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囡姝睇目聆聽娭毑敘說往事，也是聽得癡了，自行從肸虹膝上下來，爬到娭毑身畔，斜倚在娭毑懷中，相擁相偎彼此溫暖御寒
她小名喚作乙速，自幼隨我漂泊各地，倒也難為她啦，老娭毑辨說自家孫女妍狀
肸虹點頭，靜待下文
那木梔房酒鬼還在岸上指手畫腳、罵罵咧咧，烏篷之中飄出幾丸泥餌，噗噗聲響，貼在他的口舌之中，這才知道厲害，忙自夾起尾巴、落荒而逃
呵呵，有趣
我坐起身來，便望烏篷中人拜謝，那人甚是謙遜，忙自稽首還禮，我這才看見原來是一個漁人，瘦長身形、木訥枯槁，雖然坐在船艙之中，還需略微佝僂垂聳，才能勉強就坐，他出艙到了船尾，從船舷抽出一根長竿，點篙滑行，我也不問他要帶我去哪里，只覺得天地悠悠，去哪兒都可以
好氣度、任逍遙
不久我們溯支流來到一淼東湖，菡萏峭拔、清艷恣越，但見小船時而穿行芙蕖瀧，時而掠過蘆葦蕩，時而劃入菱津衢，端的是水路縱橫、眼花繚亂，渾不似北國風(fēng)光，倒像是夢里的水鄉(xiāng)
肸虹俯首諦聽、若有所思焉
小舩來到一爿杉樹林岸，泊在天然淺礁邊，但見須彌紅豆杉，扶疏掩映，乃是冰河期幸存下來的古老孑遺樹種，火紅的種子流光異彩，潑辣新儂，二人前后來到一迤植有北國花卉的莊園，但見多蕊木、蘭嶼、五葉參、紫繮龍眼獨活、波緣草、羽葉小楤，開的清冽可鑒、次第神旺，一芔小稚女欵伏在花海之間，手持銀勾葉芽剪，兀自修修剪剪、靜謐自歅，漁人拱手揖道，小姐，今兒我?guī)Я艘粋€人來，她衣服濕了，便給她換一身好麼，那小姐抬眼望了我?guī)邹D(zhuǎn)，笑道，好啊，還是你來伺候這些花花草草罷，說著把手里的銀芽剪遞給漁人，過來牽了我的手，徑望后山別院而來
都說這枚彄環(huán)來自靺鞨天女，卻不知她閨字喚作什么
小字?輝，乃是燕國宗室的后裔，燕系王族歷來與遼東靺鞨交好，世尚靺鞨倩女，她的姆媽原是來自韃靼海峽西岸的拂涅靺鞨，旃帛可寒的長公主，自嬴秦亡燕以后，燕室姬姓散落草莽山澤，這嬀水上游的東湖，正是亡命埤野的姬家一系蟄伏之所
聽聞旃帛可汗出自碧魯氏家族，那麼她的全名應(yīng)該喚作碧魯?輝
自燕室佚散之后，為避人耳目，后人一律傳襲母姓，她便是，后來人稱靺鞨天女的，碧魯?輝
肸虹俯首禮拜、粉淚瑩然，謝道，得聞天女往事，小女子不勝感激之至耶
話說我倆來到別邸東廂房，乃是一間畫室，直見素琴、歙硯、靈石、水丞、法帖、燕傳鐘鼎彝器、卷軸、神木，整飭齊備，清雅自軒，我也是瞧得滿心歡喜，知道這些什物貴重，遠遠瞻侍、拱手膜拜
善哉，好學(xué)向道、蘭心蕙質(zhì)呦
她引我到一旁屏風(fēng)之后，遞來一套扎染襖衫，乃是杜若藤蘿洚紫紋飾，月白襃衣，我躲進屏風(fēng)一角，去了身上潮濕的荊服，換上裒衣紫衫，又對鏡梳理了一下頭發(fā)，這才出來見人，只見小姐站在書案之前，揮毫寫字，我默默來到小姐身后，束躬伺候，她對照拓本臨摹上古文字，只見那些象形符鬽好似幽靈附體、活靈活現(xiàn)，我不禁驚呼一聲，小姐泰然自若、繼續(xù)臨帖，頭也不回悠悠道，怎么啦
