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絢麗,天高云淡,颯爽的秋風卷著金黃的楓葉,幕天夕輝,別有一番畫卷的韻味,
自唐錦華知道步臨風的心思后,便有意給鳳韶和步臨風創(chuàng)造機會,時不時的在他與步臨風和尹昱朝出去游玩的時候就會帶著鳳韶一起去。
一行人剛采購完從一品閣往外走著,尹念朝挎著鳳韶的胳膊,笑說道:“太好了,過幾日就要去樂清山玩了,聽說那里入了秋之后風景甚是優(yōu)美?!?p> 鳳韶也聽說過樂清山風景如畫,屆時去那里泛溪釣魚,也不失是一樁恬逸慶事。唐錦華張望著問道:“兩位佳人,我們是去品鮮居還是去水云間用膳?”
話音剛落,一聲悶響傳來,步臨風下意識的擋在鳳韶身前,尹昱朝順勢看到聲音來源處也連忙護住了尹念朝。鳳韶推開步臨風只見離他們幾米的不遠處,一個女子的尸體躺在那里,鮮血正蔓延開來,大約是從樓上跳下來的。
很快這里就被來往過路的百姓圍了起來,待步臨風看到鳳韶驚愕的神情,他詢問道:“你認識她?”
鳳韶盯著那個尸體一言不發(fā),她只是嘆息了一聲,正要上前時唐錦華連忙攔道:“妹妹,你要干嘛去?!”
尹念朝這是也才大著膽子看了一眼尸體,她強忍著恐懼盯了片刻后,驚慌的拽了拽尹昱朝的衣袖,失聲道:“那...那不是栗家的四姑娘嗎...?”
鳳韶走上前去,可以看的出來那女子身上大部分的骨頭已經(jīng)碎了,七竅流血,死相極慘。而她的左手邊落著一個信封,鳳韶撿起后,解下披風蓋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周圍的人見到她這樣的舉動都是極為驚訝,誰也沒想到一個弱女子竟有這個膽子。而人群中已經(jīng)開始議論紛紛,有些眼尖的人也認出了死者是誰。
鳳韶打開信封時,步臨風等人也已上前,當他們看到信紙上所寫之后都露出了沉重的表情。此時人群中忽然騷動,京兆尹從人群中穿過趕來,他見到步臨風一行人先是一愣,而后連忙行禮道:“步侯爺,唐小將軍?!?p> 隨后京兆尹才看向尸體,他身體一震,驚呼道:“這...這不是栗大人的女兒嗎?!”待他平復一番后連忙與小廝喚道:“去!快去!把...把栗大人請來收尸!”
“且慢!”鳳韶冷聲道:“大人就這樣了了收尸嗎?”
京兆尹一怔回道:“不...不然呢?”
“這件事還有待查究,如果栗四姑娘是自盡,為何要在這人多的地方用這樣難堪的死法?大人就這么輕易斷定栗姑娘并非他人所殺?還......”鳳韶還未說完,栗大人已然趕了過來,他直奔尸體,直接就哭了起來。
鳳韶不屑的瞥了栗大人一眼,身為一個父親,不能保護好自己的女兒,此時無非是惺惺作態(tài)罷了。繼續(xù)講道:“總之,這件事仍有蹊蹺,請京兆尹大人仔細查探?!?p> 栗大人抹了抹眼淚,疑問道:“什么意思?有什么可查探的?”
唐錦華也是一個十分剛正不阿的人,他見那栗家姑娘死相如此慘,難免心生憐意。他搶先在鳳韶之前說道:“自然是查明四姑娘的死因!”
“我家女兒只不過是想不開自盡了,還有什么可查......”
“自盡?”鳳韶冷笑一聲,寒意森森,引得不少人看向她?!袄醮笕耸怯H眼見到了四姑娘自己跳下來的?你如何確定不是有人要害她呢?又或許是,她可能是被人推下來的呢?”
栗大人連忙道:“怎么會呢!我家時蘊還只是個未出閣的女子,她能得罪什么人?況且若真是被歹人所害,大可暗中除掉,又何必在這個地界,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呢?”
