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卷 來罷

　　在慕釲堽高地的一維，離檜木珩架不遠的東北角

　　一群流人湊在一起，聽一男一女兩個浪人含沙射影，信馬由韁

　　宗嗇蔽膝危坐高臺之桁架一角，垂瞼假寐，無謂以俟

　　修真宿士，順風而飛耳，靈敏之至，雖非有意諦聽，也是不請自來，聒噪撩人

　　斜斜孤影，獵獵隨風，毋與世人對面相見

　　這是在慕釲塔格雪山腳下

　　這是在諸神的視野之地

　　天命在身，何所懼哉

　　遙聽妙音傳來，倒是一口字正腔圓的吐火羅語意，雖同是突厥語系，卻更有古典況味，好似風鈴青筠，勾魂無端

　　那羊兒后來怎樣

　　錦僮窮追不舍，效尤邊萌

　　清音淺淺流，沁人心脾一騗空

　　那廝也不顧羚羊的死活，就只顧牛飲啄食，夢游酩酊他鄉(xiāng)，渾莫知禮數(shù)雅遜

　　想是他心情煩悶，借酒澆愁，倒也怪可憐見兒的

　　哼哼，他可憐，你是有所不知，這廝原來是一個色狼，我們見他喝多了，便有兩個臨時來公舍幫忙的小倩女，說是給他扶到一旁，也好收拾杯盞狼藉，那知他拉住一個小倩女的手就不放，嘴里還念念有詞，說是妹子你為什么都不理我，哥哥真的好喜歡你，你不信，那你摸摸我的心，阿喲，好惡心的，把人家小妹妹都嚇哭了

　　嘿嘿，喝醉了的臭男人，都是這副德行，姊姊也就饒過他這一回，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他去罷

　　你說說，哀家我日日供奉上界神婆，時時修煉雕蟲小技，招誰惹誰了，竟遇到這廝，你說他如此無行那也罷了，更可恨的是，他還飛揚跋扈，動手打人，哼哼，是可忍孰不可忍

　　竟有著等事麼，光天化日之下，怎敢如此放肆，也不知是仗的誰家的名頭

　　那廝酒醒之后，就問羚羊何在，我等見醫(yī)人牽了它離去，誰知去了哪里，他就鬼哭狼嚎，揮拳恫嚇，抓住一個跑堂的小伙計，強迫他帶路去尋找那只羚羊，伙計無奈之下，只得告他羚羊已然毒性發(fā)作，顛狂猝死

　　那知他聽說羚羊已毒發(fā)身亡，登時暴跳如雷，大打出手，把伙計和廚房師傅痛打一頓，也不知掀翻了多少張桌子，摜碎了多少碗碟，幾個小倩女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才祭出看家本領(lǐng)，幾條鹿筋罟網(wǎng)繩，便要捕殺此行貨

　　哈哈，厲害，后來怎樣

　　后來嘛，就這樣啦，說完村姑聳肩攤手咋舌，亦無可奈何也

　　那錦僮嘻嘻笑道，正所謂識時務(wù)者俊杰吔，倒也不是一個不可救藥的蠢驢

　　二人信口開河，東拉西扯，真說得高興之際，忽聽得一聲怒斥，是誰家的野孩蟲，游蕩到這里來撒野，也沒人管管麼

　　但見一條南突厥武士箭步過來，倏爾長臂暴漲，一把抓向曼妙錦僮，人群驚叫聲中，果然一抓即中，驀發(fā)神力，便擬將他摔將出去，來個黔驢打滾，狼突豕竄

　　那知揪住那人衣領(lǐng)一扯之下，竟是難以撼動，定睛一看，原來手上抓的不知怎地乃是一階碎葉驍騎武士

　　那人反手抓來，登時二人睚眥必報，展開突厥傳統(tǒng)絕技，挑，纏，揣

　　彈，踢，擰，摟，搿，扭打作一團

　　金剛怒目，大動干戈

　　原來突厥人最好角力嬉戲，往往才出生不久的嬰兒，便把他們?nèi)υ谝黄?，摸爬滾打，相撲斗嚻

　　故老傳說，千年之前的原始窟穴世代，作為狼主的后裔，阿史那氏族人就酷愛跤戲，人們?yōu)榱松?，在與自然怪獸的搏殺中，在部落沖突中，利用本能的力量，技蓺，捕獲食物或自保，發(fā)展出了古突厥人特別的武學(xué)，蛾術(shù)

