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若嬋在日照殿躺了整整兩天一夜。這連著幾日沒有好好睡覺,思想上還在受著巨大的沖擊,她實在累得很。可是就連做夢也是不會閑著她的,翻來覆去一晚上做了三四個夢,以至于醒來的時候,并沒有覺得疲憊有減輕多少。可是已經(jīng)不能再睡了,今日便是兩大神壇的人辭別的日子。若嬋潛意識里有些回避這件事,許是盼著松桂魚玫瑰糕,許是盼著有人說話,這點她自己解釋不清楚。
只是奇怪的是,原本若嬋以為苗神重新出世,應該又要是有一番風雨的,若嬋也派人出去打聽過江湖上的消息,然而這人就仿佛從蒸發(fā)了一般再沒出現(xiàn)過。只是這沒找到人,反倒是比找到了更讓人七上八下,總覺得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在那之后,領頭的侍女被若嬋調(diào)到了日照殿當差,若嬋完全是看中了當時在悔過壁此人精妙的口才和傾吐欲,若嬋竊以為日照殿缺的就是這個東西。侍女被重新賜了一個名字,星月。也是并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起這么一個名字,可能在若嬋的腦子里,這兩個字從此有了特別的意義,或者在她小小的心中,仍然有一處堅信著,徒阿沒有背叛苗神,苗神也仍然深愛著她。她不知道苗神在恢復之后重新將阿翡交到她手中是出于怎樣的考慮,她也不清楚沒了阿翡的苗神這次還能繼續(xù)走多久。但她能從那雙時而深寒如冰時而溫柔如水的眸子看出一種極度眷戀的情緒,他還有羈絆在人間。若嬋任由星月給自己更著衣,目光挪向自己床底的暗格,那里放的東西已經(jīng)不再是價值連城的夜明珠,而是一根破舊的竹笛,竹笛身上斑斑點點,雖然被若嬋擦拭干凈了,但仍有肉眼可見的許多瑕疵,但不知是不是苗神之前用過的緣故,根據(jù)苗神手書的“已去勿念”的字條被安穩(wěn)地供奉在中原神壇的情況來看,若嬋點點頭,苗神吹過的笛子,應當可以抵過十一顆夜明珠了,她臉上洋溢出了幸福的笑容。
星月做事兒跟她說話一樣快,若嬋還在陶醉中的時候,層層禮衣已經(jīng)穿戴整齊了。她拖著沉重的禮衣走出了日照殿。這兩日衛(wèi)成炎沒有來找過她,也許是找過,但看到她在睡覺也就自行離開了。若嬋心中其實是有些愧疚的,當初說好了一起去探石窟,但是最終自己悄悄孤身前往,包括后來在雨中坐了一夜,也是他在身旁撐著傘。阿婆老說最難欠的就是人情,到底得找個時間還了。
走到神壇大堂的時候,兩大神壇的人都在了,目光紛紛充滿了詭異。若嬋此刻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已經(jīng)拔高了許多,畢竟接連兩次苗神顯靈,已經(jīng)足夠證明苗神對她的認可,雖然這兩日待在壇中,這位壇主倒是顯得有些神龍見首不見尾,不過這些也都漸漸顯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們各自心懷鬼胎,畢竟三足鼎立的局面下,任何一角鋒芒太露,都是要打破平衡的。
若嬋目不斜視,在別人看來,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不可與人親近的,不像別的神壇壇主,每當苗神大典開始的時候,壇主總是全程陪同,生怕怠慢,招待不周。這個年輕壇主一改這些風格,選了低調(diào)冷艷的路子,在第一次苗神大典驚鴻一瞥之后就再無聲息,若不是后來苗神又一次顯靈,倒險些讓這些人以為壇主還是阿婆。這種冷清高傲的性格,反倒讓無數(shù)壇眾肅然起敬。然而這些崇拜的目光里自然是不包括衛(wèi)成炎的,他看向若嬋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笑,瞳色深深如漩渦。
若嬋走向了主座,阿婆立在一旁,峻棲神壇和中原神壇的人分立兩旁,等著上位人開口。
“多謝諸位參加我翠谷神壇四年一度的苗神大典,嬋初登大位,需要熟悉的地方很多,有任何怠慢之處,還請諸位海涵?!比魦饶贸隽四X海中演練了很多遍的臺詞,“而時日如飛梭,轉(zhuǎn)眼七日,今諸位將啟程離開,希望在神壇這些日子,大家也都有所收獲,如此我壇大典也算是功德圓滿了。”說完,若嬋朝著座下眾人點了點頭。
