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卷 鳧禽

　　倉木決恰應藎籌，負起東方撒腿就跑，二女且戰(zhàn)且退，轉(zhuǎn)眼間三人遁入采礦涵洞之中

　　原來這是慕釲塔格雪山的支脈，自古以來蘊藏鎳錫礦脈，乃是西域鑄造兵器的所在，山腹之中縱橫交錯，都是各城奴隸開采的礦硐，蛛網(wǎng)密布，端的是幽深莫測

　　那游狶陰魂不散，尾隨而至，嘍羅攜又無數(shù)火把，點了猶如火龍般鉆入山腹，便要擒拿三人

　　奴昳罕在前引路，徑往崎嶇難行的縫隙鉆去

　　涵洞之中，潼潼腳步聲時遠時近，倏爾逼近，飄忽遠去，也是撼人心弦，驚心動魄

　　如此一路牽手，黑暗之中易視狂飆，漸漸深入山腹涵洞一維迷津，連奴昳罕都不知到了何處

　　東方拍拍倉木肩頭，說一聲，放我下來，倉木決又驚又喜，忙將東方扶了坐在巖壁之下

　　白若耶點了一支石燭，悠悠過來，說一聲，張嘴，把一片餌藥塞在他的口中

　　倉木忙問端的，是神醫(yī)江白多吉的療傷偏方，也不知有沒有應驗，白若耶澹澹分說

　　見他閉目療傷，白若耶回身返歸原處，離他遠遠的，也是盍目假寐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一聲嘶啞微弱的咳嗽聲，竟然有人已然悄無聲息掩伺身畔一側(cè)，三人大驚之下，站起身來，腳下危峙，嚴陣以待

　　那人從一隅現(xiàn)身，乃是一個清矍佝僂的老者，但見他手把一根木藤拐杖，鐸鐸逼近而來

　　倉木一招潛龍勿用，憑空筑籬，拒敵于丈外之遙

　　那人竟莫稍頓，破籬直入，鐸鐸迫近

　　倉木噫地一聲虎闞，變掌為爪，一把直取前府膻中穴要害

　　那人咳咳聲響，倉木決已然彈開，坐倒在地

　　一刀一鞭左右滾來，修羅飛花直撲面，金蛇吐信卷無端

　　那人咦地一聲，在刀光鞭影之間穿梭周旋，好似一縷妖魅，渾無破綻瑕隙

　　纏斗之際，那人似乎心曠神怡，秀色可餐，飄忽騰挪之間，引二女盡出所學，刀法鞭路，窺涉無已

　　俄而嗑嗑哮喘響起，二女已然逸開，均是倚在硐壁之上，嬌喘細細，臉色煞白

　　那人沉默半晌，幽幽慰問，你沒事罷

　　白若耶緊咬櫻唇，默不作聲，妙目清澈流轉(zhuǎn)，竟無瞋恚之意

　　你是江南王家的人罷，這一路修羅幻鬘刀，好生眼熟

　　你是誰

　　我是鳴沙崦的人

　　翟沭

　　青艷映雪兮，煙姿無儔飛渡

　　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點點頭，阿億從來沒有跟你說起過我麼

　　白若耶渾身一顫，垂睫他視

　　阿億，她，她還好麼

　　戰(zhàn)栗莫名

　　你為什么顫抖，她說起過我，是不是

　　默然

　　整整十六年啦，她還是那么澹艷罷

　　垂頷

　　當然了，真正的絕色麗人，是不會凋謝的

　　為什么跟我說這些

　　遙想當年，我和阿億在天穆山學藝，也是山花爛漫，流光溢彩的時節(jié)

　　白若耶莫名顫栗，星眸瑩然

　　遙遙又聞疲沓腳步聲響，奴昳罕攜了倉木決，驀地從密室中躥了出來，一路徑向遠方逃去，不時傳來一串呼哨之聲，雜沓腳步隨即循聲遠去

　　一時靜極，惟有自己的呼吸

　　這位是東方少俠罷，翟沭儼然或問

　　東方起身拱手，無言

　　也是貴人皆健忘，你不記得老夫了罷

　　東方茫然搖頭

　　那一年雍鹿侯虞鳱大舉進犯，采石磯一戰(zhàn)后，你可曾到金陵西面的冶城一游

　　東方忽然心中一動，你是，那鬼薪的主簿冶鐵匠伯

　　所謂匠伯，說的是鬼薪往事

　　乃是秦漢所頒一種徒刑，因最初為宗廟采薪而得名，鬼薪從事官府雜役，工場生產(chǎn)勞動以及其它各種重力勞作等，翟沭家族世代掌管鬼薪事務，后來吳越盟主先后在金陵向西的枕屏冶城鑄造兵器，漸成鬼薪聚集之地，在此采薪起爐，冶鐵鑄劍