鳳韶冷聲道:“是啊,那栗姑娘自盡,又為何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自盡呢?她還只是個未出閣的女子,若真是她想不開,大可在府中了斷,又何必跑到這里墜樓?即便是讓那么多人見到她尸體的慘狀,她也要如此選擇,那她定是不想讓她的死就這么默默蓋過去,而是希望有人能重視她的死亡而查出點什么?!?p> “唐...唐小姐定是多想了......”相比鳳韶的咄咄逼人,栗大人的回應實在太過蒼白無力,他也已經(jīng)止不住的全身冒冷汗。
步臨風肅聲道:“栗大人,我這里有栗四姑娘的絕筆,白紙黑字寫著她被逼去陪那些高官,逼良為娼,甚至涉及人口買賣。這樣,總該查一查究竟怎么回事吧?”
步臨風這樣地位的人都開口了,京兆尹也不敢推辭,他只得應下,并派人抬走尸體。看著這一切發(fā)生栗大人卻不能阻止,他愣愣的不知所措。
步臨風見鳳韶雙目微紅的盯著那灘鮮血,他攬著她的肩迫使她轉(zhuǎn)過身,溫聲道:“是不是嚇到了?我送你回去吧?!?p> 一連過了三日,安陽城一點動靜都沒有。涉及的那些朝中要官也根本沒有被查,這件事像是有人在暗中壓了下去,不過這也的確不出鳳韶所意料。栗時蘊的絕筆信可謂是南黎朝堂的‘犯人’名單,那上面記錄的官員不只有恒王的黨羽,甚至還有輔佐懷王的親信,所以恒王和懷王倒是破天荒的一起把這件事壓了下去,而且只是死了一個小女子,在這些官貴的眼中實在是微不足道,又有誰會跟皇子作對呢?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便是到了早晨天空仍是灰蒙蒙的。沈然序剛推門而入,見鳳韶在案前發(fā)呆,他走上前邊道:“你怎么連早膳都沒用就出來了,本來要去你院子里找你的,才知道你來這了?!?p> 見鳳韶不語,他落座后又道:“你這是怎么了?難不成你與那栗家四姑娘認識,怎么對這件事如此上心?”
鳳韶回過神后嘆了一聲,轉(zhuǎn)而拿起茶盞說道:“栗時蘊來過華悅樓,她找易綰想買兇殺人,但是易綰沒接這筆買賣,因為她出不起人頭的價格。當時我恰好也在,聽了她的事后便破例幫她辦了,我以為只要幫她殺了中郎將肖立就會沒事了,我不知道為什么她還是會尋死......”
沈然序默然片刻回問道:“所以她也是被逼良為娼的受害者嗎?”
鳳韶搖頭道:“不是她,是她的妹妹。不過我對此事也有疑惑,栗時蘊并未許配人家,為何她能免于此難,她妹妹才...才不過金釵之年,竟遭此毒手......”
鳳韶走到露臺上,她俯視著樓下地面上的殘花,那些落花被雨水沖掉,被人群踩踏,它們最終就那樣凋零枯萎...涼風拂過,她站在樓上仿佛感知到了栗時蘊當時的心境,若有所思的說道:“你說她到底是想開了,還是想不開呢...”
沈然序正要開口安撫,易念突然闖了進來,她匆忙稟道:“出事了,太子擁兵占了西郊大營,唐錦華也在那兒?!?p> 鳳韶震驚的問道:“怎么回事?!怎么這么突然?”
易念如實悉數(shù)講道:“太子一大清早邀了幾位朝中大臣去西郊大營巡視,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副都指揮使袁彥當場帶兵封住了西郊大營。后面太子只是殺了度支司畢侍郎和趙尚書的長子趙秉義,并無擁兵造反之意,所以皇上派了步臨風前去,下了口諭必須將太子活著帶回宮中。”
太子來勢洶洶,看著確實不像是造反,倒像是有什么宿怨要處理。只是現(xiàn)在唐錦華也在西郊大營,不知道里面情形如何,太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誰也不清楚,怕就怕太子一時被逼急拿大哥開刀。
沈然序問道:“太子都邀了什么人去的?”
易念思索著答道:“去的人有不少,有工部侍郎丁祐、吏部司侍郎王才之、大理寺少卿顏琰、御史大夫殷祁、越國公家的二公子,好像還有慕澈、戴燁和一些官家子弟...”
鳳韶和沈然序驚訝的面面相覷,易念說的這些人,不就是栗時蘊絕筆信上的人嗎...
