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兩山間的幽深谷里,似是山體斷裂開合后又經(jīng)流水沖刷雕琢出的殘垣孤島,高聳而立于云霧障目的谷崖間,成就了一處藏在云深處的不名之地,隱秘而神奇。
當終于踏足到這個苦苦找尋的地方,一切卻是和心中所想相去甚遠,沒有一點點會讓人覺得恐懼詭異,所見的更像是只存在于美好幻想中的世外桃源。
碧樹,花林,一眼望不盡的嬌艷美景,倒是是少了些鳥囀啾鳴和閑談言語的人聲,冥冥中寂靜地有些太不自然。
“這里真像是個仙境,可不像你說的那么恐怖?!绷鬟B于身邊如花般的景色,不自覺感嘆出聲,可當風圣留意到此時左然的那一副表情時,欣賞美景的心情倒先放下了。
只因為那神色透露出太多的異樣,冰冷,詫異,沉寂中還壓抑著掩不去的興奮之色,他還從沒在左然的臉上一次看見過這么多的表情,不由提起了思緒。
“怎么了?”
“這真的是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地方,我終于明白葬山上何以會荒蕪成那樣,就是因為霧蒙谷中的這里。山風經(jīng)此吹向葬山上,也帶去了這兒的花草氣息,無形的毒竟荒漠了一整片土地?!?p> 視線環(huán)視著每一處地方緩緩而過,聲音依舊冷寂,只是然后卻一時輕笑出聲,連瞳孔中都迸發(fā)出神采,“真是難得啊,若不是今日親眼所見,我只怕是怎么都想不到,也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世上還有這樣的一處存在?!?p> “這里鮮少有人踏足,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倒確實隱秘,只是既然你說有無形之毒,是否與我們先前所見相關,那這里……”
“這里就是一個毒場,無論是看得見還是看不見的,都深藏毒性,足以致命??墒撬鼈儏s都和諧同生在了一起,相互平衡,就在這里,自成一個世界,完全孤立于外界而存在。最讓我難以置信的,就是這里居然還會有人生活,而那個死去的嫁入莊家的女子,應該就是從這里走出去的?!?p> 無法不相信從左然口中說出的這些話,當眼前的如畫美景牽連到某些死亡時,花朵般的顏色卻更妖異惑人,悠哉賞玩的心情也被迫切之心蠶食。
“我們再四處走走看看,也許會有更讓人驚奇的事情發(fā)生也說不定?!?p> “切記,這里的一切皆要小心?!弊笕浑y得囑咐了一聲,這一句話的分量,原流風心中也是清楚。
走過的許多地方,從來沒有哪一處是左然如此小心的,而這里最讓毒君忌諱的,卻偏偏是一向自如的毒性,原流風輕點了一下頭,便隨著左然一同往前。
既已置身其中,糾結無益,難得一見的景致卻是不可錯過的,有人在前引路他倒樂得安心,眼觀各處縱情欣賞,也算不辜負這綻放于濃濃秋意里的花樣美景。
只是耳中突然覺察到的另一個聲音,卻是打破了這一切,一下子揪住他的精神,“有人!在那邊?!?p> “跟上看看?!弊笕辉捯舴铰湟惨炎妨顺鋈?,兩人身法皆不慢,追趕一人本應不成問題,只是才未片刻,他卻是又被左然的一句話給叫停了,“別追了!”
“怎么?”
左然隨手攬了一絲清風入鼻,卻又輕觸鼻尖稟去了氣息,“你看見前面的那一片開滿粉色花朵的樹林嗎?這花林縱橫連綿,應該本就是做防護之用,不僅是呼吸,碰觸,就連風帶花香拂過身體,也會有毒性隨之滲透,就如同被侵蝕的葬山一樣。何況人心跳不息血脈流淌,毒性也極易遍走全身。
“其實若是毒發(fā)后想解倒也不難,只是這里生長的一切都在統(tǒng)一的毒性里,皆不可用。若一時也不得外面的藥草救急,怕是連回頭的鐵索橋也走不過去?!弊笕辉捳Z間神色黯然,一時更多了些懊惱,“是我考慮不周,應該提前備好解毒的藥再進來?!?p> “這里無一不是毒,若要保安全無虞,怕要把所有的藥草都各備一份來了,直接就能把進來的路給壓斷了,確也就不用煩惱別的了?!?p> 停在原地一時不得進退,隨口打趣了一句,目光卻是還在眼前的這片花林上徘徊著,上下左右又看了一遍。
一番打量過后,然后說道,“這片花林縱深應當不過半百,既然風穿花林而過,我們想要避開不如試試從上方過去,總能接觸地少些?!?p> “這里與葬山垂直差距不大,風是不會盡往上吹,可是這里地處霧蒙谷又終年云霧籠罩,卻比別的地方都更加溫暖,更利于毒性上行,所以越往上毒性越重?!?p> “堆積的整片云氣,更混合了這里幾乎所有的氣息,一方面是這里的一處屏障,另一方面更與外面直接接觸,也是這里毒性最不穩(wěn)定的一層,所以輕易更要避開高處,此法不可行?!?p> 左然敘敘說了這許多,最終搖搖頭否了他的話,原流風也只得一聲嘆息,再為過此地行最后之力,“如此,那只能讓風自此向兩旁吹開了,不知可否給我們一條通過的路?”
