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湯鍋里好了,在徐鉉眼睜睜期盼的眼神中,寒江還撈出了大半倒到早備好的油紙上,這是給臥倒一旁流光的。
看的徐鉉甚為心痛,等著寒江給他也盛一碗,結(jié)果寒江大碗的湯肉,自己吃去了。
伸手想要接著碗的徐鉉,又一次眼睜睜看著滿大碗噴香的羊肉跑了。
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既不是侯府家中,更不是鎮(zhèn)海軍中,無人在意他的出身職位。
正感慨人生際遇的徐鉉回神看著寒江狼吞虎咽的,眼見一大碗都下去一半了,也趕忙大口吃起來。
卻是不巧,聽得一陣腳步聲傳開,兩人回頭望去,卻是……
原來,正是乘著睡前巡邏的梁大成,這老遠的,就聞到味了。
這處地方除了戰(zhàn)時,能吃著死傷的馬肉,牛羊,北狄的,或是自己的馬匹。
其他時候多是隴右運送糧草時候帶來,將就著養(yǎng)兩日,從來沒超過一月的,因為糧草每月運送一次,捎帶些許活物。
平常里三五日里能得一口肉食,打牙祭都是極難得。梁大成總把自己份利分大鍋里,做了湯菜,大家也就是嘗個肉味。
這大半夜忽的聞了股羊肉湯香味,這不是都給引來了。若是別的味為沒這吸引力了。
流光甩尾巴咯吱咯吱啃著,聽得徐鉉很是不慣。寒江連碗都刷洗干凈了,只剩徐鉉手中半碗,跟鍋里剩余的,準備留作明日早飯。
本來對兩人不冷不熱的梁大成帶著一隊巡邏士兵,本是一臉嚴肅,近了見著兩人吃小飯。
還偷吃肉食,馬上就要生氣,身后有人悄聲提醒說,那羊前天都吃完了,羊皮還在伙房外掛著,如今圈里就剩兩頭豬了。
便是有羊,也該是那邊的,管他怎么來的,總是能耐。
出了居所伙房,也沒見這兩人做什么,明日一早便離去,告身文書也都清楚明白,不至于出什么問題。
這般一想梁大成心中安定,這羊怎么來的不要緊,要緊的是同為軍武同袍,自然要有福同享的。
他這般想的,也是這般做的,笑呵呵的,格外熱切,稱兄道弟了兩句,就切入正點。
不僅鍋里的,徐鉉碗里剩下的,也被梁大成接過,還不怕死硬生生直接在流光馬口奪食。
大家伙兩人一馬,包括流光都看傻了眼,又被人熱切的親如兄弟一般,投訴有好吃的不分享,不夠意思甚么的。
…………
這地呆久了果然都是兵油子,沒臉沒皮。
雖未做甚么,畢竟此處軍中生計頗難,待他兩人也不太友善。
他們兩個暗中吃用好的也沒什么,沒被看到還好,被當場捉住了,卻有些不好分辨。
一時遲疑,就被人連鍋端了,別說早飯了,就連吃的慢點的徐鉉手里的碗都沒了。
又都稱兄道弟的笑臉相迎,也不好就此翻臉不認人,總是不忍,晚間還要在此度過,只好認了。
伸著手直接碗里撈了一塊,一嘗就知曉了這可是北狄貴族才能受用的,專門奴隸飼養(yǎng)的黃羊。
梁大成還厚著臉皮追問這黃羊,是怎么來的,畢竟哨騎探馬報過,北狄遠在百里之外。
寒江不以為然道,“只要你有一匹寶馬,天下都大可去的!時候不早了,我們就早些回去休息了,這位梁校尉還是盡快去巡邏吧!”
“這位兄弟咱們是見過不?老梁我總覺著有些面熟,這都是緣分呢!說不定五百年前咱們還是一家人!哎!哎!……”老梁伸著手也沒能拉住寒江半片衣袖,很有些疑惑,他火頭房里搶飯從不失手,陣前殺敵也不落人后,怎么就失手了。
“這馬也很是眼熟可親,不然就留下親近些時日,老梁我的坐騎暫借兄弟你們,待兩位軍務(wù)歸來,令行奉還……”
實在沒有勇氣把那碗被人下手撈過的羊肉湯要回來,卻也被這梁校尉連人帶馬斗面熟的臉皮和勇氣給鬧的心累。
徐鉉也不太客氣道,“就是,明日我們還得早起趕路,就不多陪了,就此別過不送了,我們也到了梁校尉。”
言罷哐當一聲,把門給關(guān)上,險些撞了梁校尉的鼻子,也打斷了他喋喋不休的話語。
只聽身后小兵道,“將軍,你這硬從人家口里奪食,人家能給你好臉色?咱還是早點巡完這一圈,去睡了才是?!?p> “話多,老子還叫你指點呢?我就是跟他們客氣客氣,好歹也分了肉給咱們?!绷捍蟪深^都不回的拍了一巴掌,打的那小兵直晃腦袋,暗自抱怨手勁太大了,趕緊站好,做得說不得。
低聲囑托了兩句讓幾個人不錯眼的盯緊這兩人行蹤,隨時來報,千萬莫讓兩人在再無故失蹤。免得那一日他這領(lǐng)頭的將軍,被人摸去了腦袋,那還混個屁去!
原本特意交代了巡邏跟隔壁的幾個軍戶,要好生關(guān)注了這房里的兩人的,不想不知何時就已無了蹤跡?
