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二眼睛似睜似閉,迷迷糊糊喊了聲五哥。
趙五臉色既驚又怒,壓抑著情緒,溫聲道,“小二,別怕,五哥在呢?!?p> 望著顧小二頭發(fā)散亂,蒼白的臉上汗水泥土混雜,嘴角有血絲,身體在車里不時痙攣抽搐,趙五的拳頭慢慢收緊,往日的淡定消失不見,猶如一只準備擇人而噬的兇獸。
他抬頭盯著婦女和男人,目光冷冽中夾雜著難以抑制的殺機,驚的婦女和男人心中一顫,緩聲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俺們知不道,路上碰到這娃娃要找韓先生,俺們就把他帶來了。你別這樣看俺,可不是俺把這娃娃弄成這個樣子嘞?!?p> 男人把妻子護在身后,忙道。
“咦,讓你少沾這種事,你不聽。你看看,這人瞅著要吃人一樣?!眿D女悄聲抱怨。
“小五,救人要緊。”韓先生搭了下顧小二的脈,眉頭一跳,然后抬頭,對男人和婦女道,“宋大哥,李大嫂,一路送小二過來,勞累你們了,謝謝?!?p> “呃,沒啥,順路的事。當不得謝字。”宋弘毅連連擺手,推脫,不好意思。
“當?shù)玫?,沒有大哥大嫂,他也走不到這兒?!?p> 韓先生禮數(shù)周到,歉意的說?!敖裉觳涣舸蟾绱笊┝耍娜盏情T道謝?!?p> “沒事,沒事。你們忙,你們忙。救人要緊,有要幫忙的說一聲,都是鄰居,方便。”宋弘毅也道。
幾人合力把顧小二從架車子上抬下來,宋弘毅和李蓮便拉著車回家去了。
“韓先生,小二……?”關(guān)上門,趙五急道。
韓先生面容平靜,緩緩道,“魂術(shù)士的手段,短兵相接的瞬間,渡魂氣入敵人體內(nèi)。若對手同為魂術(shù)士,則擾亂對手氣息與魂氣運轉(zhuǎn),若對手為普通人,則氣血逆轉(zhuǎn),輕者周身經(jīng)脈俱廢,重者五臟六腑破裂而亡也有可能?!?p> “什么!這么嚴重!”趙五大驚,“還有救嗎?”
“一月前,必死無疑?,F(xiàn)在,還有幾分可能?!?p> 韓先生彎腰,聲音輕但清晰入耳,“小二,聽得到我說話嗎?”
“韓先生,難受?!鳖櫺《懔卮稹?p> “沒事,按我說的做,挺過去,就好了?!表n先生安慰,“試著站起來?!?p> 或許是韓先生的平靜,或許是潛意識里信任韓先生能夠解決,顧小二一顆懸著的空空落落的心也安定了幾分,依言,雙臂用力,挺起上身,顫抖著坐起身來。
“起來。接著做一個月來的劈砍,這套動作你已經(jīng)熟了,什么都不要想,放空自己?!表n先生又道,一步步引導(dǎo)。
顧小二依言而做,月余日子下來,熟練的動作變的生澀難做。
腿部似乎有密密麻麻的尖刺穿透,讓他搖搖欲墜。
“對,就這樣,什么都不要想,揮刀,劈砍?!?p> 唰!
顧小二艱難舉刀揮下,劈砍。
做了月余,重復(fù)了三萬次的動作,身體早已經(jīng)有了記憶。
在他做出這套動作的時候,身體自然而然的有了反應(yīng)。
蹲馬步后,顧小二咽喉自然自鎖,用鼻呼吸,提肛縮陰,氣沉丹田。
原本一直在體內(nèi)肆虐如同利刀洪流的魂氣不由自主的向丹田匯聚。
而后,隨著顧小二腰眼發(fā)力,帶動手臂的動作,魂氣帶著難以忍受的刮擦的劇痛在經(jīng)脈中奔流到手臂。
“嘭!”
顧小二身形不穩(wěn)的一刀,虛劈在空氣中,發(fā)出一聲悶響。
“好,小二,就這樣,你做的很好。什么都不要想,就像以前劈柴一樣,劈砍,一直劈砍。”
思緒時而清晰,時而恍惚。
韓先生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清晰可聞,又似乎遠在天際縹緲難尋。
但他聽到了一些,也依言做了。
劈柴嗎?呵!簡單!
早就說過,不放在小爺?shù)难劾铮?p> 怎么樣?即使身體好像痛的不是自己的了,即使腿好像被刀扎穿了,即使雁翎刀握不緊,但我還是能做到。
小爺……一個月的苦……可不是白吃的!
“嘭!”
“嘭!”
“嘭!”
望著院子中搖搖欲墜不斷揮刀的顧小二,趙五又急又無可奈,心中一片煩躁,“韓先生,只這樣,就可以了?”
