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朋友,好久不見
2004年春節(jié),余念在家呆的時間也不長,因為怕買不到票,新去的公司因為時間比較短沒有年假,初六就回深圳了;宮彥在上海的店春節(jié)期間正好是銷售旺季,過了年才回來,兩個人沒有見到面。
不論在哪里,彼此都會在對方生日的跨點時刻送上生日的祝福。
“大頭,又長大一歲了,祝大頭年年都開心快樂,生日飯先欠著,回去你得補回來?!?p> “你可是比我早過生日,你說你怎么也是個小老板了,老惦記著我請你吃飯干啥?”
“你得體恤創(chuàng)業(yè)者知道吧,人家政府還對小微企業(yè)扶持呢,你得相應(yīng)黨和政府的號召!”
“你說就你這口才,你不掙錢誰掙錢?;貋砼龅玫秸埬愠猿捶?!”
“得嘞?!?p> 那時候的生日是有期待的,因為相信至少總有一個人會給你在最早的時候送上生日的祝福,多少年以后,這份期待卻漸行漸遠。
2005年,這份炒粉的約定并沒有履行。2004年一整年,兩個人彼此都沒有太多聯(lián)系,國慶過后,余念和在一起4年的男朋友分手了,那年她26歲,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容易投入感情的人,對于一個需要長時間了解才能開展一段新的感情的她,開始對自己產(chǎn)生懷疑,曾經(jīng)的那段感情她是認真對待的,也是抱著在一起的想法去維護的,但是終究還是不能長久。分開后,自己搬出來到距離公司不遠不過房租還比較便宜的區(qū)域住,還是照舊上下班,還是照舊公交車往返,還是照舊在公司和同事們說著咸咸淡淡的笑話,只是一個人夜晚走在馬路上開始會有點害怕,有點孤單,有點失落,一個人在新的出租屋的時候,會忍不住想哭。長期以來,當她內(nèi)心恐懼和難過的時候,都是選擇一個人發(fā)泄度過,這次也依舊如此,述說自己的不開心也是一種能力,而余念一直覺得,自己不具備這種能力。
2004年,余念在經(jīng)歷自己內(nèi)心情感上的掙扎,如果找別人來述說,一個人的不開心就會變成兩個人的,而遠處電話那頭的安慰似乎也無法帶來更大的寄托,就還是自己消化吧。只是余念并沒有想到這一年之與宮彥,更像是一個噩夢般的開始,這年,宮彥去醫(yī)院診斷腎衰竭,直到05年宮彥生日那天,余念和他聊起來的時候,才知道這個消息。再后來,他的情況惡化,一段時間都沒有怎么和余念聯(lián)系,后來找到腎源準備做手術(shù)了,也是宮彥姐姐宮琴告訴她的。
余念和宮琴并不太熟悉,不過宮琴很寵這個弟弟,知道她和弟弟關(guān)系非常好,自然也是多了幾分親近,之前余念還在南城讀書的時候,還時不時會接到余念的來電找宮彥,這孩子很禮貌也挺努力,家里也都很喜歡。自己和媽媽還跟弟弟開過他們的玩笑,弟弟都是說,不可能,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不過姐姐還是一直知道,弟弟對這個朋友是非常特別的。宮彥那時候查出腎衰竭,在上海醫(yī)療期間非常消沉,后來終于等到合適的腎源,不過也知道手術(shù)是存在危險的。姐姐私底下在宮彥通訊錄里找到了余念的電話,那時候余念剛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一個人在深圳用并不富裕的工資付著按揭,過著捉襟見肘的生活。
“是余念嗎?”
“你好,是的?!?p> “我是宮彥的姐姐,實在不好意思,這么冒昧給你打這個電話?!?p> “沒關(guān)系的,姐姐好!”
“是這樣的,有個事情想請你幫忙。宮彥過兩天要做腎移植手術(shù),他的病情比較惡化,狀態(tài)不是很理想,一直不讓我們跟大家說,不過這個手術(shù)有點危險性,我知道他自己也挺擔心,我想,如果你有時間,能不能給他去個電話,跟他聊聊?”
