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業(yè)十二年春,南黎國都城,安陽。
珠簾畫棟,一座四層樓高的建筑立于藍(lán)天之下,鍍金匾額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這華悅樓落坐在城中最豪華的地段,裝修布置亦是奢華不失秀致,雖無舞妓但勝在清雅,茶酒更是整個南黎樣式最多的,故而只開業(yè)了三個月之久便成為安陽城內(nèi)達(dá)官貴人休閑之處。
最高樓層的雅室之內(nèi),溫暖的陽光零碎的灑在梨花木的桌上,微風(fēng)送進(jìn)輕輕卷起案上的紙張。香爐離升起陣陣裊裊的怡神香煙,細(xì)聞還有烹茗的淡淡茶香。
這樣的平靜美好卻被喧鬧聲打破,案前的女子斂下眉眼,腳步停在她的身邊,來人稟道:“有人在鬧事?!?p> 鳳韶不悅的說道:“那就讓易綰去平,鬧出這么大的聲響,底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易綰...易綰她不在樓內(nèi),不知去哪兒了。鬧事的是江南溪州首富高家的長子,我們的人不敢攔?!币啄羁戳丝带P韶的神情,還是硬著頭皮繼續(xù)道:“這會兒幾位官貴都在華悅樓,若是再這么鬧下去,怕是會驚動了他們?!?p> 鳳韶將手中的茶盞撂在案上,她緩緩起身,沉聲道:“走吧,去瞧瞧。”
“老子看的上你那是你的福氣!你算個什么東西,竟敢頂撞我!”鳳韶趕到時只見高公子拽扯著一女子的衣裳,嘴里罵罵咧咧的不停。他剛要抬手打人,手卻被人扣住。
隨即鳳韶松開了他,走上前打了那女子一巴掌,冷聲斥道:“不懂規(guī)矩的東西!驚擾了哪個爺,你擔(dān)待的起嗎!還不給我退下!”
高公子正要追上去但被人擋住去路,他冷笑一聲道:“你挺護(hù)著你的人啊。怎么,把她放走了,那你來陪我?”
“放肆!”易念喝道,鳳韶連忙抬手示意,易念噤聲退到她的身后。
“放肆?我放肆?你們知道老子是誰嗎!”高公子怒道。
鳳韶陪笑著開口道:“下人不懂規(guī)矩,沖撞了您是她的不對,我定會帶下去好生責(zé)罰管教。高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她一個小女子計較了?!?p> 高公子甩手低吼道:“你這華悅樓還想不想開了?我告訴你,別跟我說那些沒用的,我看中的房間和女人今天你要是不給我一個說法,老子明天就讓你這華悅樓消失在安陽城!”
“您相中的那間雅室,即便我們要來了給您,步侯爺也不會開心,我想若是他不開心,高公子也一定不會開心。還有那女子,她的身契不在我們手上,我們沒辦法把人送您,望您理解。”
“至于你要讓華悅樓消失,我也把話撂在這里,你一定辦不到。你若不信就去試試,不過我敢保證,華悅樓消失的那一天,你高家也一定會消失。”她的聲音不大,卻在無形中有種震懾,頓時壓住了場面。
高公子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他緊緊盯著她,厲聲道:“你恐嚇我?”
鳳韶似笑非笑的回道:“這不是恐嚇,是奉勸。我華悅樓敢開在這個地界,迎的客又都是非富即貴,這點背景勢力還是有的?!?p> 說著她招了招手,高聲道:“把我珍藏的那兩壇子天醇酒拿來送給高公子。這天醇酒是從西域進(jìn)貢來的,別的我不敢說,安陽城只我們這兒獨一份,今天就送給您嘗個鮮。”沉吟片刻,她又微笑道:“高公子,和氣生財,您是搞生意的,這點你最明白不過了。這層樓的盡頭有一間雅室,也是我們用來招待貴客的,室內(nèi)景致絕不輸于步侯爺那間。下人擾了您的心情,是我們的不對,這樣您賞個臉去瞧一瞧,若是您滿意,我自掏腰包為高公子包下一個月,就當(dāng)給您的賠禮。高公子您看呢?”
氣氛寂靜了良久,高公子忽然大笑,他手指點了點,說道:“和氣生財,我喜歡?!?p> 直到高公子被小廝引著離開,鳳韶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她面無表情的吩咐道:“叫人去給每一間雅室送去雨花茶,就說是驚擾貴客的賠禮,找個聰明的去?!?p> 話音落下,鳳韶才覺察幾分,她抬眸掃視周圍,卻不見有人注視。隨后只得收回視線,拂袖離去。
雅室內(nèi),一炷香已快燃盡,易念和易冥垂頭立側(cè),鳳韶沉默的在下棋,她忽然啟口道:“怎么樣,讓你沉思了這么久,想明白了嗎?”
跪在地上的易綰惴惴道:“屬下有罪,易綰不該擅自離開華悅樓。是屬下當(dāng)差不力,請尊主責(zé)罰?!?p> “當(dāng)差不力?你該知道,在我這里當(dāng)差不力是什么下場。”鳳韶平靜的說道,卻讓人聽著發(fā)涼。
一旁的易冥連忙跪下乞求著道:“尊主,易綰有錯該罰,以后她絕不會再私自離開華悅樓,請您再給她一次機(jī)會吧?!?p> 鳳韶揉了揉太陽穴,漫不經(jīng)心的講道:“你以為她只是擅自離開有錯?那你讓易綰說說,今天那個女子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說過華悅樓里不要留女子伺候,就是怕發(fā)生今天這樣的事,哪個官爺看中了樓里的人,給是不給,你說???嗯?”