看著原流風伸手正對著眼前花林樹木交錯的一處,而那里似乎將有一條可以安然過去的路。只是如今已不是在葬山頂上,也不像輕易就可撥散云霧那般,不禁讓左然也有一絲擔憂。
“我們身處毒性環(huán)繞之中,在這里動用內息只會受影響更甚,何況我們才踏足這里并未走入深處,之后……”
“總要過了這里才會有之后吧。再說有你之前的那粒藥丸,應也無妨,試試吧?!痹黠L徑自向前幾步站定,調動內息幻化為手中之氣,掌心撥散旁開引著漸起的氣流直直往兩側吹去。
這時的兩人皆在頓起的風向之外,勁風卻是猶勝山頂上撥開混沌云霧之勢,一時吹得林木枝椏盡向旁側傾倒。
他并未顧得回頭,只牽引著掌心氣勢同身后的左然說話,“你趁現(xiàn)在過去,中間的那一處應是最安全的地方?!?p> 原流風的雙手劃開了花林,兩股氣勢相持對開之地,便可容身而過。
左然聽了這話正往前去,正經(jīng)過原流風身邊不由定定看了他一眼,未曾開口便先聽得原流風的話,“你先走,我隨后就到。”
一人還在耗費內力牽引著那條半開的路,左然也只能盡快通行,移身穿過中間林木錯落之地,盡量避開可能的碰觸,快速到達花林的盡頭。
剛踏出最后一步,左然即刻便回身望向來時的地方,只是影影綽綽間,那人的身影卻并不明晰。
樹木與云煙霧氣本就有著天壤之別,霧氣散開再聚攏總還有些時間,可樹木枝干本就柔韌,施力稍一減緩便有回還之象,原流風若要通過必要一時兼顧,尤是在這不尋常之地,總歸是要麻煩的。
他正這樣想著,眼前看向的地方便有幻形之氣倏然而過,方才回轉過神時,原流風人已旋身站在了身旁。
“好快的身法啊,我?guī)缀跻詾槭顷囷L呢。”
看人順利過來一時笑意,原流風聽得這話卻是忍不住接了一句,“我倒寧愿自己是一陣風,載著你過來總比方才要省事得多?!?p> “其實倒不如將這花林毀去一些來得方便,而且一勞永逸。”
原流風半玩笑的話并未被繼續(xù)下去,左然的這句話卻是說得一本正經(jīng),正經(jīng)地反而像是在聽個玩笑。
原流風的唇邊揚起一絲笑容,總覺得這樣的反應,不知什么時候起卻也稀松平常了。
“夕陽西下如此良辰美景,也就你能說出這么煞風景的話了,等真有要一勞永逸的那一天,我一定讓你來動手。”
原流風正這樣說著,帶著笑意搖搖頭,抬眼往花林隔開的前方看了看,“走吧,我們往前去看看。”
過了那片花林再往前,路面漸而崎嶇不平起來,綠意滿滿的各樣草木遍處生長著,一直到眼前的一座低矮石山上。山上棱角分明的巖石大大小小契合在一起,高過一人,盡遮住了視線。
石山北高南低,高處奇石密集,形成一道屏障無處可進,南邊卻是順沿山勢有一條人行小路,路旁一條清淺溪流緩緩流淌,隨著山腳方向綿延不絕。
“你要干嘛?”看左然繞到溪水旁邊,他便也跟著走了幾步,眼看著左然從身上取下水囊,就在溪邊蹲下了。
“這水從山石下流出,順著這條小路流遍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這里所存在的每一分毒性應當都會融合進這溪水里,再由溪水滋養(yǎng)出生長的萬物,這水是最好的藥引,無論是解毒或是制毒?!?p> 左然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小心謹慎,一舉一動也是寶貝的不得了,倒也完全像他平日里與毒物打交道時的樣子。
原流風自然也知道這里的一切不同尋常,只是關于其中變化無常又復雜難解的毒性,實在并沒有多少興趣。
左然走走停停,幾乎將每一處,每一株草木都看得仔細,他只徑自在前面信步走著,一副游玩的模樣,欣賞之余卻也在心中感嘆,這里山石花木各處構造的雅致秀美。
腳下的小路一直蜿蜒向前,呈螺旋形狀,且越走地勢越加低平,等轉過石山旁側,螺旋中心處的一處建筑也露出了屋脊,只隨著每一步前行由旁側漸往正面而去,也終離那處木石建筑越來越近。
左然才跟了上來,還未走幾步,卻是眼看另一人不知為何停在了那里,便也順著他視線正停留的地方看了過去。
清淺溪旁零星散落的雜石里,挺拔著幾棵毛竹,翠綠堅韌,清風拂過竹葉,摩擦出奏樂般的聲音,這般修竹,清溪,落石相間之境,在這個奇幻旖旎的地方卻更顯別致了,竹葉迎風與遠處的那座建筑遙相呼應。
