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贈劍北冥
看著譚真智,賀沖云仿佛再不認識這位師兄,久久不曾回應(yīng)。
只聽譚真智又冷冷道來:“正邪不兩立,掌門是有為難之處么?”
言下之意,若賀沖云還念及舊情,便是正邪不分,這掌門之位也當不得了。
少年時,賀沖云便知譚真智一心想繼承掌門之位,但論天資心性,師父更屬意公冶和。
賀沖云心中想著,雖然那時師父并未明確何人可承掌門之位,但師兄卻早早將公冶和視為對手,處處相較,奈何公冶師弟赤子之心,武功愈發(fā)精進,更得師父喜歡。
直到十七年前,師兄發(fā)現(xiàn)公冶師弟偷看邪派武功秘籍報與師父,可謂登高跌重,當所有人都以為掌門之位必然傳給師弟的時候,師父盛怒之下,將其逐出了師門,期望愈高,失望愈大。
想到此處,賀沖云不覺駭然,有些真相好似隱隱浮出水面,卻又叫他不敢再想。
他并不貪戀掌門之位,但此刻若叫譚真智主持大局,恐怕又會引出武林中的腥風血雨。賀沖云見他咄咄逼人的架勢,心道:“不如先依著他,至少局面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掌門師弟!”譚真智再次催促著。
賀沖云道:“就依師兄。”
送走譚真智及鎮(zhèn)岳宮弟子,荀伯驥連連搖頭嘆息,不禁自言自語:“明明微不足道的事情,怎么就發(fā)展成如此地步?”
又看了看一旁局促不安的張守陽,荀伯驥心中升起了一股厭惡,對著眾弟子道:“都下去吧?!?p> 張守陽偷瞄荀伯驥,見他沒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偷偷松了口氣,隨著眾弟子唱了諾,紛紛退了出去。他卻不知道,荀伯季此時已有了將他逐出師門的念頭。
“伯驥,”賀沖云喚道。
荀伯驥回道:“師父,有何吩咐。”
“立即去信,叫你幾位師弟即刻回山閉關(guān)?!?p> 荀伯驥思索片刻,便明白了師父的用意,立刻應(yīng)道:“是,弟子這就去辦!”
自出了玉泉院,沈淵便隨公冶和一路下山,朝著潼關(guān)而去。
上了官道,公冶和悠哉悠哉,身后那九把劍引得路人紛紛側(cè)目,沈淵依舊穿著那件破爛衣衫,背著那柄玄鐵劍,氣喘吁吁的跟著公冶和,驕陽炙烤,已是汗流浹背。這一老一少,少不得叫人指指點點。
“師父,歇歇吧,實在走不動了!”沈淵覺得口干舌燥,抹了汗懇求道,“這把劍也太沉了!”
公冶和瞧了瞧,一聲也不出,只顧著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快,眨眼功夫,就瞧公冶和就變成了芝麻綠豆大的人影。
沈淵見他不理,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咬了咬牙,無奈之下只得硬著頭皮遠遠的跟著。
走著走著,沈淵就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腳下無根,恍恍惚惚的望著遠處那公冶和的人影立在一株老柳樹下,接著兩眼一黑,倒在地上。
再一睜眼的時候,眼前卻是床架子和鵝黃的床幃,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便坐了起來,低頭看著那玄鐵劍擱在床頭,長吁了口氣,放下心來。
再看一旁疊著身嶄新的藍布衣裳,地上另有一雙新麻鞋,不禁有些驚奇。
又環(huán)顧屋內(nèi),兩扇琉璃窗趁得屋內(nèi)甚是敞亮,中間桌椅擺設(shè)得也甚濟楚,墻角一盆蘭草,更是多了一份雅致。
“吱呀”的一聲,公冶和推門而入,一身嶄新道袍,手里還捧了只燒雞,自顧自得啃著,見著沈淵呆呆的坐在床上,嘴里含糊著說道:“醒啦?”