　　所謂蛾，蚍蜉之子，微蟲耳

　　蚍蜉，一屬體型碩大的螞蟻種也，喜歡棲息在土壤之中，略有毒性，人稱蚍蜉撼樹，精衛(wèi)填海，皆是非同尋常的生靈

　　蚍蜉性甚兇猛，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領(lǐng)地，雄蚍蜉常常以頭頂觸角相斗，或?qū)⒁l(fā)世界大戰(zhàn)，硝煙散盡之后，戰(zhàn)敗一方也是割地賠款，俯首稱臣，共拜蟻族尚武垂旒之蟻圣

　　區(qū)區(qū)幼蛾，亦時時仿效成年蚍蜉之所為，嬉戲角斗，假以時日，幼蛾之長成，麾師征討無赦，其功乃復(fù)筑成大蟻垤之城，獨坐大雄峰也

　　垤，乃蟻窟之山門王城

　　后以蛾術(shù)喻突厥先民自幼研習(xí)跤戲逐牴，勤學(xué)苦練，以成山祇氣象

　　又有傳說，一個叫做蛾術(shù)的南天竺祭司，眄視如神，隨應(yīng)指點，人稱無上婆羅門，源于東方魔法之源，梵輪

　　本意祈禱或增長的東西，祈禱之真言天生咒力，咒力增長輒靈應(yīng)善者與福，惡人得報，故世人尊稱行祈禱的祭司之圣號曰，婆羅門

　　突厥民族，天性淳樸，清苦好學(xué)，亦以南天竺之梵輪為無上尊崇之神應(yīng)廟主

　　說是蛾術(shù)出身婆羅門世家，后不知何以成為一個棄兒，也是天意悲憫，得山中野人收養(yǎng)，長大成家后，以偷盜為生，專門搶劫朝覲圣林之生徒，后來遇一介瑜伽修士點化牽引，終于改邪歸正，得成大野

　　遑論何種說法，皆表明突厥族人對跤戲蛾術(shù)的尊崇信賴

　　蛾術(shù)，在帝國又稱角抵，亦上古先人之神技也

　　據(jù)典戢采錄，蚩尤氏耳鬢如劍戟，頭有角，與軒轅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焉，今翼州有戰(zhàn)樂，蚩尤戲，其兩兩三三，町牛角以相抵，兩漢民間猶盛，蓋其法度也

　　勾腿、插閃、勾腳、里刀勾，二條突厥貔貅大漢提襟摳鎧，奮斗對嘶

　　四下圍觀者鱗次如堵，又有南北突厥淵源的流人，各自站隊唱喏徽號，一系呼喚，珀亞，珀亞，一系輒納喊，泰維，泰維

　　原來一個是蔥嶺星際武士泰維，一個是碎葉驍騎武士珀亞，都是身懷絕技，稱霸一方的人物

　　二人貔吼虩虩，譍目圓睜，拒戰(zhàn)數(shù)十合，竟是勢均力敵，各顯神通

　　忽聽得施施一聲清嘯，清風過后，二人一個鷂子翻身，矯夭飛仙，倒翻一個空心筋斗，落在松毛地上，腳下沉穩(wěn)，安若磐石

　　一把鐵如意，玄狐飛渡，化解劇斗與無形

　　徑歸阿吉帕米爾布衫的衣袖之中

　　阿吉，你到底是誰

　　浄若深淵，腳凐霜冰，冷漠寡言之蕭颯，出手飄拂丌煙戯

　　據(jù)說他一生獨行，孤星無侶，醉心與劍術(shù)，又天賦異稟，每歷一局，覆盤解析原始劍路，循對方系統(tǒng)引人入彀，伺機倒戈一刬，徹底摧毀對手的防線，戢成愈戰(zhàn)愈厲的人性武者

　　二人見阿吉出手，均是大感意外，但聞其名，未見其神，今日親炙鐵如意之輕，隱隱謙讓之度，均是心下了然，俯首唱喏，拱手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