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郊外,一片銀裝素裹。
南宮離使勁蜷縮了下身子,往角落里靠了靠,似乎那里會更溫暖一點,會離漫天的雪花更遠一點。
冷風如刀,刮在臉上仿佛針扎一般的疼痛,但他已無心顧及這些,或許是因為早已麻木,或許是已開始慢慢習慣。
他目光呆滯的像一條死魚,沒有焦距,毫無生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想。
若不是還有身旁的大漢替他遮擋絕大多數(shù)寒風,怕是早已活不下去了。
這大漢滿面虬髭,身形比南宮離大了近一倍,更令人奇特的是,在這寒風刺骨的冬天,竟然光著膀子也看不出有絲毫寒冷的樣子,再細細一看,原來這大漢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南宮離的身上,對于南宮離來說,大漢衣服寬大的就像袍子。
大漢的目光如鷹眼般銳利,警惕的審視四周,但每當他把目光移到南宮離身上時,立刻就變得柔和起來,同時,也伴著一股深深的無奈。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咯吱地踏在雪里的腳步聲。
準確的來說,不能是門外,因為這間屋子就沒有門,早已不知何時被時間掩埋在黃土中不見蹤跡,甚至,這也不能說是間屋子,因為只有幾堵直立的土塊,再加上臨時蓋的一堆茅草,才讓這幾堆土塊有了點房子的樣子。
但也僅僅是有點樣子而已。
外面的腳步聲由小,變大,由輕,變重,可以分辨得出屋子外的人正朝這里接近。
雖然略顯急促,但細細聽來,又覺得有規(guī)律可言,接近的人雖然在小跑,但每一步的距離卻是一樣。
大漢從聽見第一聲起,就條件反射般立馬起身,單膝跪地,左手撐在地面,右手已悄然摸上了腰間的跨刀,雙眼微瞇,就好像一匹隨時爆發(fā)的惡狼。
腳步聲已經(jīng)到了門口,南宮離卻好像沒有聽到一般,依舊蜷縮在角落,在大漢的身后,雙眼無神。
而大漢卻不一樣,他的右腳前腳掌已陷入土里,握著刀的手已經(jīng)捏的作響,背部微躬,隨時準備好發(fā)出驚天一擊。
“找到了,我找到饅頭了。”
粗獷的聲音把屋頂?shù)难┒颊鹣聛硪恍?,伴著一聲欣喜的呼喊,從外面大跨步地進來一名大漢,懷里用麻布條緊緊包著一些東西。
奇特的是,這屋外的大漢和屋內(nèi)的大漢無論是身材,還是長相,都極為相似,要不是外面進來的大漢還裹著大衣,都很不容易分辨的出。
屋內(nèi)的大漢看見來人也松了口氣,重新坐了回去。
門外進來的大漢卻望也沒望另外人一眼,直接單膝跪在南宮離面前,打開懷里的布條,赫然是一個個白花花的饅頭,激動地道:“殿下,殿下,我找到饅頭了,我找到饅頭了,快,快吃幾個吧?!?p> 或許是“殿下”兩個字刺痛了南宮離的神經(jīng),或許是白花花的饅頭照到了他的眼,南宮離的眼神終于恢復了些神采。
緩緩地轉過頭,南宮離的目光終于移到饅頭上。
忽然,南宮離伸手拿了兩個饅頭,發(fā)了瘋似的往嘴里塞。
狼吞虎咽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此刻的他就好像餓鬼轉世一樣,恨不得連手也一并吞下去。
邊吃,邊哭。
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他是最近十天內(nèi)第幾次流淚了,男子漢本不應流淚,但他覺得這十天流的淚比這輩子的都要多。
豆大的淚水從眼角滾落,淌在手上,淌在饅頭上,就這饅頭再吃下去。
或許是因為吃的太快而咬到了舌頭,或者是手,南宮離的嘴角已經(jīng)有絲絲血跡流出。
但他絲毫沒有感覺的到,可能是因為太餓,也可能,他早已痛苦到麻木。
是的,早在十天前,他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他的父皇,龍體康盛;他的國家,一片輝煌。
金樽杯酒,玉盤珍羞。
這世上,除了皇位,就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但他不喜歡皇位,所以他從不結交大臣,他更向往那種浪跡天下的感覺,然而他也是這么做的,除了重要的事,就一直在外玩耍。
他年齡最小,排行第九,有4個皇兄,還有4個姐姐。
他不喜歡皇位,因為他覺得這片江山更像是一個牢籠,困住了人,困住了腳,困住了心。
因為他不喜歡皇位,所以每個哥哥都對他很親切;因為他不喜歡皇位,所以每個姐姐都對他很和藹。
即使他的兄長關系互相之間慢慢開始變冷,自以為天資聰慧的他們已經(jīng)漸漸的開始拉攏大臣為爭奪皇位做準備時,每次見了他,也都會微笑說一句“離兒”。
南宮離對這種生活滿意極了。
他沒有勢力,如果說非要有,那就是從小伴他長大的貼身護衛(wèi)阿大阿二。
他相信只要這樣保持下去,以后無論誰坐上了皇位,他都可以成親王,依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生活。
但,這僅僅是美好的幻想。
誰也沒有料到,皇位的爭奪來的如此之快,快到讓人不可思議,南宮離沒有料到,其他幾位皇子全都沒有料到。
明明父皇還很健康,明明國家還很興旺,即使要爭奪皇位,也是十幾年后,他們的父皇無力掌管天下的時候,才開始爭奪,十幾年,足夠他們積攢實力了。
兵變。
沒有任何預兆,等他們知道消息的時候,“深寒鐵騎”已闖入皇宮,無情地屠戮所能看到的一切生命。
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這支在開國時僅僅數(shù)千人就殺到數(shù)十萬胡人膽寒以至于被迫求和的無敵之師,為什么會把滴血的長劍,對準了他們效忠的皇帝。
不,不對,他們效忠的,不是皇帝。
逃,拼命地逃,包括南宮離,他的幾位兄長全都在逃,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指揮這支無敵之師,只有一個人值得他們效忠。
寒光照鐵衣。
他們不知道那天晚上皇宮究竟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幾個人活著出來,甚至南宮離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來的,他只知道自己身邊的護衛(wèi)一個接一個的倒下,阿大和阿二拼了命地護住自己往皇宮外跑。
等出皇宮之后,周圍靜悄悄的,在平日通宵達旦的長安城,不知何時,變得死一般的寂靜。
好像來到了墓地,那一家家緊閉的房門,就如一座座墳墓。
南宮離僵硬的轉過頭看向皇宮,喊殺聲已漸漸停止,但那意味著什么,只怕傻子也清楚。
已經(jīng)沒有時間讓他去多想,阿大搶了匹馬,一把拉過還在發(fā)呆的南宮離,腦海中只剩一個字。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