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琪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闖江湖的確不是件容易事,我總算明白了。”
秋無意微笑道:“能明白總是好的。”
突聽那旱煙老者起身唱了個諾,道:“里邊請!”
這一聲“里邊請”叫出來,每個人都好像放下心事一般,就連秋無意都感覺長出了一口氣。
本來唐琪的心跳都已加快,這一生里邊請,總算把心放了回去,她實在也早就想看看來的這是什么人。
可是希望總是伴隨著失望。
姑娘們的幻想總是美麗的,在她想像中,來的縱然不是風采翩翩的少年俠客,至少也應該是威風八面,身懷絕技的江湖豪俠。
外號一定得是“玉面飛龍”“賽羅成”“百變銀槍小將軍”至少這樣才符合江湖得身份。
誰知來的卻是個老太太,一張不怒自威得臉,穿著件萬壽紫錦的袍緞,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腳穿著一雙鑲了金邊的小腳靴,看著恰巧也像是個從官府來的都督的媽,拄著一條金光燦燦的拐杖,拐杖每一點地,便發(fā)出“嘚、嘚”的聲音,第一聲并不刺耳,第二聲耳膜便刺的心慌,想見老太太的內(nèi)力之雄渾。
一雙眼睛更是發(fā)亮的,目光炯炯,威光四射。
奇怪的是,院子里這些人本來明明是在等她的,可是她來了之后,又偏偏沒有一個人過去跟她招呼,只是默默的站成兩排。
這老太太目光四下一打量,便大步唐琪、秋無意這桌走來。
她走得并不快,只是拐杖一點,忽然間就到了眼前。
客棧的大門本就是開著的,老太太提起了桌上的酒壇子嗅了嗅,道:“不好?!?p> 秋無意點點頭,道:“確是不好。”
老太太道:“你們哪個拿幾壇好酒來?”
窮酸秀才道:“是?!?p> 一轉(zhuǎn)身從門外提來一“壇”,用壇好像小了些,應該說提過來一大缸才是。
缸已經(jīng)埋得發(fā)了白霉,缸口用已經(jīng)看不出顏色得泥土封著,也許已經(jīng)有了生命,淡淡的等待著人來啟封。
缸就放在老太太的腳旁。
老太太輕撫著缸,好像撫摸著那親生的孫兒一般。
對著唐琪笑道,“這位小姐兒可否陪老身喝一杯?”
唐琪震了一震道了聲好。
老太太只是輕輕在缸沿一摁,不見任何舉動,那泥封多年得缸蓋就飛了起來。
黃泥與蛋清得封泥,就是一般鋒利的刀劍都難以掘開,這老太太的這份內(nèi)力和手勁已可驚世駭俗了。
唐琪也看的呆了。
滿屋瞬間充滿了芬芳的酒味。
就連不愛喝酒的唐琪都覺得嗓子眼發(fā)麻,喉頭涎水依然汩汩。
老太太看著秋無意說道,“你能喝多少?”
秋無意微笑著看著老太太道,“二斤”。
老太太手指不動,缸中酒已經(jīng)緩緩射了出來。
酒是陳年佳釀,也是越陳越香。
顏色已經(jīng)發(fā)黃,空中彌漫著濃厚的酒香,聞之則醉。
秋無意坐姿不變,手拈著一塊魚干,一張嘴那酒便進了胃。
居然眼睛瞇了起來,慢慢的品嘗著,二斤不多不少,這份內(nèi)勁已可笑視群雄。旁邊的抽旱煙的老者、窮酸秀才、小販,俱恭恭敬敬站在兩旁側(cè)立。
秋無意還是那副坐姿,扔了塊魚干在嘴里不緊不慢的嚼著。
“你呢?這位小姐兒?”
唐琪道,我只能喝一點。
酒從缸里這次卻不是慢慢的,而是“嗤”的一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唐琪面前的盞子里。
一盞為三錢,這一手法可是比唐門的暗器高明多了。
遇到比自己厲害的角色,唐琪可是不想吃眼前虧,馬上溫順了起來。
悶聲喝了這盞酒。
秋無意卻起身恭恭敬敬的站了起來笑了笑,道:“江湖中誰不說“弋江馬駝山千老太太”如何肯放下這么高的身段來到這么破的客棧,真是可尊可敬?!?p> 老太太也是一笑,道:“你初出江湖,卻已名動江湖,我不來找你還能找誰?”
唐琪看著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再也想不到這老太太,竟是享名三十年,以一鐵拐橫掃中原的千福老太千瑞英,也就是蕪湖“風行幫”的幫主馮樂天的岳母。
不管怎么樣,一枝拐杖能橫掃幾十年前的江湖,都不是件簡單的事。
可是這老太太為何來到這里?唐琪實在是想不通。
她忽然發(fā)覺自己今天想不通的事,竟好像越來越多。
老太太目光炯炯,盯著秋無意,道:“你只怕想不到我會來找你?”
秋無意承認:“我想不到,一介民夫,奈何受老太太重視。”
老太太道:“其實你一調(diào)查黑龍會,我就已知道了?!?p> 秋無意笑了笑,道:“這并不奇怪,五十年來還沒有人正面面對黑龍會,逢黑龍會便避,能正面回應才是怪事?!?p> 老太太道:“可是我直到現(xiàn)在才來找你!”