　　天下名劍，大多出于此城

　　當年越王勾踐請名士薛燭為其看劍，當看到純鈞劍

　　越王說，有人想以有市之鄉(xiāng)二、駿馬千疋、千戶之都二易得此劍，可否

　　薛燭答道，不可，當造此劍之時，赤堇之山，破而出錫，若耶之溪，涸而出銅，雨師掃灑，雷公擊橐，蛟龍捧爐，天帝裝炭，劍神歐冶祖師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巨闕，今赤堇之山已合，若耶之溪深而不測，群神不下，歐冶即逝，雖復傾城量金，珠玉竭河，猶不能得此一物，有市之鄉(xiāng)二、駿馬千疋、千戶之都二，何足道哉

　　當年東方佇足觀看匠伯翟沭指點冶師打鐵鑄劍，也曾上前討教一二，說起名劍往事，二人一度煮酒論劍

　　正要上前見禮

　　忽聞咳嗽聲起，翟沭倏爾之間蕭然遁去

　　二人相覷，抃笑

　　不過她的臉上似乎頗有苦澀之意

　　東方遙指另一面

　　山壁間忽現(xiàn)一道裂隙

　　白若耶攜了東方的左手，徑望狹隙鉆去

　　也不知行了多少，終于見到一絲亮光，兩人出來荒硐，竟是一穹大窟，想是礦脈核心所在，已然開掘一空，那光源來自穹頂，或是一線星光，不過仙家易視而窺，已然無須緣起

　　更奇的是，一條地下暗河汩汩流過，通往不知所終的虛無

　　一面木筏舷纜系在岸邊礁石之上

　　冥冥又聞顛狂雜沓冤號之頻，二人心生厭惡，相攜跳上櫟木小筏，白若耶抓了礁畔一根竹篙，望岸邊石階一點，木筏登時便如一片落葉，徑向下游飄去

　　涵洞時寬時窄，最窄處二人須平躺筏上才得鉆過孔渠

　　也不知漂泊了多少時候，驀地豁然開朗，出來涵洞，但隨劃剌剌的流水，順一道斜坡溜了下來，噗嗤一聲，蕩入一面風平浪靜的湖泊之中

　　兩人心情大好，相顧莞爾，咯咯偃笑

　　白若耶輕輕劃動竹篙，那木筏在湖面飄過，鉆進一團水霧，劃過倒映的天光云影，但見星空低垂，清風拂鬢，顧盼之際實是清艷絕倫，姿態(tài)萬千

　　又見這小筏好似浮游在星河之波，天上人間，是耶非耶，渾不似凡塵俗佚

　　耳畔傳來清亮的歌聲，歌詞聱屈難辨，似乎是古突厥語系，曲調(diào)纏綿悱惻，華瞻絕倫

　　一曲繾綣無已，蕩氣回腸，粉碎蠻荒虛空

　　剎那天地肅穆垂憫，悲從中來

　　東方清淚行下，無為自渡

　　這是一首流傳久遠的突厥情歌，說的是天各一方的思念

　　愿聞其詳焉

　　曲名叫做淥魄長纓，說的是一個叫淥絲的突厥少女，愛上了她的老師，一個延請府上授業(yè)女弟子的閨閣先生，哪知后來她的叔父召來一伙流氓，竟對她的老師施以閹割酷刑，淥絲進入道院成為一名修女，而老師亜伯則流徙在各處修道院之間，后來他們依賴鴻雁傳書慰藉彼此破碎的靈魂，淥絲在無盡的長夜，行吟孤迥，終于綴成此曲，歌頌人類不朽的情愫

　　東方靜靜諦聽，至于癡耶

　　開頭是，致我的主人、父親、丈夫、哥哥，你的仆人、女兒、妻子、妹妹淥絲歌唱此曲向她的亜伯表示謙恭、尊敬和愛慕之忱

　　二人泛舟海粼，原來是露天采礦凹坑積水所成的飛鏡淼湖

　　不知不覺化身空舟，莫名優(yōu)游

　　一陣風，穿過虛無而來，剪拂廣袤的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