“師父,咱們這是在哪?”沈淵下了地,直勾勾的盯著燒雞,也是直咽口水。
公冶和瞧著那模樣,便撕下只雞腿遞給沈淵,沈淵也不客氣,抓著雞腿便開始囫圇啃著,想是餓的急了,沒吃下兩口就噎著了,趕忙送水往下順。
公冶和揶揄道:“老子莫不是收了個蠢徒弟,見了雞腿就這般沒出息?”一瞧沈淵似沒聽見一般只顧坐在凳上大快朵頤,眼看著沒幾下那雞腿就剩下了骨頭。
肚子里有了底,沈淵也算是緩過了勁。抬頭問道:“師父,咱們這是在哪?我只記得走著走著兩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了。”
“潼關(guān)城,”公冶和揀了根雞骨,邊剔著牙邊道:“你小子地上一趴倒是省事,還得老子拎著你進城!沒成想你這一覺竟睡了一天一夜!”
沈淵不服,辯道:“打從那山上下來,師父您就讓我背著這劍,當真太沉,一路上您走的倒快,我跟在后頭又熱又渴,還追不上您,好不容易跟了上來想歇一歇,您不是也沒準么?”
再瞧公冶和嘿嘿一笑,道:“為師其實是在試你,不妨與你小子說,老子收徒最看重心性,無大毅力之人,哪怕天賦再高,老子也瞧不上半眼?!笨粗驕Y有些不明所以,又道:“你小子倒沒讓老子失望,你可知那把劍有多重?”
沈淵搖一搖頭。
“二十八斤,”公冶和走過去將劍抄起,拔了出來,細觀劍身,眼中都冒了精光,“此劍名曰‘北冥’,劍身長三尺,寬一寸二分,去年于襄陽劍冢所得,宋時劍魔以千年玄鐵所鑄,劍身劍柄渾然一體,經(jīng)千錘百煉,劈山斷金,吹毛斷發(fā),可謂所向無敵。這劍沉重,尋常高手用之笨拙,易致人氣力不濟,故而即便善劍之人亦視為雞肋。久而久之便成了滄海遺珠,只有我知其為至寶?!?p> 這番話沈淵聽得云山霧繞,更別提劍魔劍冢是為何物。
不過沈淵卻聽懂他一路背的這把劍當真是了不得。又聽公冶和道:“入了我這一門,當師父的自然要給徒弟些好處,這北冥劍從今后便是你的了!”
“師父,真的?”沈淵有些興奮的說道。
“老子向來一言九鼎!”一瞪眼,公冶和“唰”的一聲將劍身插回鞘內(nèi),詳怒道:“臭小子,別等我后悔將劍收了回來!”
沈淵趕忙接過了北冥劍,雙手抱在懷中,嘿嘿的傻笑著。
“別高興的太早,你可知倘若昨日路上再你多叫一次累,老子當即把你踢出師門!”公冶和潑了盆冷水,“另外,這北冥劍可不讓你白拿的!你須答應(yīng)我兩件事,這劍才歸你?!?p> “師父,您說!”
“第一,除了睡覺出恭,你須時刻背著此劍,時間長了于你自有好處。第二件事絕非易事,我會將我一身本領(lǐng)傾囊相授,但要你在四十歲前達到劍圣之境,當年陸離四十余歲時成就劍圣,老子的徒弟就要比他強,如此老子才能臉上有光!老子老了,這輩子定是不如陸離的。”說到此處,公冶和言語中透著些不甘。
所謂初生牛犢不畏虎,沈淵答應(yīng)得倒是痛快。
公冶和瞧著他不知深淺有些不快,這數(shù)百年又有幾個陸離?遂再問道:“劍圣之境,老子終其一生也未及其門徑,你就如此篤定可在四十歲前達到此境界?”
沈淵想了想,昂首哼道:“那陸離可以,我為何不可以?四十歲前算得什么,我三十歲前就行!”
這番話實在叫公冶和哭笑不得,看著那小公雞一般的模樣,只好罵道:“呸!你個黃毛小子,也不怕說大話閃了舌頭!”
接著轉(zhuǎn)念又道,“不過你有如此志向,也算不辱我公冶和的名號!你可別只說不練,此等高手數(shù)百年也未見得能出幾個,且非大毅力、大智慧之人不可為,這其中苦難非常人能受!”