若非梁大成巡邏時候聽了兩個士兵閑話幸災(zāi)樂禍,新來投宿的兩人錯過了飯時,還跑去伙房轉(zhuǎn)悠一圈。
都不知曉這糧草從來都是每日做飯前分派下來的,哪里有多余的一粒米,只怕是要餓肚子到明日了。
梁大成顧念兩人帶著的是大都督文書,這般也太過了,一群混賬,坑人也不看看來歷!
想著把拉出兩個私藏的大餅,好歹也貼補一下,不管是那兩人的肚皮還是關(guān)系。
誰知不見了兩人蹤跡,這一找就找到了城外,聞著香味跑去。好些時候沒有痛快吃過肉食,一時忘了什么拉關(guān)系?什么不得罪人?什么來歷的?
直接抓到了手里,嘗了一口,才想起來,又著實舍不下這少半只羊,厚著面皮跟了一路,兩人也不做理會,就連那匹看著很是不同尋常的馬,都只拿屁股對著他。
唉!生活就像一把殺豬刀?。∵@十多年的軍中生涯,一刀一刀,吃過無數(shù)的苦頭,硬生生的把個不動腦子的莽漢子給逼的開始考慮人情往來的嚴肅問題。
得有防人之心,還不能得罪人,尤其是看著有些來歷的。這些年來時常累得他腦殼疼,也沒人能幫著分擔。
手底下少有帶腦子的,都是只知道打仗的混蛋玩意,動腦子這事,卻也太過難為人了,尤其是梁大成這個曾經(jīng)從不用腦子的大老爺們兒。
土屋里寒江徐鉉兩人進去片刻便熄了燈火,和衣而臥,靠到了床頭。
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是要早些休息,明日大早還要趕路來著。
土房的窗戶還微透著寒風,帶來了梁大成自以為低聲的隱約私語,徐鉉也不知這位梁校尉究竟是否故意讓人聽見的?
只是碗中奪食,一路聒噪,實在惹人厭惡,又聽了這般不知是故意氣人,還是當真小心的防備,被寒江攔住的怒火,不禁跳躍出心頭。
出身勛貴之家,何時有過這般待遇?便是再好的脾氣也受不住了,翻身欲起,要與這校尉分說一二。
只被寒江按住,又躺下了,勸慰道,“這梁大成雖說皮無賴了些,也是多年邊情所迫,小心無大礙,若他無此謹慎,到讓人奇怪,如何守住了這處節(jié)點?你我不過借宿一宿,少生些事端,盡快尋回滔海劍才是?!?p> 按耐下侯門勛貴的脾性,徐鉉謝過了寒江提醒,又合上眼,卻并無睡意。
尋思著七海王將神兵相贈,以籌父女救命之恩,可這位寒郎君卻是幾頓飯食,就隨手贈人,也太過隨意了。
怎的他徐鉉活了這么多年,就沒遇到過這種好事?他本是追隨被謫往鎮(zhèn)海軍的從兄,本事有封妻蔭子的大志。
自覺文武雙全,可到了軍中,卻知人間不能事事順心,親歷戰(zhàn)時危難,若非兄長相救,只怕早已去了地下后悔了。
如今滿懷愧疚,也只好跑跑腿,幫著送個信,帶會緊要信物滔海劍也好將功贖罪。
寒江卻不在意徐鉉是如何無眠思緒,只在天色微亮?xí)r候,便叫起了沉酣的徐鉉。
乘著軍士們正早訓(xùn)的時候,背著包裹,尋到兩個守在對面屋后的士兵,交代一句便自遠去了。
行不多久便是好一陣風沙,只刮的兩人拿著衣衫包裹了頭臉,許是戰(zhàn)事將近,除卻巡邏的將士,少有往來百姓商旅。
只是戒備森嚴了許多,一路下來,被盤查了許多回,徐鉉玩笑道,當真恨不能是如同加急軍報一般,沿途有阻者死,一路通暢,才好。
這話被寒江鄙視,便是鴻翎捷報他都不想聽,打仗那能不死人的?加急軍報,從來都是人命堆出來的,無論好壞,有甚么可羨慕的。
也就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滿懷建功立業(yè)的傻孩子,才回這么想的。
若久歷戰(zhàn)事,便知,同袍弟兄一個個沒了,或許有朝一日便是自己,那便再不會有這想法了!
一日下來黃沙漫天,便是沿途虬勁老樹新發(fā)的嬌嫩芽苞一起染上了沙塵看不出原色。
兩人難得尋到落腳地,連路旁的茶廬的水里都有一層塵灰,要了兩個饅頭,吃上一口,滿口咔嚓墊牙,看著旁人直接吞下,當真是沒法下口的。
也只好用勉強飲了些水,又實在沒什么好挑的,囫圇吞了兩個糙嗓子生疼的粗面饅頭。
匆匆上路,希望入夜前能到個城鎮(zhèn),好歹避風沙好些。這荒野小店,門窗縫里難防風沙,整日吃灰沙塵土的,實在不好受。況且時候尚早,也不好耽擱了行程。
不過接下來卻沒那么好運了,遠遠見到了城池,卻被嘩啦嘩啦的大雨迎面澆下,撕心裂肺的冷風刺骨,灰頭土臉被澆了個透心涼。
寒江倒是可以御氣避開風雨,卻太過損耗真氣,又引人矚目,只好陪著徐鉉一同被淋成落湯雞。
本該是稀少的春雨如此迅疾,很有氣勢,看著不是一時半會能停下的,沿路見了處破舊房屋,擔心不過也沒停下避雨。
只是剛到了那處城外,雨卻收了,風也停了,實在讓人氣悶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