在她正在心里盤算時,易綰進來稟道:“步侯爺派人來了,讓您去西郊大營一趟?!?p> 鳳韶只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個時候連慕伯如和唐將軍都沒辦法去西郊大營,只能坐在家中等待消息,怎么可能讓她去呢。但她也不敢有疑當即動身,只見秦隱在外面相迎,她焦慮問道:“怎么回事?確定要我去西郊大營?”
秦隱跟在一旁,低聲講道:“是,太子殿下要見您,侯爺便著我來請姑娘?!?p> 鳳韶追問道:“我大哥呢?他沒事吧?”
秦隱恭敬答道:“侯爺讓我跟您說,他今早碰見了唐小將軍,唐小將軍并沒有提及太子也不是例行公事,大抵只是去自行審查無意撞上了太子之事,所以姑娘暫可放心,唐小將軍應當不會有事?!?p> 鳳韶滿面憂容,她又道:“現(xiàn)在那里是什么情況?太子為何要見我?”
秦隱道:“太子帶兵將大營圍的水泄不通,皇上下令務必將太子帶回宮中,侯爺也不敢輕舉妄動。太子又殺了越國公的四公子,現(xiàn)在宮里都鬧的不堪,幾位大臣紛紛去御史臺上表了。一個時辰前,太子揚言要見您,侯爺便派我來接您過去。”
鳳韶思緒一片混亂,暫且來不及多慮,駕馬與秦隱同去。
當二人趕到西郊大營時,自營口外的一里地暫搭起了營帳,羽林軍設卡駐扎在此,而營口的瞭望臺上掛著三顆血淋淋的人頭。
鳳韶壓下心中涼意,被秦隱引著進了大帳,她行禮叫道:“臣女見過恒王殿下、懷王殿下、步侯爺?!?p> 恒王端坐在副座,冷笑一聲道:“唐小姐好生厲害啊,太子自辰時便占領(lǐng)了大營,到現(xiàn)在這么久就只說了要見你一人,唐小姐的能耐可真令本王刮目相看啊。”
鳳韶明顯感受到懷王審視的眼神,頓覺不妙,懷王也是心性多疑之人,太子莫名其妙的要見她,懷王怎會不想她與太子暗中聯(lián)結(jié)在一起。
她當即跪在地上,神色故作不安的說道:“恒王殿下言重了,臣女與太子殿下從未有過交集,臣女也十分疑惑,請殿下明鑒?!?p> 比起同樣困惑太子此舉,步臨風更擔心如今鳳韶的處境,她現(xiàn)在儼然是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太子反復靡常,且不說她孤身一人進了軍營后吉兇未定,便是安全出來了,她也是太子擁兵后唯一一個要見的人,宮里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步臨風眸光暗沉,開口道:“你先起來吧。本侯不會讓你進去的,本侯叫你來是為了做個樣子拖延一些時間,再另做打算。”
恒王不耐煩的將茶盞擲在桌案上,反駁道:“什么另做打算?!要本王說便趕緊派兵沖進去,若是太子一時心急再殺一個大臣,你要如何向那些在御史臺等消息的朝臣交待?”
步臨風肅聲道:“如此貿(mào)然沖進去將太子逼急了,且不說他會對那些人質(zhì)做什么,如若太子有三長兩短,難道恒王殿下就能向皇上交待嗎?”
“你少嚇唬我!”恒王甚是不悅的一拍桌案,高聲道:“難道就等著太子繼續(xù)發(fā)瘋嗎!”
步臨風不屑再與他爭辯,懷王也是端坐在另一邊一言不發(fā),突然一士卒跑進來稟道:“侯爺!殿下!大理寺少卿顏大人被...被....”
步臨風聞言匆忙朝外走去,懷王和恒王亦即隨其后,鳳韶跟在眾人身后出了營帳,只見一個統(tǒng)領(lǐng)正將顏琰的人頭懸掛在瞭望臺上,隨即洪亮的聲音喝道:“太子殿下有言,一炷香后若是再見不到唐錦韶,下一個掛在這里的便是慕澈!”
恒王怒形于色,他沖步臨風低吼道:“瘋了瘋了!你還是要坐視不理嗎!若慕澈的人頭出現(xiàn)在那,怕是整個朝堂都要翻天了!”
