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與會
之后的七天里,李老頭還是和往常一樣,每天和老太太一起吃早飯,然后去蘇州橋下擺攤。
依然還是有小女生來卜卦,他依然拒絕,只是和她們聊天,聊學(xué)校里的生活。他上完初中就沒有再上學(xué)了,聽著她們講述著那些對他來說,幾乎已經(jīng)遺忘了的校園生活,好似重啟塵封于腦海深處的模糊記憶。他也給她們講自己在旅途中看到的一些事情。在青藏公路上朝圣的藏民、在南海邊與風(fēng)浪搏擊的老漁民、在沙漠抽著老煙槍和風(fēng)沙做斗爭的植樹工人。安逸地似乎把懸在自己頭上的那把達摩克里斯之劍丟到了爪哇國。他甚至考慮是不是不在這里擺攤了,在學(xué)校門口開一個情感聊天室,估計生意也不差。
只有每天趕著牛車回家,坐在二樓陽臺上拉著自己失而復(fù)得的二胡、看著牛嫂子欺負牛胖子的時候,那個冰冷的女聲才會如萬年不化的寒冰一般出現(xiàn)在耳邊,趕走七月天里太陽落山之后依然火熱的氣浪,在心頭留下一抹寒霜。
轉(zhuǎn)眼到了七月十五,傳說中鬼門大開、陰鬼還陽的日子。老太太早早地起來蒸好了糕點,和李老頭收拾好早就買好地冥紙香燭,以及紙質(zhì)的衣服、家電,駕著牛車往郊外的墓地晃去。
大水牛今天似乎精神也不怎么好,走兩步停一步地。昨天夜里開始就有人在十字路口點香燭紙錢,燃放鞭炮。整得它一晚上都沒怎么睡,此刻正犯困得緊。
車上的兩人倒是不怎么在意,老太太靠著坐墊閉目養(yǎng)神,李老頭看著街面上稀稀拉拉的人群發(fā)呆。七夕節(jié)過后,這個小鎮(zhèn)就漸漸地空了,游玩的游客瀏覽完這邊的園林山水,各自踏上回家的旅途。鎮(zhèn)子上的年輕人也大部分都去了更大的城市。街面上只有幾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端著個火盆在各個十字路口上燒著紙錢。她們干枯的臉上皺紋密布,在橘紅色的焰火中顯得影影綽綽,好似被滯留在人間的鬼。
盡管大水牛今天狀態(tài)不好,依然半個多小時后到了鎮(zhèn)邊山上的墓地旁。扶著老太太下來,李老頭熟練地把車上的祭品紙錢堆在一個大大的墳堆邊。這是他父母的合墓,當(dāng)年兩人被大水沖走,后來連尸體都沒找到,只是在墓里放了些平時用的衣服,做了這么一個衣冠冢。
點燃了紙錢紙衣,燃上線香,遞給邊上的老太太。老太太依然是閉上眼睛念叨著來看你們了,保佑小天之類的話。眼角的皺紋里滿是眼淚,也不知道是哭的,還是被燃燒的煙熏的。李老頭接過遞來的線香,拜了三拜,磕了個頭,啥也沒說。當(dāng)時他很小,父母的容貌在他的腦海里幾乎沒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家里也沒有什么照片,只是聽老太太說過,老爸很帥,老媽很美。
又祭奠過自己沒看過的祖父,聽老太太在墓前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通話,便拉回了正偷吃旁邊地里西瓜的大水牛,駕著牛車繼續(xù)晃回去。他記得旁邊是隔壁鄰居王老頭的瓜田,想著瓜田里破碎的八九個西瓜,盤算著給多少錢合適。手上的鞭梢隨著思考不時在牛頭上空虛響。知道自己犯了錯的大水牛老實賣力地拉著車,生怕頭上的鞭子真的打在背上。
到家已經(jīng)是正午了,隔壁院子這幾天空空的,安靜的有些不太習(xí)慣。聽牛胖子說是牛嫂子他們家的姑姑去世了,這兩天要在那邊幫忙。兩人吃過早上熱著的飯,老太太依舊坐在沙發(fā)上看怎么也看不厭的黃梅戲。李老頭在樓上整理著這幾天的賬目。
