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蘭城番外
畢業(yè)晚會的主持對于馬瀟瀟來說顯得格外的疲憊,這是她在這座小城的最后時光了,如果不發(fā)生意外的話。
天是青藍(lán)色的,但是有些黯淡,幾點淺淺的星辰像是畫上去的似的,馬瀟瀟一只手提著裙擺,另一只手撐著傘,看著人群稀啦啦地散開,這場晚會終究是不太完美的。她伸出手到棚外,幾滴雨點落在白皙的掌心,有些涼,有些淡。她不自覺側(cè)過目光,隨后輕輕嘆了一口氣收回手掌,驀然轉(zhuǎn)身。
“你為什么不留住他呢?我有些好奇?!甭牭缴砗笥腥私凶∽约?,馬瀟瀟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人是他們班的,也是他的好朋友,馬瀟瀟記得的。馬瀟瀟甚至是還記得這個人的名字,韓君瑋,整個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給人以儒雅溫柔。馬瀟瀟發(fā)現(xiàn)韓君瑋很是認(rèn)真地注視著自己。
馬瀟瀟淺淺地笑了笑,說:“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我一眼,說明我對于他而言,并沒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最重要,那么我哦留不留他,還有什么必要呢?”
韓君瑋欲言又止,“你知道……”
“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其實到最后都只是一場我自導(dǎo)自演的獨角戲罷了?!?p> 見馬瀟瀟說得決絕,韓君瑋沉默著回頭收拾,不再言語。
這一夜下起了雨,是在馬瀟瀟收拾好東西之后。她是最后一個回到教室的,與最后一名同學(xué)微笑著問好之后,她如釋重負(fù)地趴在課桌上,像是勞累了一天。自從考完了理綜和英語之后,馬瀟瀟整個人就一直沒能夠放松下來,從他山中學(xué)出了考場就馬不停蹄地回來和韓君瑋對稿子,然后與演員商量事宜。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感覺到世界完全屬于自己,只是這世界現(xiàn)在而言顯得有些空洞,毫無生氣。
六月份的第一場雨以這樣的方式來到蘭城這個地方,黑板上還寫著“來日方長”四個字,她抿著嘴唇微笑起來,心情忽然間有些惆悵,修長的食指輕輕地敲擊著桌面,一雙好看的眼睛百無聊賴地盯著墻上的掛鐘,看著秒針一點一點地轉(zhuǎn)動。她什么也沒做,就這樣單純地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是什么也不做。
她不覺得悲傷,哪怕是一個人獨處在空無一人的大樓里。
忽然在耳朵里響起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馬瀟瀟趴著的腦袋朝門口轉(zhuǎn)動,心里帶著一點小確幸。陳觀潮舉著傘喘著粗氣站在門口,咧開嘴沖她一笑,馬瀟瀟撲哧一聲笑出來,陳觀潮也跟著笑起來。
馬瀟瀟收斂笑容,陳觀潮有些尷尬地不知所措,將濕漉漉的雨傘放在門口,身子略顯得僵硬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佯裝收拾東西。其實他早就收拾好了的,只是在食堂買宵夜時恰好聽到馬瀟瀟一個人在教室沒有傘便飛奔回宿舍抄起一把傘也不管是誰的,可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除了他還有另外一個人會給她送傘的,他其實猶豫了很久,不知是怎么說服自己的,如果唐默在那里的話他就假裝忘了神了什么東西在教室好了。
可是現(xiàn)在只是馬瀟瀟一個人在那里,陳觀潮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說不出話來。于是只能還是假裝真么東西忘在了教室里。
“你還不回去嗎?”陳觀潮坐在凳子上,正好背對著馬瀟瀟。這樣其實很好,馬瀟瀟看不到他的狼狽。
馬瀟瀟微微抬起頭,下巴還是磕在手臂上,于是嘴唇就微微嘟起來。
陳觀潮癡癡地望著前方,教室的多媒體電腦屏幕里,馬瀟瀟趴在桌上,透過細(xì)微的光,仿佛是馬瀟瀟正好趴在他的肩膀上,所以他不敢動彈,不自覺地連呼吸都慢了許多。馬瀟瀟沒有說話,陳觀潮看到她只是揚了揚腦袋,幅度很小。陳觀潮漸漸地微笑起來,雙眼都融化在笑容里,于是那張臉顯得格外的扭曲,陳觀潮覺得這是自己笑得最難看的一次??墒撬p眼通紅,身子不住地顫抖起來,慢慢地咧開了嘴,眼淚順著臉頰而下。
馬瀟瀟似乎是倦了,閉著眼睛瞇了一會兒,然后開始收拾桌面,原本他的打算是這些東西都不要了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還是回來了。強行打起精神挺直了腰,發(fā)現(xiàn)陳觀潮早早地消失不見了,門口還留著那把濕漉漉的雨傘。她只是淡然的掃視一眼,然后倦怠地收回目光,開始整理課桌,她輕咦了一聲,桌子似乎是被人動過,筆蓋沒有合上,她是有每次用過筆都會合上筆蓋地習(xí)慣的。
一定是有人動過她的課桌,馬瀟瀟篤定地自言自語。
雖然并沒有什么貴重的東西,可馬瀟瀟還是對別人的不請自來感到嫌惡。