鳳韶身形微動,她上前拽了拽步臨風的衣袖,沉聲道:“讓我進去吧,我大哥還在里面生死未卜,我與太子并無糾葛,想來他也不會為難我一個女子。”
步臨風斷然拒絕道:“不行,我不能讓你只身犯險,現(xiàn)在太子居心莫測,所行太過反常,誰知道他下一刻再會做出什么驚人的舉動?!?p> 鳳韶抬眸直視步臨風,在如此這般境地,恒王對她滿是怫郁,懷王看她的眼神也始終帶著懷疑,唯有步臨風是真真切切關(guān)心她的。
她心下稍定,溫聲道:“讓我試試吧,我在里面幫你拖延,你在外面才好有時間想法子。況且若今日之事處置不妥,皇上定要處罰你的?!?p> 鳳韶見他目光中的擔憂都要溢出來般,心情也緩和了不少,她扯出一抹微笑,又道:“放心吧,你忘了我有多厲害啦,不會有事的,等這樁事順利解決了,我們還要一起去樂清山呢。”
步臨風沉吟片刻,長嘆一聲后無奈答應下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正色道:“不論發(fā)生什么,你都要自保為上。只半個時辰,如若半個時辰后你還沒有出來,我定然派兵攻進去。”
鳳韶應下后正要前去,又被步臨風拽了回去,他神色似在壓抑,咬了咬牙說道:“你一定不許有事?!?p> 鳳韶濃密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動,她點了點頭,隨即羽林軍為她讓辟出一條路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在眾目睽睽下只身一人朝營口走去。
她今日一襲霜色紋蘭裙裳,與周圍森嚴的黑甲軍隊形成鮮明的對比,步臨風凝望著鳳韶纖細單薄的身影孤身進入大營,他心中苦澀萬分,卻偏偏什么都不能做。而后他緊緊握拳,高聲道:“眾將士嚴陣以待,隨時聽我號令!”
鳳韶被士卒帶到了太子所在的主帳,進去后唯獨太子一人在此等候,她坦然自若的走上前,行禮道:“臣女叩見太子殿下?!?p> 太子漫不經(jīng)心的擦拭著手中的長劍,一邊淡淡開口道:“白樓尊主果然不同?!?p> 鳳韶臉色一僵,垂眸回道:“太子殿下的話,臣女不解?!?p> 太子淡笑著放下手中的劍,說道:“你不必偽裝,我時間不多了,就是怕你不認才在此時叫你過來。是玄庸長老告訴我你的身份的,如此,你我是否可以開誠布公的談談了?”
鳳韶腦子飛快的運轉(zhuǎn)著,她總擔心是太子有詐,然而玄庸長老并不會隨意告知別人她的身份,除非...是玄庸長老早就料到有這么一天。
鳳韶緩緩抬起頭迎視著太子打量的目光,從容了幾分,反問道:“太子殿下是為了栗時蘊才做出今天種種之舉的吧?”
太子不緊不慢緩緩道:“哦?何以見得?”
鳳韶道:“今日殿下所抓的那些官家子弟,恰好都是時蘊絕筆信上的人。起初我還疑惑,以栗大人的歹毒心腸連尚還幼小的六姑娘和七姑娘都不肯放過,為何偏偏時蘊能免遭毒手,現(xiàn)在想來庇護她的人,是太子殿下吧,”
太子在明面上與栗家并無聯(lián)系,如此鳳韶也能猜出一二,他滿意的輕笑一聲,說道:“看來我果然沒看錯人,尊主冰雪聰明。”
“時蘊去華悅樓買兇時遇見你,你破例幫她除掉了中郎將肖立,這些事,她都與我說了?!?p> 鳳韶若有所思的提問道:“我不明白肖立已死為何時蘊還要自盡,她向來看重她的弟弟妹妹,怎會舍得獨留他們在世上?”
太子的眉目間染上了悲痛之色,他黯然講道:“我和她以為只要除掉了肖立,便可保她妹妹無恙,沒想到...那才是真正噩夢的開始...肖立死后栗大人緊尋新的靠山,便將時蘊的八弟和兩個妹妹送到了趙秉義手中,趙秉義邀了那名單上的那些人一同作樂,她七妹妹...沒能挺過去...當場死了...”