對于晚上要來的事情,他什么也沒考慮。主要和對方的實力對比太過懸殊,無論如何做都毫無意義,李老頭對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一點想法也沒有。記得有這么一句話,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既然想什么只能徒然令人發(fā)笑,那么自己就不當(dāng)這個小丑了,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傍晚的時候,他和老太太早早地吃過晚飯,給大水牛喂足了草料,帶著之前夜行的弩箭、龜殼、銅錢,晃悠著往鎮(zhèn)西去。
六點多的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山,努力地釋放著剩余的光和熱,與逐漸蔓延的黑暗對抗著。
街面上的線香味兒和化紙錢的糊味兒就沒停過,迷得大水牛有些睜不開眼,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到達鎮(zhèn)西的工業(yè)園區(qū)的時候,太陽吐盡了今天的最后一口氣,將世界交給逐漸濃郁的黑暗。工業(yè)園區(qū)里面并沒有因為是中元節(jié)而停歇,依舊通明的燈火好似無邊黑暗中的圣光,卻只能驅(qū)散周圍不遠的黑暗。
李老頭吆喝一聲,叫停了大水牛,停在了工業(yè)園區(qū)門口。大水牛大口地呼著氣,好似累壞了一般,把枷鎖掙開,躺在地上裝死。李老頭收拾妥當(dāng)走下車,不客氣地踢了它一腳,以贊美它越發(fā)精湛的演技。
園區(qū)門口的保安早早地發(fā)現(xiàn)了李老頭和他的牛車,奇怪他怎么到這來溜達了。正準備上前詢問,卻是眼前一晃,一個鐵塔般的漢子擋住了去路,然后就不省人事地躺在了地上。
大漢打量了孤身一人前來、一身白袍的李老頭,饒有興致地道:“原來我找的的人真的是你,看來你上次又有所進步啊,即使隔著那么近我也不能感受到你的氣息。”依舊是之前的女聲,只是這次的語氣中含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人我沒找到,按你的條件我這幾天每天三卦,依然找不到你要的那個人?!崩罾项^坦白道。
“難道你不是九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十二時生的?那你一個人過來干嘛?”女聲里疑惑滿滿。
“我奶奶告訴我,我是九五年十二月十五日中午一點半生人?!闭f著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紅紙包,包里是一撮胎毛,上面還有一點結(jié)塊的發(fā)黑血跡。
大漢劈手奪過,放在鼻口聞了聞,臉色轉(zhuǎn)黑。上面的氣息確實與李老頭一樣。怒道:“既然如此,你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蒲扇般地大手如同蓋下的五指山,向著李老頭滿是銀絲的頭顱轟去,空氣中甚至響起了嗚嗚地氣爆聲,掌風(fēng)吹得李老頭的白發(fā)飛揚,獵獵作響。
望著響著轟鳴聲壓來的大手,感受到自己被濃郁陰氣包裹著,即將死亡的李老頭一臉平靜地閉上了眼睛。他留下了書信,只是說自己決定再次出門旅行,有了之前那么多年的重復(fù),老太太和牛胖子夫妻倆也只當(dāng)是他心血來潮而已,然后再在半年之后從青海某個地方發(fā)一個證明自己死亡的郵件回來,書信上如同以往一樣,提前將保險箱的密碼和銀行的賬戶的錢、自己每年都繳納的人生意外保險和壽險統(tǒng)統(tǒng)都交代好了。這些錢的一半足夠老太太無憂地過好接下來不多的日子。剩下的一半他給了牛胖子一家,這些年不是兄弟姐妹,勝似兄弟姐妹,也算是給他們的一點報償吧。