馬瀟瀟雙眉微蹙,伸進課桌的手忽然一僵,隨后從課桌中取出一個信封,驀然僵直身體,雙眉像是被什么東西暈開,慢慢地舒展,而眉眼之間還是縈繞著淡淡的憂愁怎么也化不開。胸口像是押著一塊大石頭般難受,馬瀟瀟深呼吸一口氣,將胸腔之中的濁氣呼出,隨之而呼出的,似乎還有自己全身的力量。
還是熟悉的字跡,這字跡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她的雙手還是不住地顫抖起來,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她閉上眼,似乎可以聽見自己澎湃的心跳聲。
最后,馬瀟瀟的雙手無力地垂落在課桌上,發(fā)出空洞的聲響,就像是忽然沉寂下的心跳,一切都?xì)w于寂靜,馬瀟瀟雙手死死地壓著紙面,忽然趴在桌上,放聲哭泣。
……
馬瀟瀟猶自記得那一夜的雨下得大,即使在睡夢之中她都可以聽見窗外的沙沙雨聲,她還是沒有打開那封信,她將信緊緊地貼在胸口,然后做了一個誰也不告訴的夢。她醒來時室友們睡得都很沉,看樣子還有一會兒才會蘇醒過來。
忽然收到馬東山的短信息,說的是很抱歉不能來接她,唐有群,也就是她的母親會過來。接她去跟母親居住一段時間。馬瀟瀟回了一句好的,于是便沒有了下文。
她瑟縮坐在墻角,靠著冰冷的墻壁,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蘭城的歸屬市是ZY。
馬東山按下手機的電源鍵,苦笑著搖頭,身前的幾個男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他將手機遞給其中一個年紀(jì)稍大的男人。
幾個大男人起身,年紀(jì)稍長的男人嘆氣說:“即便是同情你,規(guī)矩還是不能破的?!闭f著,男人從口袋里掏出銀色的手銬,牢牢地鎖住馬東山的雙手。男人的打手搭在馬東山的肩膀上,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當(dāng)初就沒有想過瀟瀟?”
馬東山停住,注視著男人的雙眼,然后低下頭,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后仰起頭,眼眶之中隱隱有光芒閃動,他回憶起來那年,就像是過了一萬年一般長久,一絲苦澀掛在他的嘴角,將他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蒼老的面龐鋪開,兩頰的肉擠在一起,嗓子中像是堆積了數(shù)十年的煙垢,所以聲音有些沙啞。
“想過啊,可是我必須活下來。那時候的廣東對外來人是真的殘酷啊。我在十二月的湖水里浸泡著不敢露頭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有一天會讓跳跳失望。只是沒想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千雅說過,干這一行,遲早有一天會掉腦袋的,跟著她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了這個打算,沒什么對不起誰的。每年給唐有群十萬塊已經(jīng)還清了唐家給我的一切,我只是覺得對不起干爹罷了?!?p> 馬東山用衣袖擦拭眼角,笑道:“走吧?!?p> “可是她早晚有一天會知道的,她的父親,是一個千夫所指的毒販。”
“知道就知道吧,就算她恨我一輩子”,馬東山哽咽著,近乎難言,臉色蒼白。馬東山先一步走開,留給男人一個背影。
“那就恨我一輩子吧!”
……
馬瀟瀟看著堆積如山的行李,頓時覺得一陣頭大,猶豫了許久,決定找唐默幫忙,似乎除了他,在這一年里,她所認(rèn)識的人,并不多。
其實這一年,她都是為了他而活著的。
許久,電話未有接聽,馬瀟瀟苦澀一笑,似乎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十六年的執(zhí)著用一年就可以打破。
于是馬瀟瀟下定決心,把所有的書都扔掉,只留下衣物,只留下一封信。
她還是沒有舍得扔掉唐默給她的一切。
唐有群早早地就來到了城蘭中學(xué)的門口,而馬瀟瀟也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了自己很多年都沒有見過的母親,再見時或多或少都有些拘謹(jǐn),只是看到唐有群朝自己緩緩走來時,仍舊心安。
接過馬瀟瀟手中的行李,唐有群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有淡過。改嫁后她也在龍溪的一家郵政銀行找了個工作,丈夫開了一家餐館,這些年生活還算是富足,除了丈夫自己帶的一個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三四歲之外,她也沒有再生。
“考的怎么樣?”唐有群將馬瀟瀟的行李塞進后備箱里,關(guān)切地問道。
馬瀟瀟點點頭,“還可以吧,應(yīng)該和去年相差不大?!?p> 想到馬瀟瀟的成績,這是唐有群最為驕傲的地方,馬東山還算是負(fù)責(zé),沒有把她的寶貝女兒給教壞了。
汽車緩緩行駛在公路上,馬瀟瀟看著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一只手撐著下巴,一語不發(fā)。倒是唐有群始終喋喋不休,雜七雜八的什么都說,忽然馬瀟瀟打斷了唐有群的話。
“他進去了是嗎?”