“時蘊或許以為用她的死告發(fā)這些人,便可換她的弟妹平安,可她太單純了...”太子越發(fā)激動,他雙目猩紅,顫聲道:“都怪我...如果我能早點調(diào)查這些事,如果我能多問問她,也許她就不會選擇自盡了...她真的好傻...為什么不跟我說...為什么要選擇這條絕路......”
鳳韶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亦大受震撼,她原本也知道那些官家子弟貪贓枉法,可卻沒想到他們已經(jīng)禽獸不如到這種地步。
她蹙緊眉頭,啟口道:“所以殿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這些人為時蘊報仇嗎?可殿下想沒想過,如若這些人都死在殿下手中,即便那時皇上想保殿下都難了。”
“我既然敢做這么絕,便早已無畏生死?!碧铀魅灰恍Γ迫f念俱灰,“我養(yǎng)在父皇身邊,自幼便習圣賢治國之道,旁人對東宮之位羨煞不已,然我早已厭倦這前朝后宮中的權(quán)謀詭計。萬景山莊一事我從未有過辯解,只盼父皇能廢我太子之位,沒想到...唉......”
鳳韶神色凝重,暗嘆一聲,奉勸道:“殿下因為那些螻蟻搭上自己的命不值,皇上對殿下給予厚望,殿下不如早些收手,屆時再向皇上提出他們枉法害人之事,仍可為栗家姐妹雪恨?!?p> 太子訕笑一聲,恨聲嘆道:“世溷濁而不分,朝臣為父皇容悅,諛順曲從,致使實禍蔽塞;而我父皇...妄念牽心固執(zhí)己見,猜疑戮辱臣下,薄于君臣關(guān)系,致使鳳家、馮氏、張氏等忠良之輩枉死。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我更復何言?”
“大廈將傾,以我一人之力如蚍蜉撼樹。只望血薦清明、絕處逢生,父皇能幡然悔悟,”
鳳韶聞言深受感慨,她萬萬沒想到,原來竟也有一人對這天下事與她有一般的想法。然而心意相通之余,更多的卻是一種無法言明的無奈。
半晌,鳳韶敬佩的望向太子,清聲道:“殿下侃直所言、深明大義,不愧賢士豪杰者也,讓臣女刮目相看??傻钕聻楹尾欢嗳棠托r日,待殿下繼承大寶,再還這世道清明?”
“人貴在自知之明,我志不在此,更沒有那個能力成就這帝業(yè)....況且上至皇家下至群臣,早已被腐蝕滲透,綱紀弛矣,即便我能繼承這社稷,也無非是以卵擊石,又何能清除積弊、撥亂反正?”太子木然語罷,抬頭看向她,說道:“我意已決,只是此番前去生死難定,時蘊為了她的弟妹不惜以命相保,此事我若拜托別人也很難保證萬無一失,你既是白樓的尊主,想必有十全的法子護她一雙弟妹的周全。”
鳳韶鄭重的答應道:“殿下放心,臣女必不負所托,只要我還活一日,定然會護栗家兄妹平安!只是殿下,臣女還有些.....”
“怎么回事?”鳳韶的聲音被太子打斷,她順勢轉(zhuǎn)頭看去,只見袁彥帶兵闖進了帳篷。
袁彥面不改色的走上前,邊道:“步侯帶兵沖進來了。”
鳳韶聞言一怔,她與太子相談甚為投入,一時竟忘記了與步臨風的半個時辰之約。她正要開口解釋,太子擺了擺手道:“無妨,你不必管步臨風,先去處置了那些人?!?p> 然而袁彥并沒有要退出去的意思,鳳韶敏銳地察覺到他身上的殺氣,悄無聲息的走到太子身前將太子護在身后。袁彥緩緩抽出佩劍,冷聲道:“得罪了,太子殿下?!?p> 太子諷笑一聲:“你是誰的人?這些年來,你偽裝的倒好?!?p> 鳳韶緊接著斥道:“袁副指揮使這是要弒逆儲君嗎!今日太子殿下若在這里有個三長兩短,你能活到明天嗎!”