“普通人對上魂術(shù)士,本就是大象對上螻蟻。更何況對小二出手之人,本就欲置小二于死地?!表n先生負手而立,臉色看不出悲喜,“現(xiàn)在小二的這套動作,馬步,是先把小二體內(nèi)亂竄的魂氣自然下沉到丹田。揮刀,則帶動魂氣順勢而上手臂。但小二還不懂的魂氣外放,所以魂氣還是排不出體外?!?p> “這豈不是無用功?!?p> “還是有點用的。魂氣雖排不出體外,但魂氣攜帶的戾氣和鋒銳卻能隨刀而出?;隁獗緹o攻擊性,誰都可攝取,但以特殊的方式運行,就沾染了不同的氣息,就會出現(xiàn)排斥。出手之人渡入小二體內(nèi)魂氣的氣息充滿戾氣和鋒銳,等到魂氣所有的戾氣都排出體外,魂氣就沒有了攻擊性,小二也就沒事了?!?p> “小二能挺過去嗎?”韓英白看了眼臉色蒼白如紙,氣喘吁吁的顧小二,抬頭望著父親,眼神清澈間帶著關(guān)切。
“盡人事,聽天命吧。”韓先生撫了撫韓英白腦袋,“挺不過去,小二不死,人也廢了。挺過去,一片坦途。”
“哐啷!”
趙五一拳砸到門上,臉色猙獰,一直極力壓抑的怒火化為戾氣全部爆發(fā),“不管小二能不能挺過去,我一定查出出手之人是誰,今日小二所受之苦,來日必十倍償還!”
“小五哥?!表n英白叫了聲。
“小五,耐下性子,別打斷了小二,這股氣一斷,就再難續(xù)了?!表n先生平靜道。
趙五看了眼顧小二。
顧小二頭發(fā)雜亂,蒼白若紙的臉上一片泥污,嘴角溢出血絲,眼睛緊閉,身子搖搖欲墜,承受著難以忍受的苦楚,但依然不斷揮刀。
“我是被拐來的,沒有親人。五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老大撿回來的尚在襁褓中的小二,之后老大和大嫂都忙,還小的我也幫不上老大和大嫂,照顧小二自然就交給我了?!?p> 趙五倚著門緩緩坐在門檻上,喃喃,“第一次抱他,第一次看他睜眼,第一次看他牙牙學(xué)語,第一次看他學(xué)走路,摔倒了也不哭,笑著要我抱……,我看著小二長大,心里早已把他視為親人,視為親弟弟。我有時在想,恐怕等我找到親生父母,也未必比得過與小二的親近?!?p> “但是,今天小二這個樣子,我卻突然發(fā)現(xiàn),我除了說幾句狠話,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連他一絲的痛苦也分擔不了?!睗M腔的戾氣都化為無能為力的頹然,趙五看著小二,眼神悲傷。
“小五哥?!表n英白坐到趙五身邊,依偎著。
大黑老老實實的蜷縮在她腳邊。
韓先生嘆氣,“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修煉一途本就逆天而行,從沒有一帆風(fēng)順,小二既然選了這條路,就該承受所應(yīng)該承受的,你不必把過錯歸咎在自己身上?!?p> “我明白?!壁w五笑了下,笑容像快要落山前的夕陽的光,滿是蒼涼,“但是看小二這樣,我難受?!?p> “等吧,這次也是一個契機,是魚躍龍門,還是墜落凡塵,就看他自己撐不撐的住了,撐過去了,一步云端之上,撐不過去,一敗涂地?!?p> 韓先生長身而立,看了眼漸漸消失在西山后的夕陽,目光落在不斷揮刀的顧小二身上。
是在黑夜中無聲無息消逝,還是迎來新生的朝陽。
呵!希望別讓我失望!顧小二!
開始是艱難的,就是初次劈柴一樣,那種力不從心,顧小二又體驗了一次,而且這次尤甚。
因為每絲細微的動作,都伴隨著利刃加身的劇痛。
我要死了嗎?
剛剛好像聽到了五哥的聲音,還有韓先生,英白。
看來,我還是堅持到了韓先生家。
那么,我現(xiàn)在,又在做什么呢?
哦,我又在練劈柴了。
對!是韓先生讓我做的!
這應(yīng)該是救我的辦法吧!
那就做!
反正劈柴習(xí)慣了,這次不就是痛了點嗎?
對小爺來說,不算事!
況且,我可還不能死!
我還沒練成刀法,還沒有能幫到老爹。
我還沒拜韓先生為師,成為魂術(shù)士,在干娘生辰的時候,祝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我還沒幫五哥找到他親生父母。
我還沒喝過蠕淥、翠濤,沒體驗過樊叔口中的千日醉不醒的奇妙。
我還沒吃過福祿雞里的地鍋雞。
我還沒進過窯子。
我還沒曬夠太陽。
……
還有這么多未完的事情,還有這么多留戀。
我怎么能死呢!
樊叔,你看淡生死的灑脫,我可能一輩子也學(xué)不會了。
因為我貪戀的東西太多。
所以,我怕死。
所以,為了掙命,我得拼命!
似乎腦子里想了很多,一片雜亂。
又似乎什么都沒想,只有一根靜靜豎立的木柴。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
久到,顧小二感覺不到利刃加身的痛感。
久到,顧小二感覺仿佛置身悶氣的蒸籠,快要憋死了。
久到,顧小二感覺突然掙脫了什么,得脫自由,一身輕松。
久到,顧小二想睜開眼睛看看周圍什么樣子。
然后他緩緩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璀璨的朝霞。
旭日東升,光耀萬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