傅輕虹起身,左手撫上右臂,身后包著的大刀異常顯眼:“壇主客氣了,我等在神壇七日,得見兩次苗神天威,實在三生有幸,這亦是天下壇眾的福氣,說明苗神仍然眷顧著地上的子民?!?p> “傅左使所言甚是,得見兩次苗神天威,炎亦是所料未及,不知這背后可有什么說法?”衛(wèi)成炎今日身著墨綠色長袍,腰間別的玉腰帶今日倒是換成了和田玉的質(zhì)地,“富得流油”的氣質(zhì)仍然未變。他雙手交叉背向腦后,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不過他一直是這樣,所以眾人倒不覺得有何不妥。
阿婆默不作聲,仍然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若嬋看了一眼傅輕虹,心道這些人要是知道苗神還活著,不知又會是什么精彩表情,她抿了抿嘴,心中狠狠踩了一下衛(wèi)成炎,眼睛不自覺往上翻了翻,一下子拿捏不透這是在為難她還是在報復她私自行動。
想歸想,她流暢地編道:“此事說來蹊蹺,吾午夜夢回,得一碧色蟲卵,吾奇之,將之帶回養(yǎng)大,后青蟲告知于我,它乃翡翠蠱,苗神使之相見于吾,言今年或有大旱,需得再次現(xiàn)身化解?!闭f罷頓了頓,“吾第二日醒來覺得蹊蹺,正準備相告于諸位,不曾想夜里便天現(xiàn)異象,苗神顯靈,實在是意料之外。吾竊以為是苗神不忍民間疾苦,于是再次現(xiàn)身相助?!?p> 說罷,只見得堂下侍者侍女們都匍匐了下來,幾個左右使亦是面露激動之色,連從來沒什么動作的苦音老人都激動地把左右手相疊的方向換了一下,若嬋對他們點點頭,對這樣的反應表示非常滿意。她看向衛(wèi)成炎,衛(wèi)成炎面露思索之色,摩挲著他的扳指,不時對若嬋投來可疑的表情,若嬋并不準備去回應這個疑惑,她的眼睛瞥了一眼衛(wèi)成炎向來寶貝的扳指,思緒突然之間飄了飄。說起來,身為壇主的她到底也算是對金銀玉器見多識廣了,這樣的材質(zhì)竟然也沒有從任何書中見到過,似玉非玉,只是那散發(fā)的光澤也不知為何讓人感到眼熟,她心下奇怪,以前還真沒注意過衛(wèi)成炎有一個這樣的扳指。
接下來的寒暄就沒什么意思了。大家又客氣了幾句,若嬋和阿婆便將眾人送到了壇外,兩大神壇接送的車馬已經(jīng)等在那兒了。一直沒說話的林成傲眼看著要走了,終于還是沒有坐住,走出來朝若嬋鞠了一個躬,“成熟”地問道:“成傲有一個不情之請,壇主能否將那日和我們共游天燈節(jié)的侍女送給成傲?”
若嬋沒料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一時之間心中百感交集,喜的是這小鬼還挺有良心,憂的是她不知如何把自己送給他。衛(wèi)成炎聽到這句話就樂了,添油加醋道:“既然林小少爺這么有心,不如壇主就送了這個人情給林老壇主吧?!?p> 若嬋咬咬牙,復又溫柔地看著林成傲,勸服道:“成傲可是喜歡那個侍女?”
林成傲紅了紅臉,也不好說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害人家受了罰心里過意不去,說喜歡吧也還談不上,不過不算討厭就是了。讓他不討厭的侍女也不多。他囁嚅著回道:“不……不是的,壇主……壇主姐姐能否不要再罰那個侍女了,都是成傲的錯?!?p> 若嬋看著他紅紅的臉,心都要化成了一汪三月泉,她摸了摸林成傲的頭,輕聲道:“小少爺放心,我回頭就把侍女給放了,然而送給小少爺是不行了,那個侍女姐姐也喜歡地緊,要不回頭來你們中原的時候我把她帶上?”
林成傲漆黑的眼睛像是星子一般亮了起來,他用力地點點頭。若嬋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給自己挖了一個坑。且看她日后如何再把“那個侍女”一同帶去中原神壇吧。
衛(wèi)成炎輕笑一聲,對著若嬋揮了揮手,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很多年后若嬋回想起來這一天都會覺得幸福得很。日光傾城,兩大神壇“碌碌”行駛的馬車,風中揚起的煙塵,林小鬼從馬車中探出的頭,衛(wèi)成炎從馬車中伸出來搖晃的手,那一刻扳指似乎都閃著金光,若嬋捂著自己的胸口,一時只覺得此時此刻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