袁彥面不改色的回道:“太子殿下得了失心瘋,屠殺朝臣,試圖起兵謀逆失敗后畏罪自刎,我等又有什么過錯?唐小姐要怪便怪自己倒霉罷,撞上了我等行此大計?!?p> 鳳韶拿過太子手中的長劍豎起,對太子說道:“殿下稍安,今日我必帶殿下離開此地?!?p> 帳外,步臨風正率兵沖破最后一道防線,他一心牽掛鳳韶的安危,紅著眼似殺瘋了般,一步一步斬斷阻礙朝營內(nèi)走去。
“那不是太子殿下嗎!”
雙方士兵聞聲紛紛停下了廝殺,只見鳳韶一手執(zhí)劍護著太子走來。太子神情凜然,被血迸濺的臉龐仍靜雅如玉,自有一股叫人不敢冒犯的靜穆。而他身旁的鳳韶一襲白裙被染成了血色,不僅雙手和臉頰上盡沾染了血,身上多處的傷口仍在滴落鮮血,仿佛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眾人望而生卻,連步臨風也被震懾住。
“袁彥意圖謀弒本宮,現(xiàn)已被就地正法,爾等是要與袁彥一同造反,還是就此停住?!碧永事暤篮?,將手中的布扔在地上,袁彥的人頭頓時滾落出來,眾將嘩然,接連束手棄劍。
此時原本密布的陰云漸漸退散,一縷夕陽照在大地上,步臨風大步徑自上前將鳳韶摟入懷中,他的手從見到她滿身是血走出來的那一刻就開始止不住的顫抖,天知道他這半個時辰是怎么熬過的。
男人的懷抱熟悉又溫暖,那淡淡的雪木香氣讓她忘卻身上的血腥味道,她放松的靠在他的懷里,聽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心中終于安定下來。
鳳韶又何嘗不怕,只是這么久以來她一直故作堅強。這一天她都緊繃著身心,從前遇難她都有信心可以扛過,然而此番兇險不比往常,稍有踏錯甚至會連累唐家一起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這一次她是真的嚇到了。
待鳳韶很快地平復好心情后,輕聲道:“好了,這么多人呢....”
步臨風不舍的松開了她,此時秦隱正好將唐錦華帶了過來,唐錦華大步跑到她身旁,抓著她急道:“妹妹,你怎么受這么多的傷!”
鳳韶勉強笑著搖搖頭,太子走上前對步臨風說道:“走吧,我隨你進宮面圣?!?p> 鳳韶將太子心如死灰的神色盡收眼底,在得知太子赤忱時她心中便懺悔不已,當初原以為太子胸無大志,她才愿與懷王聯(lián)手,如果她選定太子盡力輔佐,也許今日不會是這般局面。若她現(xiàn)在仍因畏不言,眼睜睜看著太子走上絕路,以后怕是更要追悔莫及了。
即已筑下懊悔之事,便不該一錯再錯。
鳳韶霍然跪下,深邃的目光十分沉定,清聲懇請道:“太子殿下可否聽臣女一言?”
“你以命相護與我,有話但說無妨。”
鳳韶揚頭清聲道:“以卵擊石不可,難道玉石俱焚就有益嗎?殿下尚敢死諫,為何不能放手一搏?”
唐錦華惶恐攔道:“妹妹!別胡說,不得對太子不敬?!?p> 太子抬手制止,隨后道:“你說下去。”
鳳韶比任何人都恨這世道,這一路走來,她眼睜睜看著多少親人和無辜之人斷送在這亂世危局。起初她何嘗不想與慕氏一族魚死網(wǎng)破,然而慕家也只是黑暗的一角罷了,只道是蝗蠹已遍天下。不妨乾坤一擲,重振太平氣象。
也唯有如此,英魂常安。
“殿下,玉石俱焚固然容易,可僅僅憑著三分熱血就能洗刷冤屈、清盡濁氣了嗎?況且...活著都難討的公道,死了更不可能?!?p> 鳳韶深吸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日月盈昃,有興必有廢、有廢必有衰,南山覆雪也不過只是一時;大丈夫當知其白守其黑,此為天下式。若蘭芷變而不芳,才當真是珠璣蒙塵,只要嘉卉猶佇,終有浩蕩光風相候。不如以自強不息,待到否極泰來之日,再還碧清。”
瞬間一陣靜寂,天際風云變幻,眾人的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
鳳韶的目光仿佛一汪清潭平靜,流轉(zhuǎn)間竟有攝人心魄的亮色,強有力的穿透人心。她好像一塊韞玉被打磨出晶瑩的光輝,在陰翳中不曾沉淪,在太陽下最終閃耀。
太子默然良久,隨后伸手將她扶起身,二人相望之際,太子會心一笑,道:“我答應你。”
步臨風對唐錦華說道:“我先護送太子進宮,西郊大營不可無人統(tǒng)轄,你留在這里處理后事吧。”
唐錦華攙扶住鳳韶,一邊答應了下來。步臨風轉(zhuǎn)而看向鳳韶,她臂間的傷口仍有血溢出,他皺眉道:“你......”
