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墻內(nèi)久已聽不到人聲,只有在秋初夏末,才偶然會傳出秋蟲低訴,鳥語啾啁,卻更襯出了這宅院的寂寞與蕭素。
院子里幾個人形的石灰印記,捕快把躺著尸體的地方都用石灰沿了一圈,做為公門證據(jù)。
秋無意并不想管閑事,但是人命的事情,秋無意卻從來未撒手過。站在前院的脊柱上,整個院子便在眼底,到處都是破敗不堪,但卻收拾的干干凈凈。
光色更深,陽光的強暉,正照在主院后、云房外的走廊上,照得廊外那幾根陳舊的大圓木柱,也閃閃的發(fā)出了紅光。十二月的晨風(fēng)中,帶著從河邊傳來的水汽芬芳,令人心懷一暢。
長亭無人,庭院寂寂,人早已走光了,也聽不見任何聲。
院子外的幾具尸體早已抬走,別人都疑心是鬼咬的,秋無意卻知道那只不過是用手插出來的而已?!坝撵`白骨爪”過于陰毒,幾十年前就已絕跡于江湖,不知道何人竟又修煉了這手武功,這人武功相當(dāng)可怕穿肉過骨如豆腐一般,這門武功的手法當(dāng)真霸氣、歹毒至極。
秋無意只看了一眼,就感覺一股涼氣打腳后跟上冒。
這人的伸手憑這幾個捕快肯定是不行的。
秋無意自己也想一看個究竟。
秋無意如燕子般輕盈,一掠而上了房脊,四下無人,身子晃動間一掠而下。就在他身子與地面平行時,他忽然看見對面的廂房里有個人如箭一般射了出來。
一個妙目高髻,穿著身雪白長袍的女人,一雙眼睛在爍爍發(fā)著鬼魅般的綠光,就像是兩顆妖異的寒星。
秋無意的腳沉了下去,人也沉了下去。
秋無意身子后斜,腳尖還未完全沾地。就在這時,他又看見了劍光如光彤一般,刺了過來。
劍在前人在后,劍光如此輝煌、如此迅急。
疏忽之間,他整個人都已在劍氣籠罩之下,一種可以令人連骨髓都冷透的劍氣。
這一劍的鋒芒,幾乎已沒有人能抵擋,劍勢的詭異遠(yuǎn)遠(yuǎn)超過流水夫人用窗欞偷襲的辛辣。跟這一劍的妖異比起來,流水夫人的窗欞簡直就是中原豪俠一般。
秋無意也不能接招,也根本不能接招。
他的腳尖點地,人已開始往后疾退。劍光如鬼影附魅般追擊過來。他退得再快,也沒有這一劍前擊之勢快,何況現(xiàn)在他已無路可退。
后面就是大廳,而大廳的門是關(guān)著的。
進不去,出不得,所謂困境不過如此吧。
劍光如驚虹匹煉,地上的落葉被舞動的劍氣帶起來,又被森寒的劍氣所摧,一片片落了下來。轉(zhuǎn)瞬間已被劍光絞碎。
這種劍法連青城雪鷹子都要自愧不如。
中原的劍法講究劍隨心動,這人的劍法卻是劍動人動,勢在前,劍在后,劍法催動如鬼魅一般。
秋無意退無可退卻也絕不在退,身形晃動間已搶入光彤之中。
這人似乎也吃了一驚,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已進絕境的人會突然和自己搶身位。
這人的招式變化之快,實在也是令人匪夷所思,本來是雙手握著劍的,突然之間,左手一劃腰間的短劍便又切了過來。
短劍晶瑩剔透恍如水晶一般,還未到,皮膚就有一種切裂。
秋無意的衣襟已被割破,人已被逼得貼在舞劍的手上。
白衣女子右手舞者長劍,口中低喝雅麗碼垛,烏云蓋頂之勢壓降下來。左手用著短劍,橫切豎削,眼泛綠光,彷佛惡魔精靈降世。
花木園林、亭臺樓閣,旋轉(zhuǎn)著從他們回繞。
秋無意本來正在喝酒,手里剛好端了個酒盅。
只聽‘叮’的一聲,秋無意右手拿著酒杯,就用這酒杯套住了短劍。
也不知怎地,酒盅居然還是沒有碎。
左手駢指起推,直擊右肩,逼其撤劍。卻不料這白衣女子絲毫不理會,向下一沉,劍尖旋繞而下。秋無意本意點肩,這一不縮指,不在發(fā)力。改點為抬,將對方右臂一格,雙方俱為一震,各自后退兩步。
秋無意后背已汗透,短短半個時辰鬼門關(guān)前走了兩遭,對手如此狠辣。
這白衣女子輔進中原便遇強敵,心下也是震撼。
院子里一顆碩大的銀杏,陽光從那棵大銀杏樹的枝葉間漏下來,正照在秋無意的臉上。
白衣女子卻向后縮了縮,站在樹蔭里。
秋無意還是看了看她,并沒有說話。
白衣女子卻忽然一陣?yán)湫Γβ曋?,左右兩個廂房響聲不絕,金銀護法走了出來。
秋無意還是面帶微笑,居然還是沉得住氣。
白衣女子用著生硬的官話說道:“你是誰?為何要多管閑事?”
