氏悲痛欲絕,閉了瑤華宮青燈持咒,不問外事。
西海降王巴薩拉大君長進獻來的柏薇公主獨得盛寵,西海婪陀上師佞上誤國,成帝乾剛獨斷,近年來日漸偏信長生之術(shù)……
皇甫邈正得意暢言卻被尋了來的兄長皇甫跡給打斷了,許是意識到此事不可妄議,打了聲招呼,見了禮,遂吶吶轉(zhuǎn)言起了長安其他情勢。
諸如曾為元安之變立以大功,顯昭漸起,以三載時候,官職從六品敕授翊衛(wèi),直升制授從三品殿中監(jiān),善佞上,猖狂無忌,卻因為妄持后宮事罪犯欺君,為上所置,念昔日勞苦,令俞:“持金碗著百家飯,以嘗故時過”的前宰輔杜昶。
這杜昶往常得勢時候,作惡多端,橫行無忌多行不法,一朝淪落為人唾棄,紛紛落井下石者,連當初伏驥諂媚之屬也多斷義絕交,為表決心更顯橫厲,人事變幻無常,令人不勝唏噓。
正值春暖河開時候,運河兩岸漸多了漁家,更多了往來行船日漸多了起來。
兩岸或有荒草萋萋蔓延開來,綠樹新芽競出,楊柳依依,清疏碧翠的嫩葉子舒展開來,顯出葳蕤之意。
綠葉枝椏間隙里,鳥雀蹦蹦跳跳的捉蟲,忙碌著啄來雜草,細小樹枝筑巢。
去歲南去避寒的鴻雁在云間展翼,在頭雁的帶領(lǐng)下,齊臻臻的或人字行或一字行,正是歸途時候。
行不多日黃昏停歇時候,便見了一位月白長衫的清俊男子,正于岸畔祭奠亡人。
天色昏暗,微光之下,那清俊男子越發(fā)顯得神姿韶雅,那皇甫家排行十六的迎小娘子扶于窗欄,直喚,今得見謫仙人也!
趕忙喚了船上的姐妹們來看,討論起近來皇甫家遇見的幾位郎君相貌評比。
此乃淅川先生弟子易閑,與董恪同屬淅川書院同窗,與董恪性情相投,頗為相熟。
董恪親去邀了那易閑前來,卻是與皇甫氏有些交情的,皇甫家?guī)仔值芘c其相談甚歡,還去拜見了皇甫家老夫人。
一番敘話,小宴過后,皇甫老夫人年邁,不堪疲累徑去歇息了,剩余各人,寒暄了些許,便也各自告辭。
夜深人已靜,月色如泄,清輝如瀑,憑撒人間。
坐船上除了值夜的護衛(wèi)們,也只有久別重逢的易閑董恪兩個,畢竟方才易閑忙著與皇甫家見禮客套,他二人都沒說上兩句。
董易兩人同屬不羈放縱之人,談至興起,打發(fā)了催促歇息的書童睡眠,親去艙底取了皇甫家所攜的美酒跑到了船頂對月邀飲。
只卻正好是寒江的房頂,寒江功力修為不差,躺到船上,近來本就心思紛亂,難以入眠,不去注意也被兩人自以為輕聲細語給吵的煩悶。
兩人熱切交流了許久,直到三更朗月隱跡,黑云欲墜,可惜了兩人正忙著唇槍舌劍,全沒注意到天色昏暗了。只剩下甲板上,搖曳著風燈,火把的亮光。
及至落雨了,方才才察覺到,憑著雨水打落渾身,也要保持風度的董易兩人,翩翩自房頂下來。
拒絕了巡夜護衛(wèi)的熱心,雨水濕滑,董恪還滑了一跤,好在有易閑扯了一把,才沒有丟了丑,安全下來,各自回房歇息。
寒江滿懷心事,渾渾睡去,夢中憶起了了往事年幼時候一家人慌忙錯亂的遠逃。
他不愿想起的那個雪夜冰冷長河里窒息中的無力掙扎;焉支山下的孤立無援的血色昏黃;那支凝霜皓腕,纖纖玉手遞來的那杯十年醇釀玉壺春……
更突兀的夢到了更加久遠的前塵往事?或許應是前生……
以致翌日,董恪看了寒江形容憔悴了些,眼色青黑,很是取笑了一番,憔悴支離卿為誰?廣陵嬌嬈惹君醉。
寒江不甚客氣的嘲諷他行止肆意,擾人清靜,口舌不修,昨夜疏雨落燕雀,得意猖狂便忘形。
著實妄稱君子,吳中父老當掩面避之,免生的污了眼。
樊先生憐惜左毅年幼艱難,學習刻苦,多有關(guān)愛,董恪卻是被祖父拿人情收下的弟子,心有不甘,多有怨懟。
董恪少有宿慧,頗得長輩歡心,其祖翁當年常撫須,擊掌,謂其曰:吾家鴻鵠!故而總被左毅嘲笑,“董傻鳥”、“董家燕雀”。
兩人年幼無知時候打鬧爭執(zhí),多因此故。直到一同相處了半年,一同學習,一同耍玩,一致對外,打架斗毆,一起受罰,日久生出了深厚同門情誼。
董易兩人酒中遂知了昔日昭淅舊事之續(xù),那淅川先生在昭烈太后逝后退隱,與壽安公主素不相和,經(jīng)年去國游歷,不入家門生死不見。
去歲先生逝后,壽安公主怨忿下,竟焚了淅川先生遺身,撒去了長河水里,如今這易閑卻是來祭拜先師的。
想起當初從來雍容典雅的壽安公主面色獰猙的撒開先師的骨灰直恨道,“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讓你們生不能相守,死不能相逢?!?p> “您明明是我的夫君,卻惦念了別人一輩子,憑什么讓我成全你們?!?p> 不禁使人感慨情之一字,誤盡眾生。這位師母與先武帝,不愧為兄妹……
可這世間唯獨情之一字,強求不得,人生于世最苦便是求不得……
這易閑字連池世居長安,顯貴之門,卻是生的光風霽月胸懷灑落,醉酒不見失態(tài)也不曾有過遜色,左右不曾使得董恪如意。
聞說昔日有江東名士汲晠游山見之,驚為天人,曰,“易郎豐俊,春山如笑;連池驚才,清泉傾玉;神姿韶雅,英華外發(fā)”。
易連池猶好西陵清泉美酒,故有清泉公子之譽。
西陵清泉乃西域西陵古國獨有,只于多年前滅國,世存極少,千金難買。
西陵清泉,酒名清泉,所用乃是西陵玉壇,亦出西陵,故曰:西陵清泉。
飲時,須得最為上等的羊脂白玉壺盛放,夜光杯半滿,斟酒其時酒之醇香彌漫,酒之聲響泠泠如樂起,酒之色清澈猶琥珀,酒之綿醇似瓊漿,如此色香味俱佳,堪稱西陵古國一絕。
清透涼澈的月色下,本當是詩酒風流的兩位才俊,只好言了片刻,關(guān)懷了對方近況,便是原形畢露,針鋒相對起來。
當初老師樊先質(zhì)在世曾言,下酒,最下乃是饌肴歌舞,此之為俗;再上則也有詩賦文曲為佐,算的上個雅字;最上當屬二三知己,坐而論道,暢所欲言,美酒為伴,開懷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