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溶月色灑落,微微涼風輕撫,山野中寒江獨步青石小徑,茫然而覺,已是夜深。
原來,我也會因一人在而忘卻時光,寒江灑然而笑。本以為像自己這么沉悶、無心之人,還有人愿意苦守十余年等待著,也算上天不薄。
那個笑看他毒發(fā),滿面淚痕訴著,“你根本就沒有心!你拿我當甚么看的?你從不知我想要的是什么?”的女子,他早已淹沒在十年前生死之劫塵埃中。
代之的是多年來陪伴在側(cè)的南熏,好似什么都有南熏的身影,直到他的心里,卻從不曾求過什么?一直守著,等著,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什么都已做好。
他曾淪落死地,昏迷不醒多日;也曾因無所收斂,錢財散盡,伴在身側(cè)之人,從不曾變過,一直是她。
寒江不知所謂陌樓一見傾心,所謂情愛糾葛,卻也不覺余生與南熏相伴終老,有何不適?
當年行走江湖居無定所,從不曾留戀不舍過甚么。只有此前因那兩樁事,遠行年余,不時想起的,也只有南熏一個,似是早已慣了。
過幾日既是七夕燈會,已是邀了南熏,總要送些禮物,不如做上兩個花燈,正好應景。
只因一時興起,寒江也了無睡意,就著燭火,砍了兩棵壯實的翠竹,劈成竹篾,又為花燈形狀費神。
伏案細致的刻畫起圖案來,較為應景的牛郎織女、芙蓉并蒂、鴛鴦戲水、比翼雙飛……
簡約大氣的、繁復華麗的、山水的、人物的、魚蟲的、花鳥的……
至于形狀,那就更多了,有四方、六方、八角、圓珠、花籃、方勝、雙魚、葫蘆、盤長、艾葉、眼鏡、套環(huán)……
寒江簡直是要把自己見過的,能想到的都給畫出來了,恨不能都給做出來。
此刻寒江簡直思如泉涌,已是畫了整整一摞,燈火燃盡,抬頭望去,已是天色微蒙時候。
勞頓一夜未眠,寒江難免疲累,只好放下紙筆,晾干墨跡,收好一摞畫紙,略做梳洗,暫做歇息。
一夢醒來便是午后,寒江本是想隨意湊活著吃點。卻也湊巧,古烈南熙兩個兄弟卻帶了食盒,幫她給寒江送吃食。
古烈本是搶了南熏食盒,堂皇言道要為江哥出力,報答江哥的恩情。
實則是為了避開娘親的嘮叨,與耶娘混合指教,譬如人生,還有根基不穩(wěn),得重新劣實。
原本是兩人悄悄回到古烈家中只打算拿了藥酒就去尋白家阿舅的。
只是古烈隱約見了暫住自己房中的沈瑜,好似有了動靜,耐不住近來沒說過兩句話,跑去爬窗戶上招呼了一聲。
本以為開窗的會是他期盼已久的沈家女郎,古烈揪了家中種的花枝,滿滿一把,打算送給人家,還想了許多表訴情絲的話語。
學著話本里才子佳人私會,背著耶娘悄悄與心上人訴衷情的古烈,難免有些不好意思,沒敢直視開窗的佳人。
歪斜著脖子的古烈吧里吧啦說了半天,也不見沈女郎接過花束,說一句話。
有些不妙之感,心頭一抽,探頭一看,可怕的事發(fā)生了。
原本收拾了房間是給心上人住的,為此他還被耶娘趕出家門,不能住在家中,只能在好兄弟南熙家中湊合。
看著喘著粗氣,怒目切齒,膀大腰圓,的絡(luò)腮大胡子,是如此的熟悉,手中那根粗壯結(jié)實丈余光滑鐵樹木棍,更加熟悉。
那不是他家阿耶,跟從小教訓他到大的家法嗎?