“我沒事?!痹捯魟偮?,一陣暈眩感洶涌而來,緊接著鳳韶眼前一黑,無力的倒下,唐錦華驚呼一聲,步臨風下意識的接住了她。
...
一陣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傳來,鳳韶猛然驚醒,她坐起身怔怔的環(huán)視著周圍,隨即手臂上的疼感蔓延,她吃痛的皺起了眉頭。
步臨風溫聲道:“別亂動,沒包扎完?!?p> 鳳韶意識逐漸恢復,她垂眸看見整條手臂都裸露在外,而步臨風正在悉心的為她右臂上的傷口涂藥,她尷尬的輕咳了一聲,開口道:“你怎么在這?我大哥呢?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步臨風耐心一一答道:“剛過亥時,你大哥怕你母親擔憂,便先親自回唐府回信了,明日一早他坐馬車來接你回去?!?p> 鳳韶緩了緩神,追問道:“太子殿下如何了?皇上不召見我嗎?”
步臨風道:“太子與皇上密談一個時辰后,暫被囚禁于東宮。至于太子會見你一事,他對皇上表明是他鐘情于你,原本想了斷之前最后見你一面,想來皇上也不會為難你?!?p> 太子雖扯了這么離譜的一個謊,但也確實是不讓別人懷疑他與唐家之間結(jié)黨營私的唯一法子了。
步臨風包扎好后將披風圍好,繼而道:“太子讓我轉(zhuǎn)告你,他不再行窮途末路之舉,他會用他擅長的筆墨,力挽日下頹勢。剩下的話...也不是重要的話...”
鳳韶眨了眨眼,疑惑道:“什么話啊,你倒是說嘛?!?p> 步臨風板著臉,沉吟片刻后喟然回道:“唐姑娘有勇有謀,天下無雙,高山流水,乃我之幸?!?p> 鳳韶瞪著眼說道:“這怎么不重要了!太子殿下如此夸贊我,這分明是最重要的?!?p> 步臨風俊眉微揚,手扣在她的腰身將她攬過離他更近了些,輕聲道:“你存心氣我是不是?”
鳳韶忍俊不禁,這種溫馨的氛圍,讓她徹底從白日那種岌岌可危的窒息感緩過來。她對上步臨風的目光,不由詢問道:“步侯爺不好奇嗎?怎么都不問問我在營帳里都發(fā)生了什么?”
步臨風伸手將她額前的發(fā)絲撥到耳后,答道:“太子既然私見你,定是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與你說,我何必多問,只要你無恙便好?!?p> 他忽然將她摟過,將頭埋在她流暢的肩頸線處,悶悶地說道:“我只怕再也見不到你了?!?p> 耳畔是步臨風灼熱的呼吸,他的胸腔緊緊地壓著她,近到她都能聽見他的心跳。鳳韶脖頸微微發(fā)癢,她心慌了一下要去推他,卻無奈雙臂受傷沒力氣,他又重的像個泰山壓頂似的,她也只好消停作罷。
不知過了許久,鳳韶覺得身體都要麻了,步臨風才緩緩松開她,她正要活動一下身體,一枚吻忽然落在了她眼下的淚痣上。
鳳韶木木的看著他,他的眼神不再銳利深冷,清澈干凈的一雙眸直直的盯著她。鳳韶被他熾熱的視線瞧的心跳越發(fā)的快,她連忙扯過被子躺下,低聲道:“我...我困了,我先睡了...”