此時兩人處在略偏向一側的位置,還未能看清那處建筑全貌,而且自他們所在的地勢略高處向低處看,那兩層樓閣的下層還半掩在前方彎曲的小徑之后,只露出了一個輪廓。
莫小愛隨著兩人的行蹤無聲到此,目光越過層層蜿蜒的路面和零星分布于路旁的點點綠意,還未來得及仔細端詳,卻是一閃眼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臉上帶著面具的人。
她知道原流風一行并不能看見自己,但是這人卻可以,莫小愛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卻被身后自清溪修竹住傳來的動靜弄得一驚,轉眼一看,竟是一條通體青綠的長蛇,正昂頭而來,她心頭一驚,未及喊出聲,便醒了過來。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房中一點燭火的光亮,她四下看了看,慢慢回過了神來,然后便披上衣服出了房間,小心翼翼朝不遠處那個面具人的房間走去,她想那人一定還沒有清醒。
陽邪之中,這人的房間周圍卻并沒有多少值夜的人,當莫小愛小心探進了一扇房門之內時,卻并沒有從空蕩蕩的床上看見人,直到她摸索到了一處機關,通向一扇暗門,里頭的一個臥榻上,正躺著一個一動不動的人。
這人的臉上還帶著面具,莫小愛小心試探了一下,這人確實還沒有醒來,她先是注意到了他手里半握著的那塊兒石頭,卻不敢貿然驚動,而是深吸了一口氣,先朝著那張面具伸出手來,當那張臉全然暴露在眼前的時候,她呼吸都不由一窒。
“……執(zhí)音?!”
莫小愛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臉上,將印象中這張還算熟悉的面孔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心中便又多了數(shù)不清的疑惑來,然后當她的視線落在了那眼角的一顆痣上,猛地有一個畫面浮現(xiàn)在了腦海里。
那是她曾經(jīng)在逆光石回溯的某段過去里所瞥見的一幕,是在靜樓的綺香居里,那時候的莫愛還是一個睡在搖籃里的嬰孩,房間里闖入了一個男孩兒,莫小愛撞見時,那小男孩兒正跌跌撞撞從窗戶逃離,轉頭的一瞬間,那顆痣在眼前格外清晰。
怎么會是他?所以,執(zhí)音到底是誰?
眼見榻上的人將要蘇醒,莫小愛趕忙從他手里將逆光石揣進了自己的衣服里,待執(zhí)音緩緩睜開了眼睛,他下意識朝自己的臉上摸去,掩蓋身份的面具早就已經(jīng)不在了。
“執(zhí)音,你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要做什么?”
執(zhí)音揚起嘴角沖她笑了笑,似乎就像曾經(jīng)還在靜樓的時候,“我確實不是別人眼中陽邪的主人,沒有幾個人是真正知道我是誰的,你知道陽邪的主人是要始終奉獻給這個地方,不能夠娶妻生子的嗎?而我就是他的兒子?!?p> “所以本來陽邪的掌門他現(xiàn)在……”
“早已離世了,就在莫任傳來消息說不再回到陽邪,也不會繼承陽邪掌門之后,我父親就已經(jīng)不在了?!?p> 莫小愛似乎明白了什么,“這就是你要針對莫任的原因,也是為什么莫愛會受制于你,替你做事?”
執(zhí)音眼中神情漠然,帶著一絲冷厲,“難道他不應該嗎,他身上帶著我父親給予的陽邪一半的內力,在外面守著一個女人過活,放棄了本來就該屬于自己的責任,若不是他,陽邪何至于此,我何至于此?。俊?p> 莫小愛沉默了片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執(zhí)音的目光此時靜靜落在她身上,似是在探究著什么,“所以你和莫愛究竟是什么關系,你以莫愛的名字去到靜樓從來就不是巧合,她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彼荒苋绱嘶卮鸬?。
執(zhí)音想到清醒前最后看到的景象,在昏暗沉沉的一片朦朧之中,霧蒙谷中的一切已深埋在一片迷霧中,變作另一個模樣。
“我們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