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威并施，竟叫一介鄉(xiāng)婦落荒而逃。衛(wèi)君晞是真的對這個突如其來的相親感興趣起來了?！扒f小姐，真是膽識過人，巧言善辯?！?p> “叫我叔頤便好了。”莊叔頤抬頭沖他微微一笑?！懊直闶怯枞撕艉暗摹，F(xiàn)在是民國。若是旭升真的認為平等民主才是時代之真理，那便喚我的名字吧?！?p> 衛(wèi)君晞在她的注視下，猶豫了許久，才輕聲喚出來?！笆孱U。抱歉，是我輕慢了。”
“沒關系。那么我便直說了?！鼻f叔頤開門見山。
她確實不討厭衛(wèi)君晞這樣性格的人。
可惜，喜歡這種奇怪的情感，向來就是沒有緣由的。喜歡時，無論對方是多么無可救藥的混蛋，也會散發(fā)著天神的光芒；而不時，便是天神真身，也不能動搖那鐵石心腸半分。
“我知道?！毙l(wèi)君晞苦笑道?！笆孱U是想要拒絕吧?！?p> 莊叔頤微笑?！笆前?，旭升就是比別人聰明靈敏。并非是其他緣故，不過是我不喜歡被人強壓著去做什么罷了。”
“國人皆有自由之心。叔頤做的沒錯。”衛(wèi)君晞倒是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敏感。第一次見面時便能察覺到對方的厭惡和嫌棄，大概對于他來說，是平生罕見的經(jīng)歷吧。
“但是對于旭升來說不公平吧?！鼻f叔頤扶著欄桿眺望遠方。重巒疊嶂，溪水涓流，竹林搖曳，這里看起來真如靖節(jié)先生所寫的世外桃源啊。
“這樣的事，向來便沒有公平一說吧。”衛(wèi)君晞很是體諒?！案螞r輕易許下諾言，也不過是另外一種不公平。”
“是啊。不過，我覺得旭升將來一定會成為國之棟梁的。能與你有機會交談，這一次也不算是一件令我討厭的事情?！鼻f叔頤笑著說?！靶裆?，可飲酒？”
“若是無話可說之人，那便一滴也沾不得。若是叔頤相邀，那自是能的?！毙l(wèi)君晞這個時候總有一種錯覺，與自己相談并非是豆蔻年華的少女，而是個弱冠之年的兒郎。
這個莊叔頤確實與眾不同。
不會喝酒的人大有人在。莊叔頤大抵算是其中一個。她不會喝酒，雖從阿年那里了解到黃酒的美妙，但是確沒有什么酒量。
不過，飲酒之妙在于言談和氛圍。莊叔頤輕車熟路地躲過文娘，從外婆家的廚房偷出了酒和炒豆子。衛(wèi)君晞大抵是第一次做這等事情，心虛得不行。
莊叔頤看他那面紅耳赤的樣子，便想笑。真是個有趣的人。若是阿年在這就好了。如此一想，便更想喝這酒了。
借酒消愁，這個詞用得真好。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今夜的月色晦暗不明，倒是掃興。莊叔頤盛上一杯，靠在樹干上，遙望著遠處，飲盡。
“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衛(wèi)君晞笑道，為她指出幾顆星星。人生總是有得有失，今夜月色雖不夠美，但好在還有這幾顆星星。
莊叔頤用了曹孟德的《短歌行》里的這一句，本不過是隨意的一句感概，但是被這衛(wèi)君晞挑起了一絲興致。
他若是回《短歌行》的下一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蹦潜悴贿^是背誦記憶，沒什么意思。
但是他卻別出心裁，回了一句楊文憲《臨江仙》里的“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p> 想想，這對的多有趣。她感概人生短暫，他卻唱說世間英雄。雖都是哀歌，卻有所不同。人生苦短，最終不過一捧黃土。時間會淘盡英雄，可是淘盡黃沙始見真金。
這既是在附和她，也是在勸慰她。對的妙極了。
兩人相視一笑，又飲一杯。
“叔頤，你真是一個好同伴。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衛(wèi)君晞剩下的話語便嘰里咕嚕地含糊過去了。
莊叔頤扭頭去看。這家伙醉了?！捌缴谝淮瓮稻?？哈哈，是不是別有一番滋味啊。旭升，你可別睡，我才背不動你呢?！?p> “我沒睡?！毙l(wèi)君晞一邊回答，一邊卻連眼睛都閉上了。
莊叔頤隨手撿了根枯枝，戳了戳他?！拔梗研?。不要睡啊，要是你不自己回去，別人還以為我把你怎么了呢？”
“咕咕咕……”衛(wèi)君晞傻乎乎地笑，然后像是在說胡話?！笆孱U，你有喜歡的人了吧。所以才……”
“是啊。”說出這個肯定之時，莊叔頤覺得自己大概也是醉了。明明她連大姐也沒有告訴的秘密，竟然在這里告訴了一個只相識不過幾日的人。
“我有啊。所以不管你有多英俊瀟灑，多氣宇軒昂，多什么。反正就算你是潘安在世，我也不會答應的。因為我有心上人了。”莊叔頤伸直了雙臂，懶洋洋的，竟將心思吐露了。
“他是什么樣的？”衛(wèi)君晞抱著樹干，迷迷糊糊地清醒了一些。
“很瘦的，但是力氣很大。他會吟詩作對，也會騎馬射槍。他喜歡豆?jié){，卻不喜歡吃豆子。奇怪吧。他不挑食，可是若是真的選，他不喜歡太甜的東西。”莊叔頤掰著手指，一件一件的數(shù)，嘴巴都說干了，卻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感覺。
他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也有太多有趣的地方。好像他的優(yōu)點和缺點加起來能說上幾個月似的，也許可以說上幾年。
莊叔頤只覺得越是描繪他，越是欣喜。宛若是在向世界炫耀什么珍寶一般。
“你很喜歡他。他真幸運?！毙l(wèi)君晞的酒似乎醒了一些。
“不，是我真幸運。因為他并不喜歡我，所以和他無關啊?！鼻f叔頤慢慢地扶著樹干，站了起來。
“他不可能不喜歡你?！毙l(wèi)君晞言語之間的嘆息，唯有那輕盈的飛蟲和他自己聽得見。
“他當然喜歡我?？墒撬拖袷窍矚g養(yǎng)在籠中的一只鳥一樣地喜歡我罷了。在他眼里，我大概算不得什么女人?！鼻f叔頤再清楚不過了。
阿年對她的喜歡，大抵是因為年幼的她使他有太多牽絆了。她是那么弱小，那么無助，那么地需要他，仿若是失去他，便會死一般。
一個是世間的游魂，無牽無掛，既沒有歸處，也沒有前進的方向；一個是柔弱的花朵，只能生存在玻璃罩中，失去了依附，便會失掉所有。
人總是喜歡花朵的，特別是攀附著自己生存的花朵。
若她一直是那花朵便好了，沒有意識，只要受一些愛的雨露便能活下去。可惜如今是不可能了，因為她做了一個心懷愛意的女子。
一個女子若是愛誰，便想得到對方十分的愛意。哪怕對方已經(jīng)付出了九分，也是不夠的。她奢求得到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愛，卻又舍不掉一個游魂對花朵的愛。
不，她若失去了花朵的愛，也是得不到女子的愛的。
他不可能愛她。莊叔頤清楚這一點，所以只好繼續(xù)做那朵小花。只是能假裝是這朵小花的日子，也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了。
因為是花，便會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