他家阿耶大清早被他酸了一把,又見院中娘子心愛花木,被自己費心料理許久,就這般被這不孝子給摧殘干凈,那是毫不留情揮起家法。
爬到窗前的古烈,措手不及,被好似不是自己親生的阿耶,打了個正著,在脊背上。
雖說窗臺空間不大,阿耶再怎么憤恨也發(fā)力有限,可古烈直接就被敲了下去。
一聲嚎叫,驚醒了家里臥房的阿娘跟沈瑜,好不凄慘。
近來正在努力討好待她印像不甚佳的古家雙親,沈瑜又不好隨便插手。
見了這陣仗,本是為避開兄弟與意中人互訴衷腸,爬到墻頭上拔草的南熙毫無兄弟情義的跳下去再不見人影。
攔了備下禮物,去看望古家伯娘的阿姐,未免阿姐插到古烈家那一團亂麻里。
撒嬌讓阿姐幫忙捏脖子,甚為貼心幫阿姐扯布料,穿針引線,這些他從前最為厭煩的事,門都不敢出。
最后還是沈瑜實在心疼愛郎,撲到古烈身上,要替古烈挨打,讓拿著鐵樹木棍,黃荊條的古家雙親無奈,才乘機跑了出去。
正好南熏做好了膳食,裝了食盒給寒江送去,正好被藏到樹梢的咬著根狗尾巴草的古烈瞧見。
躲到村子里,也總覺不安全,古烈生怕再被撿來的耶娘痛下毒手。
思緒著跑到山上去,再怎么耶娘也不可能會跑到江哥跟前發(fā)火,確實個好機會。
死皮賴臉要為并不想假手與人的南熏阿姐幫忙。南熏見他鼻青臉腫,有些心疼,喚了南熙幫他拿剛才的藥酒,給古烈用。
感動的古烈隱約聽見阿耶一副有禮的詢問不遠處的舅母自己下落,拎著食盒頭也不回就跑,南熙拿著藥酒,追著后面,便一同上山了。
到了寒江處,被取笑著問了兩句,古烈不想訴苦被人笑,只說是不小心跌跤了。
可忘了自己后邊還跟了個,對此事來龍去脈清楚得不能再明白的好兄弟,南熙。
隨后而來的南熙,笑得扶到桌子上起不來,好容易緩過來氣,不顧好兄弟威脅的目光,上竄下跳的躲開了追殺捂嘴的古烈,添油加醋竹筒倒豆子,講了個明白。
不動聲色的就著笑料用了午膳,寒江想起房中那一堆的畫紙竹篾,決心發(fā)揚一番,江湖兒女的熱血心腸,庇護一番古烈這可憐的娃。
至于收了食盒,想要離去的南熙,都說了好兄弟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shù)?,那就一同留下好了,等做完了花燈再講其它。
古烈南熙兩人看著寒江難得笑顏,有些心驚,總覺有些不安好心。
小心翼翼的打算還是先告別,卻是被殘忍拒絕,還得留下做苦力。
自稱渾身傷勢,需得臥床靜養(yǎng)的古烈,被寒江威脅要幫忙活動活動筋骨,好的更快,立馬表示幫江哥忙,那簡直就是榮幸,什么都擋不住他古烈要幫忙的熱心。
抱著食盒不肯撒手的南熙腦子轉(zhuǎn)的快,借口要送食盒回去,晚間還得給江哥送晚膳。若說不回去了,怎么也得給阿姐說一聲,以免她憂心。
寒江笑的慈祥和藹,告知他們倆,安心吧!我會留書讓流光給你阿姐還有你耶娘送去,幫幾天忙而已,有意見嗎?
也許是覺得嚇到了兩個小兄弟,寒江語氣溫和道,南熏會按時讓流光送飯來的,不會餓到你們的,你們就暫住到這里,等下自己去收拾一下,曬曬被褥。
難兄難弟古烈南熙兩個,踴躍表明,意見,那是當然——不能有的。
看著寒江不時活動的有力雙手,直接就把一節(jié)竹筒給捏的碎開,整整齊齊散做一圈,如同盛開的綠色繁花。
看這架勢那是什么意見都沒有了,只有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