馬瀟瀟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情緒,似乎沒有經(jīng)過任何醞釀,就這么脫口而出。唐有群抓著方向盤的手兀自一緊,下意識踩了一腳剎車,疾速行駛的汽車驟停,輪胎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叫。一股刺人的寒意蔓延至全身,唐有群就這么望著前方,甚至連身后差點追尾都置若罔聞,她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妝容,將散落的頭發(fā)別在耳后,佯裝鎮(zhèn)定,“什么?”
馬瀟瀟看著唐有群僵硬的笑容,淡淡道:“沒什么。”
再一次撇開了頭,不再說話,因為她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
唐有群手忙腳亂地重新啟動汽車,不再說話,車廂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透過余光,唐有群發(fā)現(xiàn)馬瀟瀟只是望著窗外,心頭仍然七上八下。
馬瀟瀟撐著下巴的手握成拳頭,指甲刺穿了掌心的肉,鮮血順著手臂流淌。
……
到達(dá)唐有群的家,對馬瀟瀟來說是這樣的,這里不是她的家。
馬瀟瀟下車后被唐有群帶到了客房,然后去準(zhǔn)備早餐。
這個地方對于馬瀟瀟來說十分的陌生,有時候馬瀟瀟也會為自己會不會后悔,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會,至于理由,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這所房子是前些日子唐有群新買的,位于龍溪鎮(zhèn)最繁華卻又是最僻靜的小區(qū),這些年龍溪的房價飛漲,邊緣位置都已經(jīng)達(dá)到了三千多一平,而這里更是達(dá)到了五千多一平。
馬瀟瀟抱著枕頭坐在床頭。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馬瀟瀟忽然一驚,本想著掛掉,卻不自覺按下了接聽。她深呼吸一口氣,身子在一陣顫抖之后保持鎮(zhèn)定。
“喂?”
“小小?!?p> 一瞬間,唐默的聲音從電話的話筒里響起,馬瀟瀟竭力地捂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聲來。數(shù)次深呼吸之后,馬瀟瀟的情緒才趨于穩(wěn)定,才帶著哭腔嗯了一聲。
“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剎那,淚水如泉涌,如江河奔流,如山洪傾瀉。
“唐默,我會愛你很久很久,甚至是到八十歲我都會一直愛你,我會永遠(yuǎn)記住你,記住你的一切??墒翘颇?,我再也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我沒資格跟你你在一起,對不起,唐默?!?p> 淚水啊,怎么也止不住。
馬瀟瀟抱頭痛哭,壓制著聲音,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許久,馬瀟瀟聽見屋外的腳步聲,慌亂地起身整理妝容。唐有群提著一袋小籠包和一杯豆?jié){,看著馬瀟瀟紅腫的雙眼,疼惜地坐在她身旁,道:“快吃吧。”
馬瀟瀟接過來,點點頭。
這時候手機鈴聲有一次想起來,眼尖的唐有群看到了備注是“小默”,馬瀟瀟卻掛掉了,唐有群問:“誰???怎么不接?!?p> “哦,是唐默,現(xiàn)在不想接?!?p> 唐有群哪怕是改嫁了,與唐默一家仍舊是和睦,長年來往。聽到是唐默的名字,唐有群試探著問道:“要不……請他到家里來坐坐吧,你們小時候的關(guān)系不是挺好的嗎?”
馬瀟瀟搖頭,“不必了?!?p> 唐有群有些尷尬,便打算離開,給馬瀟瀟一些個人空間。
“那我先出去了,你慢慢吃,客廳的桌子上有錢,你待會要是想出去就自己買些想吃的?!?p> 馬瀟瀟嗯了一聲,唐有群也不再說話,嘆了一口氣之后關(guān)上門便出去了。
簡單地吃過后,馬瀟瀟躺在柔軟而充滿香氣的大床上,緊緊地抱著枕頭,閉上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