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頭罵街那真是一絕。
九七年農(nóng)村劃分責(zé)任田的時候,老杜頭是生產(chǎn)隊長,生產(chǎn)小隊的耕地劃分工作由老杜頭主持。
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有好壞之分,耕地當(dāng)然也不例外。一個生產(chǎn)小隊三四百口子人,擁有耕地四五百畝,有些耕地土質(zhì)好產(chǎn)量高,旱澇保收,有些卻是坡嶺上的沙土地,水分、肥力流失嚴(yán)重,不耐旱不耐澇,產(chǎn)量比不上好地的一半。
當(dāng)然這么明顯的區(qū)別,在劃分耕地的時候不會就那么簡單粗暴的按順序排隊。生產(chǎn)隊把耕地分成了三個等級,每家每戶三個等級的耕地都分一些。
就算是這樣,仍然不能做到絕對公平,但卻沒辦法分的再細(xì),最終就不得不靠運氣,抓鬮。
凌云跟老杜頭是一個生產(chǎn)隊,他們這個生產(chǎn)隊劃分出來的一塊第一等的耕地,恰好有一個特點,最靠邊上四五畝地土質(zhì)非常好,然后緊挨著一個洼地也有四五畝,下過雨后,其他地都干了,這個洼地還是水坑,雨水多的年份就會淹壞莊稼。
老杜頭做為生產(chǎn)隊長耍了個心眼,寫鬮的時候故意少寫一個,每家每戶都抓完了,他不抓。
抓鬮也是有講究的,寫鬮是按照阿拉伯?dāng)?shù)字來寫,但是第一個鬮不寫數(shù)字,要寫“頭號”,最后一個鬮也不寫數(shù)學(xué),要寫“末號”。就是通過這件事情,凌云才明白這么個寫法的妙用。
抓完鬮開始丈量分地,分到的地不管好賴,那是自己抓的鬮,大家都沒有怨言。
抓到末號的是老杜頭一個同族兄弟,叫杜廣財。因為沒抓鬮之前就定好了分地的前后方向,所以杜廣財歡喜的不得了,知道自己要分到的是一塊好地。
可是一家一戶的分完,卻把洼地分給了杜廣財,最后的好地給剩余下來了。于是老杜頭就說自己恰好沒有抓鬮,剩下這一塊就給自己算了。
杜廣財當(dāng)然不干。我抓的是末號,我肯定得要最后一塊,你老杜頭沒有號,那就不要地嘛,既然不抓鬮,那就是放棄要地的意思。
老杜頭的做法大家都心知肚明,至于杜廣財?shù)脑捈兇饩褪翘Ц堋5虑榈搅诉@一步,還真不好解決,毀了不算重新抓鬮,會有更多人反對,前面的號也是有好有賴,抓到好地的自然也不干,可讓老杜頭要洼地,那卻是里子面子都丟盡了。
一時間事情就僵在了那里。
老杜頭里外不是人,一怒之下掉頭就走,地也不分了?;厝ピ较朐綒?,就開始罵街,有的沒的胡亂罵,攆雞打狗,指桑罵槐,罵的是聲如洪鐘,抑揚頓挫,矛頭漸漸指向同族兄弟杜廣財,越罵越明顯。
杜廣財越聽越不是味兒,忍住不出來對罵,還沒罵三句,就被老杜頭帶著大兒子杜曉山,二兒子杜曉峰按倒在地一通亂滾。杜廣財家孩子小幫不上忙,杜廣財一個人肯定不是對方三個人的對手,瞅個機(jī)會爬起來就往家跑,老杜頭三個人緊追不舍。
杜廣財無路可逃,一急之下順手從土墻墻縫里拉出一把鐮刀,扭頭一揮,剛好砍在老杜頭手上,于是事情就鬧大發(fā)了。
過程很曲折,結(jié)局很悲哀,最后杜廣財賠了老杜頭家五千塊,并且接受了那塊洼地,才算勉強(qiáng)讓老杜頭一家平息下來。
這可是十五年前的五千塊。
所以關(guān)于罵街和訛人,老凌頭和老杜頭完全沒有可比性,吳倩說這話,凌云只能當(dāng)做沒聽見。
到了衛(wèi)生院凌母就開始嘮叨,辦完手續(xù)走在路上倒是不嘮叨了,可一進(jìn)家門,凌母就又開始了。
“唉…”
凌母先是長長的嘆了口氣,緊接著就是喋喋不休的埋怨:“這可怎么辦呀,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了,你說事情都過去了,干嘛要再去惹那頭母老虎?杜家大門大戶的,老杜頭,杜曉峰,哪個不是橫行霸道慣了的人?現(xiàn)在也不知道熊玲霞到底怎么樣了,要出個三長兩短,咱一家該怎么過呀……”
凌母叨叨個沒完,翻來覆去的說,凌云聽的頭大,吳倩聽不下去躲到一邊,甚至老凌頭也忍不住了:
“打了就打了,老婆子你叨叨個啥?熊玲霞死了我去抵命!”
父親這么一句話,凌云幾乎要掉下淚來。
一直以來,父親從沒鼓勵過自己使用暴力手段,小時候很伙伴們打架了,回家就要躲著不讓父親知道,知道了肯定是再打一頓。甚至以前幾回跟杜曉峰發(fā)生爭執(zhí),拔刀相向之后,也沒少被父親呵斥,父親從來都是這種態(tài)度,忍忍讓讓,什么事都能解決。
蓋房子期間父親不止一次的懺悔,說剛開始自己不該跟熊玲霞頂起來,要是沒有當(dāng)初的矛盾,也不會有后來的事,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這一刻,父親終于明白,忍讓不能解決問題,將近八十歲的老人,也被激發(fā)出了血性。
“爸,媽,兒子沒用,讓你們擔(dān)驚受怕,受委屈了。”
凌云的聲音有些哽咽,父母一時也不出聲了。
第二天一早,大街上便響起了老杜頭的罵街聲。
從爭執(zhí)開始,雖然每次吵罵老杜頭都有參與,但是老杜頭還沒有主動挑釁過,戰(zhàn)斗的主角是熊玲霞跟吳倩,其他人都是小兵。通常都是熊玲霞罵罵咧咧,被吳倩聽到了就罵回去,然后其他人參戰(zhàn),罵一陣子就結(jié)束了。
可能是老杜頭一直念著兩家以往的交情,不愿意展示自己卓絕的戰(zhàn)斗能力。如今兒媳婦被打趴下了,老杜頭便再也忍耐不住,終于赤膊上陣。
老杜頭比老凌頭還大兩歲,今年整八十了,可是身體依然硬朗,罵人的功夫是從小練就的,聲音洪亮,丹田氣十足,叫罵聲能響半個村子。
先是罵娘,罵狗,再是漫無目的的罵,罵的沒詞了,就像復(fù)讀機(jī)一樣反復(fù)的罵,再到后來就正對著凌云家大門口,叫著凌云的名字罵。
凌云家兩口子還沒起床呢。
凌云兩口子的生活習(xí)慣跟老人家不同,老人家睡的早起的早,可是從凌云這個年紀(jì)以后的人,都是晚上不睡覺,早上不起床,再加上這幾天心神俱憊,突然在昨天把一切做了個了結(jié),今天早上睡的格外香甜。
但是父母老早就起床了。一開始聽見老杜頭罵街的時候,還可以裝著不知道罵誰不理他,現(xiàn)在罵到了凌云的名字,老凌頭借著昨天的凜然之氣,走出大門迎了上去。
崖山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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