“之前在QQ里面碰到他,他沒有提起,我以為一直還比較穩(wěn)定,找到腎源了嗎?好的,知道了姐。”
“還有就是,我打電話給你的事情拜托不要告訴他,你們就簡單聊聊就好了,如果他不想聊生病的事情,就不用聊,就鼓勵鼓勵他就好了。”
“好的,我會的?!?p> 余念給宮彥去了電話,就還是家常閑扯?!按箢^,最近忙啥呢?快國慶節(jié)了,可能會回南城幾天?!?p> “我不在南城哦,在上??床∧?,過兩天要動個小手術(shù),現(xiàn)在在做檢查?!?p> “還要專門去上海做啊?我去看看你吧,正好去上海玩玩?!?p> “就是換腎手術(shù),腎源等到了,不過這個手術(shù)成功率很高的,沒事。你等我回去南城找我玩吧?!?p> “我去陪陪你吧,說不定還可以跑跑腿什么的,多一個人總好一些。”
“真不用,你上班事情本來也多,就別跑來跑去了,我這兒媽媽姐姐還有小云都在呢,放心啊,我一定會好好養(yǎng)身體的?!毙≡剖菍m彥在上海的女朋友,兩個人一起在上海創(chuàng)業(yè),他生病了以后也是一直在他身邊。
“那行吧,大頭,你好好休息,養(yǎng)好身體,別嘚瑟。你在哪個醫(yī)院呢?”
“反正是上海這方面最好的醫(yī)院,放心吧,妥妥的,咱們南城見?!?p> 如果想知道他在哪個醫(yī)院,怎么都是可以知道的,只是那個時候,余念從來沒想過他可能也有手術(shù)失敗的風險。而這時候的余念也同樣處于一個并不太好的狀態(tài),和周邊的朋友聯(lián)系比較少,她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能量和陽光真正帶給身邊的人快樂。
2005年春節(jié),宮彥沒有回家,因為要做透析,家里人一起去了上海過年。這年春節(jié),大部分的時間,余念都和主任飛哥他們一起。晚飯、夜宵燒烤、啤酒,這幫朋友們喝酒沒有勸酒,除非你想醉。這個時候,余念想把自己喝醉。主任好像看出來余念想喝酒,一個勁攛掇大家點白的,“行,難得你這么有興致,咱們來白的。”
“成,沒問題,咱們1:1喝,不用你們讓杯?!?p> 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比較急,可能心情不好的時候更容易醉吧,余念這個時候也是有點醉意。老爸打電話過來問余念什么時候回去,飛哥剛好也回家就送余念回去了,走了一段路散散酒氣,路過一個公園椅很不舒服就休息下來,坐了一會兒終于哭了出來,嚎啕大哭那種。
“我和他分手了?!?p> “恩,我知道,看出來了?!?p> 宮彥知道余念和她男朋友分手的事情,已經(jīng)是到2006年春節(jié),有些話,通過冰冷的電話線和閃動的QQ頭像,始終還是無法表達,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這兩年,宮彥在上海的生意發(fā)展不錯,本來應(yīng)該是事業(yè)的上升期。2004年那年宮彥和小云就已經(jīng)在籌備自己的第二家分店,生意比較穩(wěn)定,那幾年手機攝像機等產(chǎn)品需求量激增,收入也是不錯,算是趕上了一個好的時候。2005年換腎以后,因為無法負荷之前的那種高強度的工作,在家人的陪同下回來南城休養(yǎng),隔一段時間去上海做一次檢查。在上海的期間,小云一直照顧和陪伴著宮彥,宮彥前后也去過小云老家兩次,不過小云家里人因為宮彥這個病,多少也是有些想法,小云是福建人,在家排行老大,吃得苦也挺勤快的,可是現(xiàn)在說的是以后女兒后半生幸福的事情,雖然知道宮彥遭遇也是值得同情,但是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幸福,成為被人照顧的那個?況且現(xiàn)在女兒也沒有結(jié)婚。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話語之間,多少還是聽得出來一些。
回到南城,買了一輛本田雅閣,在新區(qū)買了一套大一點的房子給媽媽住,自己這個身體,恐怕以后在南城的時間會比較長了。余念照例是春節(jié)回來,回來之前照例也是提前和宮彥聯(lián)系。
“大頭,我大年29回來,你過年不回上海了吧?”