秋無意道:“你有重事,想必是為了馮幫主的事。”
老太太苦笑了下道,正是。
“馮樂天是我的女婿,我不愿他做水鬼,特地叮囑多次”,
秋無意道“馮幫主名聲尚好,并不欺行霸市,原是老太太福祉”。
“只是最近我看到的馮樂天好像不是原來那個馮樂天了”?我又不能盤問自己的女婿。
千老太一共有三個兒子、四個女兒、三個女婿、九個孫兒孫女,再加上八個外孫。
她的兒子和女婿有的是大俠,有的是捕快,有的是隱士,有的是掌門人,可說沒有一個不是江湖中的一等好漢。
她有四個女兒,卻只有三個女婿,只因其中有一個女兒已是燕子門的掌門人,而燕子門的要求是未婚。
她的孫兒孫女和外孫也大都已成名立萬
最重要的是,千老太的子弟走的都是正路,是以江湖中提起千老太來,大家都尊敬得很。
這樣的人,誰惹得起?
一般人怕是不敢惹,但偏偏就有人惹了。
千老太憤怒歸憤怒,卻是毫無辦法。
對方一身黑衣,掌中一口長劍,就單挑了千福園,輸?shù)拇蠹乙彩切欧?,單挑的也并無不妥。
千老太再大的火氣也是發(fā)不出。
自己一只鐵拐三十年前就已縱橫江湖,無人鋝其鋒芒,卻不料對方硬接了一杖,一口長劍也指在了千老太的脖子上,換誰也扛不住。
別人不愿說的事,他就絕不多問,這是秋無意行走江湖的原則。
但是千福園的原則那就多多了。
一個大園子有個總的原則,人稱十誡。
每個院子又有自己的準則。
據(jù)說園子里的總管“一支筆”劉秋實認真的統(tǒng)計過所有門房準則,比當今天子的律法也差不了多少。
聽說當今的大理寺認為千福園的原則適用于很多法規(guī),特地采納了不少,前任總管崔凱也是被大理寺征兆做了寺卿,掌管文書。
所以,千福園出身的人江湖名聲要遠遠高于七大門派。
最近幾十年武林人才凋零,崆峒多了些敗類,昆侖后繼無人,也只剩少林、武當、峨眉支撐武林正派門面了。
沒有名門正派的武林還算武林嗎?
名門正派的衰落,卻逐步把江湖中的家族勢力推到了前臺。
江南的南宮世家,南宮平。
蘇州慕容山莊的慕容秋雁。
濟南金宇水泊的金宇心。
杭州寒水宮的軒轅一珊。
這一批江湖可謂是女性執(zhí)掌的巔峰,以上的女掌門無論武功還是名聲都可謂是武林的新晉之輩典范了。
再加上蕪湖千福園千老太,和塞外明珠湖張碧衣張老太,武林儼然已是女性的天下。
這些都是被譽為當代名家的勢力,江湖上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千老太居然要秋無意幫忙的當然是家事,并且是詭異的家事,
你說奇怪不奇怪?
福和樓是蕪湖最大的酒樓,非但有八層,每層只有一座酒席,保證清凈和私密性。
大凡有點身份地位和地位的平時都比較忙,忙就要幺三和四喝兩杯,喝酒怎么能不吹牛呢?吹牛吹的也是事情,事情要談的當然首選福和樓。
福和樓的八樓是頂樓,是個小小的閣樓,外面一層大大的平臺,閣樓的地方并不大,剛好可以擺得下一桌酒菜,坐在閣樓上,整個蕪湖的江景便一覽無余,很是愜意。
當然在這層擺酒席銀子也是最多的,可是千福園什么時候缺過銀子呢。
風行幫主馮樂天四十歲前膝下無子,四十歲時喜添千金,酒席就設在二到八層。
千老太自然是被安排在第八層。
酒席都是同樣的酒席,但是吃飯的人卻是不同。
馮樂天請客的直系親屬,當然就擺在這閣樓上。
千老太不急不忙的走上這閣樓,第一眼看到的,當然是雄偉壯闊的長江。
千老太喜添外孫女當然開心,穿了件質(zhì)料很高貴,并不太花的衣服,頭上戴的珠翠既不太多,也不太少。
端端正正、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那里,看來既不刺眼,也絕不寒傖,正是位世家老太應該有的模樣。
欣然的接受著大家的祝福。
馮樂天穿了件紅色的大緞子袍,花團錦簇,胸前大大的一個福字,顯得頗有精神,一副大富大貴的模樣。
福和樓的酒菜本來九四一絕,等到酒過了三巡,菜過了五味,那當然正是人生最得意,最幸福的時刻。
千老太平素極少喜怒哀樂,現(xiàn)在也是面帶笑容,喜樂開顏。
蕪湖處于長江中游,水利極富,船只最多,靠水為生的人也是多如過江之鯽。捕魚的船和采砂的船多,船多自然利益就多,所以事情也多?!帮L行幫”牢牢占據(jù)蕪湖長江碼頭重要的位置,只要是在蕪湖一帶發(fā)生的事,“風行幫”都要伸手去管一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