易冥瞪了一眼易綰,易綰解釋道:“我見那女子可憐便收留了她,本是打算找個機(jī)會向您稟報的......”
“先斬后奏,你真是越發(fā)能耐了。華悅樓管事的這個位置多少人擠破頭都想做,你若是這么喜歡擅自離位,那你可以讓位給別人。”
此時一個藍(lán)衫的身影推門而入,他只看一眼便發(fā)覺氣氛不對,上前邊道:“這是怎么了?”
鳳韶舒緩了嚴(yán)肅的神情,看向易綰道:“你先下去吧?!?p> 易綰磕頭謝罪后匆匆離開,沈然序已然落坐在她的對面,他勸撫道:“你不要動氣,生氣傷的是你自己的身體?!?p> 她嗯了一聲,抬眸遞給易冥一個眼神,易冥會意的稟道:“最近的賬都做好了,只是有一個叫戴燁的一拖再拖,再給屬下三天時間,定會把賬要回來。按照您的吩咐,票莊已經(jīng)收購近一半了......”
易冥看到鳳韶抬手,他會意的停下講話,沈然序也疑惑的看向若有所思的鳳韶。片刻后,她道:“戴燁....嗯...是那個戶部尚書家的長子?”
易冥答道:“正是,他在我們的賭坊已經(jīng)輸了不小的數(shù)目,這筆錢一直欠著不還?!?p> 鳳韶忽而勾起唇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她道:“先不必找他還債,也不要攔著他進(jìn)賭坊,等他輸?shù)揭还P他戴家都還不上的數(shù)目,再來稟我?!?p> 待易冥退出去之后,沈然序問道:“我聽說,你最近在暗中與恒王聯(lián)系?!?p> “是?!?p> 沈然序難掩急切的表情,他道:“你同他聯(lián)系做什么?難不成你還想幫他?”
鳳韶淡聲解釋道:“借恒王之手,才能與懷王聯(lián)手?!?p> 沈然序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道:“還是你聰明。只有幫恒王成了一件事,懷王自然也會注意到我們,那個時候再和懷王聯(lián)手就容易了。”
鳳韶微微一笑,又道:“我讓你暗中部署的事怎么樣了?”
沈然序頓時正色道:“已經(jīng)妥了。你...你可思量好了,我還是要再勸你,別以身犯險,總還是有別的辦法。”
她沉聲道:“玄峰為人狡詐,我連著兩年的時間,每年的清明都獨自去后山掃墓祭拜,只有這一天我只身一人,他想除掉我才有勝算。”
“可是...”沈然序頓一頓,嘆息道:“可是拿你的命做賭注,危險實在不少,而且你怎么就料到他本人一定會去?玄峰在白樓的勢力最大,最難根除,若是我們出手,必須要斬草除根。如果這次失敗了,那我們以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p> “他一定會去。這兩年里我不斷打壓他的勢力,將他的人趕盡殺絕,他是恨極了我,他那樣自大的人一定想親自手刃了我,這樣好的機(jī)會,他怎么會不去?!?p> 鳳韶盯著錯綜復(fù)雜的棋盤,她手中一直握著的黑子終于落下,她抬起頭,眸光清澈,說道:“血海深仇,我苦苦擺的這一盤棋,絕不能輸。”
...
凌晨時分,山間霧靄濃郁,光影略顯黯淡,蒼翠清香沁心。鳳韶屏息站定,抬頭眺望,朦朧的遠(yuǎn)山重疊,瀑布傾瀉而下,漫山的綠猶如一幅畫卷。
突現(xiàn)驚變,原本平靜的春風(fēng)連同劍影席卷而來,殺機(jī)陡現(xiàn),長劍也隨之出鞘。
待沈然序上山之后,被眼前遍地的尸體所驚,他緊張的尋找著鳳韶的身影,只隱約的見墓前有幾人,他帶著易念連忙上前去。走近看了清楚,易晏一只手臂垂下,另一只手仍緊握著長劍,易念快步上前正要攙起他,易晏搖了搖頭,啞聲道:“別碰,骨頭斷了。”
而另一旁的鳳韶也好不到哪去,她半張臉都被噴濺成了血腥的紅色,身上濃稠的血正一滴一滴的滴落入塵土,觸目驚心。至于玄峰嘴角染血的跪在墓前,他瞥了一眼易晏,灰敗的開口道:“是我大意了,沒...沒想到你身邊還能有如此高手,更沒想到你現(xiàn)在身手這么厲害了...”
鳳韶緊扯著玄峰的頭逼迫他抬頭看向墓碑,她冷聲道:“還記得她嗎,韶兒。今天就用你的血祭奠她,也讓她總算可以瞑目了。”
待她的長劍剛要割破玄峰的喉嚨,他急迫的叫道:“鳳韶!你不能殺我!你別忘了,你...你中了我的蝕心之毒...!”
“等一下!”沈然序一聽連忙攔下道。
玄峰得以喘了一口氣,他緊接著說道:“鳳韶,這幾年你沒少嘗過蝕心之毒的滋味吧!若是你殺了我,那你永遠(yuǎn)都別想得到解......”玄峰的話還未說完,他雙目瞪大,捂著喉嚨倒地已亡,而他喉間噴出的鮮血恰好濺在墓碑上。
舉手間一切已然無聲,鳳韶的目光投向另一塊墓碑。
六年了,這六年里,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鋪墊。六年了,她終于回來了。
血債血償,這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