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睜開眼來時,窗簾又把我的小房間映得粉粉的一片。屋子里很靜,我睜眼躺在床上,回味著昨天游動物園的情景,回想著動物園里那些可愛的小動物。昨天我們從動物園出來后,是在外面吃的晚飯,之后,郭阿姨開車送我們回的家。回到家里,我才覺得兩條腿有多累,一倒在床上就睡著了。我起身掀起窗簾的一角,外面又是一個好天氣。這會兒,村子里一定是冰天雪地,人凍得不敢出門,而廣州的冬天卻依然是繁花似錦,鳥語花香。
我悄悄地下了床。今天是星期一,我想,沈叔叔該去上班了吧。媽媽可能昨天也玩累了,還沒起床。我來到客廳,卻沒想到沈叔叔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嚇了我一跳。我想再回去我的房間,可我又憋不住想上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在大房間旁邊,要穿過客廳。沈叔叔也看到了我,他叫住我,說:“玥玥,起床了?”我只有老老實實地說:“唉,起來了?!蔽要q豫了一下,又說,“叔叔,你今天不用去上班么?”沈叔叔翻看著手機,說:“你媽媽晚天陪你逛動物園可能是累著了,晚上身子不舒服,很晚才睡著,等她醒了,我送她去醫(yī)院看看?!蔽摇芭丁绷艘宦暎奔泵γθバl(wèi)生間。從衛(wèi)生間出來,我剛想推門去看看媽媽,沈叔叔叫住了我:“玥玥,別去吵了你媽媽,讓她多睡會。”我只得縮回推門的手,小聲說:“我只在旁邊看媽媽一會,我不會弄出動靜的?!鄙蚴迨逭f:“不行,你媽媽很容易驚醒的,她很晚才睡著?!蔽抑坏么蛳丝磱寢尩哪铑^。在托管中心養(yǎng)成的習慣,不允許自己蓬頭垢面,不成體統(tǒng)的樣子,我便輕手輕腳地進衛(wèi)生間洗漱了出來,媽媽還沒起床,我便小心翼翼地在沙發(fā)的另一頭坐下。沈叔叔見我不去打擾媽媽,也不理我,自個兒看著手機。和沈叔叔這樣在客廳里呆著我很不自在,不敢把腿盤到沙發(fā)上,也不敢開電視,而沈叔叔呢,就當我是空氣。我想我還不如一個人到我的小房間里呆著去。
我繞過沙發(fā)前的茶幾,準備回我的房間去,媽媽卻出現(xiàn)在她的房門口。沈叔叔說:“蕓蕓,你怎么起來了?怎么不多睡會?”媽媽披散著頭發(fā),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她扶著大肚子,說:“睡不著了,你怎么沒去上班呢?”沈叔叔說:“我向公司請了一天假,呆會陪你去醫(yī)院檢查檢查?!眿寢寯[擺手說:“檢查什么?我又沒事。”沈叔叔說:“一晚上你翻來覆去都沒睡好?!眿寢屨f:“我中午再補個午覺就好了。沒事的,趁現(xiàn)在還早,你快去上班吧?!眿寢屵M衛(wèi)生間去了。我見媽媽起床了,便重又在沙發(fā)上坐下,拿了沒看完的《昆蟲記》看。媽媽從衛(wèi)生間出來,看到沈叔叔還坐在沙發(fā)上,說:“你怎么還沒去上班呢?”沈叔叔笑說:“我都請了假了,我就在家陪你一天吧?!眿寢屝︵恋溃骸澳氵@是要偷懶吧?!鄙蚴迨逭f:“那我就偷一天懶吧?!蔽已劬粗鴷?,心想,沈叔叔對媽媽還是很體貼的。
媽媽在我旁邊坐下,問我:“玥玥,今天想吃什么早餐?”對于早餐我是沒什么要求的,跟著姥姥時,姥姥做早餐是稀飯和咸菜,托管中心的早餐也經(jīng)常是稀飯和咸菜,節(jié)假日時早餐換成大肉包子,會讓我們回味好長時間。我有點想念肉包子的味道了,但我知道不能隨心所欲,我說:“隨便吃什么都行?!眿寢屨f:“我們?nèi)コ晕r餃與腸粉吧?!眿寢層謱ι蚴迨逭f:“沈巖,我知道一家早茶店,他們家的蝦餃和腸粉是極好的,不如,我們今天去那家店吃。”沈叔叔看著媽媽說:“我看你還是不要出門了吧,你們想吃什么,我去買回來?!薄澳羌业昃驮谛^(qū)門口,孕婦適當?shù)淖邉幼邉訉ιa(chǎn)有好處?!眿寢屨f,“我去漱洗了,我們一起出門去。你們都洗漱了么?”沈叔叔點頭,我也說我洗臉刷牙了。
媽媽再從衛(wèi)生間出來,精神不少,她精心梳理了頭發(fā),臉上畫了淡淡的妝,還涂了口紅,穿了一件紅色外套,從背影看還真看不出媽媽是位孕婦呢。媽媽又把我叫到梳妝鏡前,重新給我扎了小辮子,又給我涂了點兒童霜,香噴噴的。最后,媽媽一手挽了沈叔叔,一手牽了我出門,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我們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呢。