沈淵眉頭緊鎖,公冶和瞧著,知道他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片刻沉默,沈淵低聲問道:“師父,何為劍圣?誰是陸離?”
見有此問,公冶和點了點頭,“自古便有文圣武圣、醫(yī)圣酒圣,不論什么,做到人間極致便可尊為圣人。我等習武之人同樣求個極致。劍有雙刃,含陰陽輪回、包容萬物之意,故為百兵之君,若有朝一日能人劍合一,便是手中無劍亦可分金斷石;御氣可化劍,萬物皆可化劍,此等境界既是劍圣。”
公冶和說著,那滿眼盡心馳神往,忽然嘆了口氣:“想必,最后還是一個‘悟’字?!弊詈筮@話倒是像與自己說的。
見沈淵低頭思索,他便停下話來。
忽然之間,沈淵覺得‘劍圣’二字宛如星辰遙不可及,方才所夸??趯嵲诮腥诵Φ舸笱馈R粫r間小臉發(fā)燙。
公冶和故意笑道:“怎么?要知難而退?”
那股倔勁又沖上了頭,沈淵脫口而出:“莫瞧不起人,我便做與你看,倘若四十歲前不達此境,我將這寶劍還你便是!”
公冶和一愣,隨即埋頭大笑。沈淵不解,有些羞惱:“臭老頭!笑什么!”
“娘的!連師父也不叫!”公冶和抬腿就朝沈淵的屁股踢了一腳。
沈淵自知失言,也不敢反駁,只小聲問道:“那陸離又是何人?”
每次提到陸離,公冶和的神色即變得復(fù)雜,帶著欽羨又帶著嫉妒,他透過琉璃窗望著遠處,緩緩道來:“陸離,是即便失蹤了四十四年,卻依舊讓老子只能望塵莫及之人。不提也罷,來,也有日子沒沾葷腥了,為師帶你去吃些好的!”
“嗯?!鄙驕Y沒反應(yīng)過來,忽然驚道:“嗯?師父,咱們哪里來的盤纏?”
“搶的!”
沈淵大驚,趕忙勸道:“師父,我爹曾言道,搶人財物非正人君子所為!”
“我呸,老子何時說過老子是好人?少廢話,去還是不去!”公冶和有些不耐煩,可眼睛里卻另有一絲尷尬。
沈淵自小耳濡目染其父言行,莫看年紀小,可卻分得出善惡黑白,這搶來的財物終是贓物,用之則不善。所以,沈淵還是堅持不去。
見拗不過沈淵,公冶和想著,那上好的酒肉總不能自己這個當師父的吃獨食,只得好言說道:“罷了罷了,這幾十兩銀子是從城外馬賊身上所得,昨日你暈了后,老子拎著你往潼關(guān)城走,青天白日,幾個馬賊不開眼敢劫到老子頭上,我如何能饒得?再說這送上門的銀子,不拿容易遭報應(yīng)?!?p> “當真?”沈淵將信將疑。
“為師還能騙你不成?”
想著方才的雞腿,沈淵不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猶豫了片刻,咧嘴笑道:“行,師父,我還想吃燒雞!”
公冶和一聽,忙道:“走,想吃幾只就吃幾只!”說罷,沈淵換了新衣新鞋、背了劍后,這師徒二人便下了樓去。
出了客棧往西不遠,正有一家酒樓,生意甚好,公冶和帶著沈淵剛一進去,便有小二招呼著入座。奉上酒肉,公冶和剛一動筷,沈淵就上了手,抓起燒雞便啃了起來。
公冶和嘬了口酒,問沈淵道:“給我當徒弟,少不得受累吃苦、風餐露宿,可后悔?”
沈淵搖了搖頭,也不說話,只顧吃肉。
“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公冶和正色道:“那些個俗門俗派,只顧著臉面上的規(guī)矩,倘若你真留在那,這輩子也不見得有甚出息,更別提報仇雪恨。所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世間之大就如這浩瀚滄海,任你遨游!”
沈淵停了下來,靜靜聽著。
“將來行走世間,你只需記得十二個字,明是非、辨黑白、重信義、守本心!我將北冥劍贈你,亦是望你不違‘北冥’二字之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