那小囡姝乙速倚在一旁，手托下頜，猶自精神旺熾、妙目流轉(zhuǎn)，也是隨口附和，怎麼啦，肸虹摸摸乙速的髫發(fā)，甚感有趣
那些字，好似在哪兒見過一般，我隨口解說，那些符號的意思，有的像日月星辰，有的仿山川物魅，有的又宛然夢游小人兒，行止坐臥、各呈豐采，只聽得小姐清風(fēng)霽月、芳心大暢，上來牽著我的手，詢問閨字來歷，得知我孑然一身流落江湖，也是仄仄嘆息，又引我觀賞她的文房清玩，我也是如遇故人、稍加點評，她見我落拓不羈、隨常應(yīng)化，似乎頗為投緣，當(dāng)下延請我留了下來，暫居莊園湖畔客舍之中，說是要拜我為師，研習(xí)殷墟象形符契
遮莫太婆是，商紀殷墟文傳人邪，肸虹慧眼識荊，垂拱唱諾
老娭毑低頭無語，半晌，顧左右而言他，此后我在客舍卦籍棲息，時序伴小姐讀書，又隨漁人收拾花陠、泛舟河渠，閑來拾撿幾倲好看的沁石，鏨刀小技篆刻雕蟲，一日小姐到我屋里來玩，瞥見治印數(shù)方，醖藉把玩愛不釋手，說道是，捭闔疏拡渾然矟，初氣沛泋神應(yīng)勾，我也是受寵若驚之余、遜謝不敏，本想打磨技埶，待到刀法爛熟、筆致飛僲，再拱手獻上請小姐雅正，既然她喜歡，自然粉匣裝了印材，一路陪她徑望東廂房而來
肸虹垂睫諦聽、瑟瑟隨風(fēng)
我倆路過花疇的時候，卻見漁人兀自手持月牙剪修飭花草，見我二人點頭微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小姐笑道，單嶢，你要去了麼，他笑而不言，你為甚么不說話，他還是咧嘴傻笑而已，我心中一動，有些勿罔滋味
正紫宮於未央，表嶢闕於閶闔，好名頭，肸虹引經(jīng)據(jù)典，點評申義
說的是上界紫微宮，原是未央天街之一極，紫微宮的天門稱閶闔，閶闔門兩側(cè)立神闕以為表，神闕迢嶢麗敞、云林森渺，引自前朝學(xué)術(shù)大宗師張衡之西京賦
低頭隨小姐來到書房，我放下印匣，獨自角落里梭巡，那些平日閃閃發(fā)光的善本孤笈，似乎一時落漠、黯然蒙塵，小姐命仆婦上來茗器，親自煮泉烹茶，我也是收攝心神、騈然就坐，一旁清洗茶樽，不久水滾漣粼、茶浮瓷卮，我倆拈杯品啜、悠游物外
乙速吞了一口涎液，說一聲，娭毑，我也要喝茶
肸虹手一揮，上前一個青衣婺女，上茶，肸虹一言既出，婺女翩然出帳，不過片刻之間，上來醺茶，茶籝、茶樽、茶湯俱備，肸虹手拈茶杯，笑道，小女子聊備清茶一甌，請?zhí)?、乙速妹妹不吝指教，三人捻杯啜飲、嬿然時光
待到茶過三匝、余味祛懨，青衣婺女收斂杯盞、提籝退去，這才言歸正傳、話說夢影
你覺得單嶢怎樣，小姐開門見山、撩動荼扉，我不知如何回應(yīng)，嚅囁道，他要回山戎的地方去啦，小姐妙目流轉(zhuǎn)、輕輕點頭，嘆道，可是我聽說他一直在等一個人，攜手一起回家，卻不知那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