小區(qū)門口果如媽媽所說有家早茶店,里面有好些人,坐在那里一邊喝茶品點心,一邊輕言軟語地聊天。我們找了個偏靜的角落坐了下來,服務員上來,媽媽拿了價目表和我一起看,說:“玥玥,想吃些什么?”看著名目繁多的價目表,這些都是我從沒吃過的東西,什么都是好的。媽媽的頭發(fā)拂在我的臉上,我能聞到媽媽身上淡淡的香味。我看媽媽一眼,說:“媽媽,你點?!眿寢寣Ψ諉T說:“來一壺茉莉花茶,一盒酸奶,三份瘦肉皮蛋粥,一屜蝦餃,一盤腸粉,再來三份蛋撻。沈巖,你看還要些什么?”沈叔叔說:“先吃過了,需要再加吧?!?p> 等待的這會時間里,我悄悄地觀察周圍的食客,有三五個一桌的,有兩人一桌的,也有獨自一人的,食客有的一邊吃東西,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也有的一邊吃東西,一邊看著手機。我們點的東西很快上來了,蝦餃裝在竹制的容器里,腸粉用一只好看的長形的瓷盤子裝著,看著就讓人饞涎欲滴,媽媽把酸媽打開,吸管插進酸奶盒里,說:“你喝不慣茶的,就喝這個吧。”媽媽又挾了一只蝦餃放在我面前的小碗里,說:“快嘗嘗?!蔽腋械奖徽疹櫟脽o微不至。媽媽又挾了一只給沈叔叔。我吃著這精致的早點,只覺齒頰生香,媽媽和沈叔叔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聊著沈叔叔公司里他們都熟悉的人的一些事兒,誰要買房子了,誰準備結婚了……周圍人也都是很休閑很享受的樣子,沒想到在別的地方,在上班之前上學之前,匆匆吃早餐這么一件事兒在這里卻變成了一種享受。我吃完面前的皮蛋瘦肉粥,吃了一只蝦餃和蛋撻后就再吃不下東西了,沈叔叔和媽媽卻不急不緩地喝著茶,我慢慢啜著酸奶,想著要是以后能經(jīng)常這樣和媽媽一起吃早餐該多好啊。
我們差不多在早茶店呆了個把小時,從早茶店出來,媽媽又帶著沈叔叔和我逛了一圈菜場,媽媽買了排骨,山藥,說是今天要煲湯我們喝。往回走的時候,沈叔叔提著從菜場買的菜蔬,我們慢慢走著,反正沈叔叔今天不用上班,我和媽媽也是無所事事。突然一所學校出現(xiàn)在我眼前,它就在馬路的邊上,寬寬的門樓上寫著幾個大字——育才小學,從關著的鐵柵門可以看到里面寬大的操場和高大的教學樓,現(xiàn)在,學校都放假了,所以操場上空蕩蕩的。我立在校門口久久往學校里面看著,媽媽回過頭來說:“玥玥,走啦?!眿寢屢娢也粸樗鶆?,走過來牽我的手,說:“玥玥,看什么呢?我們走啦。”其實學校里面也不一定有我在家鄉(xiāng)所在的學校氣派,但它離媽媽近一些。我一邊看著學校里面,一邊說:“媽媽,我能在這所學校讀書嗎?我想離你近些,想天天能看到你,我不想再回托管中心?!蔽医K于把我心中好久想對媽媽說的話說了出來。媽媽前傾著身子看著我,看得出來,媽媽也很感動,她的眼睛潮潮的,她看了我有半分鐘,媽媽一笑,她的眼角還淚光閃閃的,媽媽道:“為什么不能呢?媽媽也想天天看到你,玥玥也能在這所學校讀書?!蔽胰滩蛔g呼:“太好了,太好了,玥玥也能在廣州讀書了。”回家的路上,我的話也多了,蹦蹦跳跳地不停地問媽媽這個那個,路上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充滿了吸引力,我想,我很快就不再是人們口中的鄉(xiāng)下土包子了,只是沈叔叔的言語少了些,不時和媽媽交換一下我看不懂的眼神。
回到家里,媽媽累了,斜靠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休息,沈叔叔也靠在沙發(fā)上翻看手機,媽媽有時把腿擱到沈叔叔腿上,沈叔叔替媽媽捏捏腿。我不喜歡沈叔叔和媽媽喜歡看的電視節(jié)目,便到房間里看漫畫書,看累了,便隔著玻璃往樓下看,只見樓下健身器材處有兩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兒童在玩耍,他們追追趕趕,玩得好不開心。大人有大人的世界,或者一部手機,一杯清茶,一張報紙,可以讓他們在屋子里呆一整天,但孩子的世界應該是藍藍的天空,碧綠的草地,不應該關在屋子里的,我無比羨慕地看著樓下玩耍的孩子們??戳艘粫?,我終于鼓起勇氣到客廳,對媽媽和沈叔叔說:“媽媽,叔叔,我想到樓下去玩一會?!