現(xiàn)在這白衣女子也已明白秋無意的武功,竟遠(yuǎn)比她想像中還要可怕。她動手在前,又占了先機,可是卻兀自落了下風(fēng)。
這人氣定神閑絕非等閑之輩,像刀這里白衣女子低低的說了幾句。
過了片刻這白衣女子看著自己握劍的手,和右手短劍上的酒杯嘆息著道:“久聞中原武林的人物妙絕天下,想不到居然還有這么驚人的內(nèi)家功力。”
銀護法接了一句道:“這是真氣和真力,非我扶余武功可言”。
秋無意已經(jīng)不是淡淡的說了,語氣雖然不嚴(yán)厲,但誰都可以看出那并不是很友善的語氣。他只是看著對面三個人道,殺人償命你們既然殺了人,就要做好被殺的準(zhǔn)備。
一個人也惟有在為了普通人的生死之中,才能顯得出他的偉大來。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為民請命,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為了普通人一決生死,假如有這樣一個人,那他一定是偉大的。
這個房子里的人本來就是無辜的,卻忽然殞命,誰替他們喊冤。
日近中午。
朝陽已由平靜而轉(zhuǎn)為絢爛。
唐琪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秋無意的面前,她似乎從未見秋無意發(fā)怒的樣子,多少帶著點怯怯的樣子看著秋無意。
眼前一場生死在即,唐琪卻并未在意。
金護法的一雙手已經(jīng)變成了慘碧色,十指如戟,指甲暴長,辰州言家的僵尸拳不過如此。呼吸已經(jīng)變得沉重而悠長,秋無意知道這是外家功夫最厲害的境界了。
金護法盯著秋無意,那雙泛紅的瞳仁就像要在秋無意的臉上釘出兩個洞來。
秋無意也從未看見過這么樣的眼睛,從來未看見過這么樣的人,只聽說吃了人肉的人眼睛紅,不知道這人是不是吃了人肉。
金護法向著秋無意走了過來,每一步都很慢每一步都很沉重,每一步都發(fā)出很響的聲音。
秋無意也是目光如刀鋒,自認(rèn)平生最恨人殺人,異域番邦來中原殺人,更激起了秋無意心中的憤概。
秋無意身子忽然從騰空而起,就像是下面有雙看不見的手在托著他似的。
秋無意這次出手再也沒有留情,起手就是殺招,招數(shù)用的也是最平凡的招數(shù)。
江湖上平常的招式非常多,同樣一招長拳,高手和庸手的差別就太大了。
但是最普通的有時也是最強悍的,江湖中人常用這招獅子搏兔,可是誰能用出這種氣勢來。
就連金護法也從未想到世上真的有人能將輕功練到這樣的火候,人能在空中運勁下?lián)簟?p> 秋無意知道自己絕不能與“幽靈白骨爪”相硬碰硬,就算碰的過也不愿意碰。
比武論生死又不是斗牛,能少一分力氣當(dāng)然就省一份力氣。
現(xiàn)在卻是生死攸關(guān),容不得半分善念出手即壓制,秋無意從天而降,金護法雙掌發(fā)力用力上推,砰的一聲二掌交融四只手掌合在一起。
金護法縱橫扶桑十余年,外加功力幾無敵手,幽靈白骨爪一練成功,扶桑在無敵手,此番前來本欲遍尋高手較技,未成想遇著此生難得之勁敵。
扶桑武功本不以內(nèi)勁為厚積,最講究招式的變化和繁復(fù)。秋無意一遇強敵心頭大震,知道若以招式的變化恐怕不能善出這院子,索性上手即殺招一了百了。
金護法一路由高麗經(jīng)寒冷之地奔中原而來,一路上有敵手無強手,是以出手大意。吃了悶虧,硬接了秋無意這一掌,只覺得心頭發(fā)顫,嗓子眼發(fā)咸,一張口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一張瘦黑的臉頓時面如金紙,神情萎頓不堪,身子向后騰騰騰的連退幾步,坐在地上,盤膝打坐,調(diào)勻呼吸。
要知道金護法挾扶桑不敗之威初來中原,由高麗出入,一路拜訪高手甚多,均以幽靈白骨爪強勝對手。這一手武功莫說穿肉入骨,就是插石也如粉畿一般。
這一掌秋無意內(nèi)力吞吐也只瞬間的事情,金護法這么多年外功練的皮糙肉厚,筋脈發(fā)達,這一掌只封筋閉脈,血脈受阻,并沒受很大內(nèi)傷。
此次金銀護法護送黑龍會千金來中原,雖有交戰(zhàn)皆隨意去敵,大意與輕敵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