步臨風沒有說話,只是幫她蓋好被子,安靜的坐在一邊相伴。
或許是因為她的身體疲憊至極,又或許是因為步臨風在旁,她很快便沉沉的睡去了,而且這一次她睡的很踏實,也難得沒有做噩夢。
翌日。
鳳韶被帳外訓練的聲音吵醒,她起身后并未見步臨風的身影,便徑自朝帳外走出。
天色微暗,晨光初現(xiàn),郊外清新的空氣令人心曠神怡,似乎昨日的殺戮是夢,一切都變成了生機勃勃的模樣。
鳳韶聞聲慢步走去,便遙見不遠處正在點兵的步臨風,他冒著獵獵大風站在臺上,渾身散著正氣十足的英姿,那樣意氣風發(fā)的威風樣子,是真的光芒萬丈,就連他身后絢爛的曙光也顯得黯然失色。
難怪這安陽城中的官貴都敬佩步臨風是沙場英雄,他身上那般攝人的威嚴壯勢,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浴血戰(zhàn)士才有。她倒覺得步臨風只領(lǐng)兵打仗有些屈才了,他傲然又銳利的眼睛審視著一切,足以震懾整個天下。
似乎察覺到一道與眾不同的視線,步臨風轉(zhuǎn)頭順勢望去,只見鳳韶淺淺笑著,眸光明亮的亦望著他。
他向旁邊的副將吩咐了幾句后,便朝她一步一步走來,穿過人海,越過塵埃,是那樣的堅定。
鳳韶看著這樣非凡的他略有入神,直到他走到她的面前,冷峻的面容已被溫和取而代之,他開口道:“怎么出來了?外面冷,你別再受風?!?p> 鳳韶答道:“這里空氣很好,出來透透風?!?p> 步臨風哄道:“別著涼了,進去吧?!?p> 鳳韶沒有應他的話,反而被遠處肅整地軍容吸引,還不等她細看,忽的身體騰空,待她反應過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被步臨風扛在肩上。
她驚呼道:“你干嘛呀!快放我下來,我...我自己回去還不行嗎。”
步臨風把她扣的更緊,大步朝營帳走去,而后將她輕輕放置在榻上,溫聲安撫道:“你先用了早膳,添件披風,我再帶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步臨風從案上拾過碗,拿起瓷勺便要喂她,鳳韶連忙推脫道:“我...我自己來...”
說罷,她抬起手臂又刺痛的落下,只見步臨風好笑的瞧著她,她撇了撇嘴,仍然犟道:“我...我等我大哥來,讓他喂!”
步臨風自顧舀起一勺粥遞至她唇邊,笑嗔道:“你的傷都是我處理的,親也親過了,抱也抱過了,喂個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p> 鳳韶頓時睜大眼睛瞪著他,咬牙切齒的說道:“你...你...你說話當心些!”
見步臨風笑的越發(fā)得意,她一臉無奈,說來也是奇怪,偏偏只遇上步臨風她就沒了逞能勁。
鳳韶喝下一口粥,目光落在他腕間的金絲編織紅繩上,眼中一波,轉(zhuǎn)而問道:“你怎么帶個女兒家的手繩???”
步臨風繼續(xù)喂她,淡聲說道:“你也有。”
鳳韶撩起衣袖,果然見自己手上也帶了一模一樣的紅繩,她怔道:“嗯...這什么時候帶在我手上的,你從哪弄來的呀?”
“平安繩,你最近總受傷,我上次陪譽陽公主去祈靈寺順便求的?!?p> 鳳韶不禁莞爾,打趣道:“步侯爺何時竟也信這些東西了?”
步臨風捱不住她俏皮的模樣,姿容純情、韻味逼人,叫他受了蠱惑般湊上前,“想親你,怎么辦?”
語罷,他的氣息逐漸逼近,鳳韶頑皮的躲開,興味道:“那你忍忍吧。”
“有點難。”他聲音沙啞又沉的,在她耳邊說著令她面紅耳赤的話,“我忍很久了。”
隨著話音落下,鳳韶唇上一暖,她腰間橫亙著他強勁有力的手臂,他自然不用費力的就吻到了她。
鳳韶心臟跳的越發(fā)快,呼吸也開始亂了起來,她想往后退一退,而步臨風卻更快的把她摁得更緊,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老實點兒,你再動我會更忍不住?!?p> 鳳韶瞬間不敢再動彈了,像被點了穴的小貓咪,燙的臉埋在他肩膀上,聽他柔聲道:“你要開始考慮給我名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