眿寢屪鹕碜诱f:“等到下午了媽媽帶你下去玩好嗎?你一個人下去人生地不熟的。”我說:“我就到樓下健身器材的地方玩會,我玩一會了就回來,我不會走遠的。”媽媽看看沈叔叔,沈叔叔也看看媽媽——那意思好像是在互相詢問:這么大孩子了,應該不妨事的吧?我又補充道:“我不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也不跟陌生人講話,不會被人販子拐跑的?!鄙蚴迨搴蛬寢屵@會倒笑了,沈叔叔道:“玥玥,是托管中心的老師告訴你們的這些嗎?”我本來對沈叔叔沒什么好感,覺得他搶走了我的媽媽,如果沒有他,媽媽心里就只有我一個,后來,見他對媽媽還體貼入微,而且今天媽媽答應我可以在廣州上學了,我心里舒暢,覺得沈叔叔其實也還不錯。我說:“是的,謝老師不允許我們到托管中心外面去玩耍,便經(jīng)常給我們講這些。”沈叔叔大方地說:“要不,叔叔陪你下去玩吧?!蔽覕[擺手說:“我一個人下去就行了,我看到樓下有小朋友在玩?!痹谖业男闹?,人販子總是大人,不會是小孩子的。沈叔叔說:“那我一會下去找你?!蔽艺f:“好?!蔽页隽碎T,心想,如果沈叔叔真的陪我下去玩,我還不自在呢。
我來到樓下小區(qū)健身器材處,沒有人玩健身器材,我在樓上看到的那四五個孩子在健身器材對面的花壇那邊的空地上一起玩游戲,我走到太空漫步機邊,兩腳踏上踏板,身子伏在前面的橫桿上,像蕩秋千似的一邊蕩著踏板,一邊遠遠地看小朋友們玩耍,我很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很想過去和他們一起玩耍,但是我不敢,如果我過去跟他們一起玩,不知道他們愿不愿意接納我?會不會看不起我?我在漫步機上蕩了一會,又到立式旋轉(zhuǎn)器上面轉(zhuǎn)動。我雖然玩著這些老年人鍛煉身體的健身器材有些無聊,但總勝過于整天關在家里。我一時蕩蕩漫步機,一時轉(zhuǎn)轉(zhuǎn)旋轉(zhuǎn)器,一時又拉拉牽引器,約過了十幾分鐘,那幾個小孩子可能是玩什么游戲,人越多越好,總算留意到了我,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跑過來,對我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看著面前這個長得白白凈凈的小姑娘,道:“我叫吳玥?!毙」媚镎f:“我叫劉思捷,我們要玩踩腳游戲,你想和我們一起玩嗎?”我點點頭,從太空漫步機上下來。劉思捷跑到她的伙伴中去,我跟在后面。這四個孩子中有三個男孩,兩個女孩,劉思捷跟我講了踩腳游戲的游戲規(guī)則,這個游戲我在托管中心也和同學們玩過,就是一個人用腳去踩另一個人的腳,踩到了被踩到的一方就只剩下半條命,最后勝出的為贏。我很快就和他們玩得融入了,幾個小伙伴,我只知道劉思捷的名字,其余的伙伴,比較胖的一個男孩被大家喊“胖子”,有人要踩胖子的腳了,就說:“胖子,注意了!”其余兩個男孩,一個大家都喊他“老板”,另一個大家喊他“丘哥”,另外一個皮膚有點黑的女孩,大家叫她“阿玲”,看來,他們都是玩得很熟的伙伴。我們玩了一局又玩一局,一會兒,我就玩得汗流浹背了。老板和丘哥爭執(zhí)了起來,老板說踩到了丘哥的腳,應該是老板贏了。丘哥卻說沒踩到,不能定輸贏,兩人爭執(zhí)來爭執(zhí)去。阿玲說:“不玩了,不玩了,沒勁?!崩习逭f:“下午你別想去我家玩游戲。”丘哥說:“不去就不去,了不起么?”老板沖我喊道:“新來的?!蔽艺f:“我叫吳玥?!崩习宓溃骸皡谦h,你的名字還怪好聽的。嗯,下午去我家玩電腦游戲吧,還管吃管喝。”我從沒接觸過電腦游戲,只聽托管中心有些同學說過,聽老板這么說,心里還怪癢癢的,我說:“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家呀。”老板手一指,說:“我家就在這棟八樓,802?!蔽翼樦习宓氖种缚催^去,他住的那棟樓就挨著我家住的那棟樓。我說:“好啊。”老板拿起花壇邊的外套,朝丘哥“哼”了一聲,臉孔朝天,得意地走了。丘哥不服氣地咕嚕了一聲:“多了不起么?”也走了,大家伙也都散了。
剩下我孤伶伶地站在花壇邊,我想,我還是回家吧。一轉(zhuǎn)身,看到沈叔叔在腰背按摩器上按摩背部。沈叔叔沖我喊道:“玥玥,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