傳說人在死前一剎那生平種種會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李老頭似乎從早已塵封的兒時記憶中看見了自己父母的容顏,他們笑著逗弄嬰兒時的自己,他們被呼嘯而來的洪水卷走,消失在旋渦中。他看見了老太太滿是煙火味兒地沖進屋子,抱著掛在屋頂竿子上的自己望著一去不復(fù)返地江水無聲痛哭。這一剎那是那么地漫長,他看見了小時調(diào)皮的自己,和牛胖子夫妻調(diào)皮地偷王老頭家的西瓜,回家被打得呼天搶地;看見了在學(xué)校朗朗讀書地自己,被老師夸贊天資聰穎;看見了那個玩鬧中被自己失手推下樓梯的朋友,以及被嚇到面無血色的自己;看見老太太拿著不多的錢和祖?zhèn)鞯氖罪椀吐曄職獾貫樽约旱狼?,只求對方父母撤訴,讓自己免于牢獄之災(zāi),而自己只是在后面看著,頭發(fā)漸漸變得蒼白。之前早已被自己忘卻的記憶如洪水般從大腦深處涌現(xiàn)出來,反而最近幾年的記憶卻顯得有些模糊,只能看見模糊的人影和幽遠的聲音。
回憶被一聲佛號打斷了,沒有絲毫感覺到疼痛的李老頭睜開眼,卻見蒲扇般的大手就停在天靈蓋前,一道柔和的佛光擋住了大手。
佛號來自背后一個面容清秀,雙耳如墜的和尚。和尚臉上帶著一絲笑意。雙手合十,光滑的腦袋后面有一道佛光凝成的圓環(huán),仔細看去,卻似由無數(shù)的圓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相扣盤成的光盤。
李老頭稍稍一看,便感覺頭腦發(fā)暈,一片空白。
和尚背后一個巨大的圓球立在虛空中,圓球上一道道或青色或紅色的絲線描繪成詭異的符文,不斷在圓球之上扭曲著,翻滾著。一道道虛影從圓球上脫離,向著四面八方散去。
和尚伸手從穿著的金絲描邊藏紅色袈裟中取出一顆黑白二色的圓球,遞給正目瞪口呆的李老頭。完全無視了在一旁青筋暴起、卻絲毫不得動彈的鐵塔大漢。
“給我的?”李老頭從震驚中回魂。
“本來就是你的,貧僧只是代為保管而已?!焙蜕幸廊灰荒樀男σ?。
眼看著李老頭的手即將觸碰到黑白圓球,一旁怒吼著的大漢身上浮現(xiàn)出道道蒼白的火焰,轉(zhuǎn)眼間大漢便化為了灰燼,只在原地留下一個由火焰凝聚成的人影。
人影很是嬌小,她屈起火焰凝聚的手指打了個響指,四周的東西突然靜默下來,即使旁邊依然喧囂的工業(yè)園區(qū)也是在剎那間不再有任何動靜。隔著李老頭和黑白圓球之間的只有短短的幾厘米,但是就這么幾厘米卻是咫尺天涯一般,將兩者隔絕。和尚的笑意凝固在臉上,只有身后的佛輪依然綻放著清輝。
火焰人影嬌笑一聲,蒼白火焰手指伸向黑白圓球,即使是模糊的火焰也不能掩蓋她嘴角那抹冰冷的嘲笑。
“?!钡匾宦曧?,就像刺破了一層薄膜,眼前的李老頭、黑白圓球、小和尚,甚至和尚背后的巨大圓球也如同破碎的鏡像一般在空中碎裂成點點銀輝,好似月光凝成的光粒。
蒼白火焰凝聚的人影好似被凍結(jié)了一般,停在原地。良久,一聲刺破耳膜的聲音從她口中發(fā)出。在工業(yè)園區(qū)一動不動的所有人突然眼前一黑,倒地聲響成一片。
孤道人
鄰居家著火了,晚了點。大家注意冬天安全用電。 節(jié)奏可能比較慢,喜歡的點個收藏,可以等肥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