“手術(shù)做完了,現(xiàn)在在南城做例行檢查就可以,一年一次的大檢查去上??匆幌拢院罂赡軙谀铣潜容^多了?!?p> “那也好,在家里總是可以調(diào)養(yǎng)好一些,吃飯休息什么的也都可以比較準時有規(guī)律。那上海的鋪子就小云一個人看了?。俊?p> “一言難盡,等你回來了再見面聊?!?p> “懂了,又是一本難念的經(jīng)?!?p> “哈哈,有悟性!”
兩個人約在余念家附近的一個咖啡茶座喝茶,這年的春節(jié)天氣有點冷,地方是宮彥選的,在人民公園門口,從余念家里走過來也很方便。
余念穿的是一件帶帽的ELLE米色厚款羽絨服,一條黃色的針織圍脖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出門的時候找了半天手套也是沒有找著不曉得是不是落在昨天吃晚飯的地方了,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就趕緊出了門。5分鐘前就收到了宮彥的短信,他已經(jīng)到了,“大頭,我到了,臺號27,入口右轉(zhuǎn)往里走就可以看到我?!?p> 位置比較朝里,相對還蠻安靜的,宮彥坐在可以看到門口的位置,看到余念進來就笑著朝她揮了揮手。宮彥穿的一件淺灰色的高領(lǐng)毛衣,戴了一副黑邊窄框眼鏡,之前他雖然近視,不過一般只是在上課看不到黑板的時候才會把眼鏡那出來。余念笑著迎了上去,宮彥比之前胖了一些,他之前很瘦,現(xiàn)在胖一點其實也挺好,只是樣子變化挺大的所以還是讓余念有一點點驚訝。后來聊天之中,宮彥告訴余念,換腎以后要一直吃抗排斥藥物,這些藥物會對身體產(chǎn)生一些影響。宮彥說的時候也是調(diào)侃的語氣,余念也還是有點心疼面前的這位好朋友,心疼他不得不在自己剛剛開始找到對自己的認同感的時候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病魘,更心疼他在別人的面前還需要扮演出堅強的樣子。
“真的好久沒有見了,上次見面還是在非典那段時間吧,都一年半了?”
“姐,非典那年是2003年,我們已經(jīng)2年多沒見面了。”
“兩年!這時間過得可真快?!?p> “是啊,沒辦法,這兩年也是挺衰的,去年過年就在上海做一些檢查之類的,全家人都在上海,你怎么樣啊,來匯報一下。”
服務(wù)員把菜單拿過來,余念要了一杯拿鐵,宮彥點了一個玫瑰香片花茶,另外給余念要了一個芝士蛋糕。
“換了一個工作,上次跟你說過的,現(xiàn)在在一個美資的采購辦事處?!?p> “你家小吳呢,沒一起回來?”
“沒跟你說過嗎?分開了,已經(jīng)有一年多了?!庇嗄钪浪]有跟他說過的,不過這么久了,對于放下這件事情已經(jīng)更容易。
“這么久,你居然都沒跟我報告過啊。分開了也挺好,我也覺得你們不是很合適?!?p> 雖然那么久沒見,不過一見面好像并不需要有什么過度就熟絡(luò)起來,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也是百無禁忌了。
“你現(xiàn)在才跟我說不合適,早干嘛去了?”
“那時候你倆好好談著戀愛你儂我儂的時候,說了你也聽不進去,搞不好咱倆還搞得心里不舒服,豈不是枉做好人,這種事情只能是自己去感受?!?p> “你怎么覺得不合適呢?”
“沒什么,只是覺得你還是需要找一個可以照顧你的人。哎呀,這個真不知道怎么說,就是感覺,也沒什么原因?!?p> “行吧,你說你們這些朋友有啥用,談的時候藏著話啥也不說,這分了吧,各種馬后炮?!?p> “你談的時候也沒問我意見啊,這都在一起了,誰傻乎乎會發(fā)表意見,這種事情是發(fā)表意見有用的嗎?”這個余念也是同意的,再好的朋友也還是需要有一些邊界,女孩子在談戀愛的時候都是智商為零,情商感人。
“別說我了,都過去一年多了,反正現(xiàn)在也緩過來了。你家小云呢,上次家長見得怎么樣?”
“姑娘是不錯的姑娘,那也是第二次去她家,人家好好一個姑娘,知道我這病也一直陪著,算是這樣了。家里人肯定還是有點想法的。我現(xiàn)在可能會在南城的時間比較多。生了這場病,人也想通透了,不想為難別人也不想為難自己。前段時間又出了點幺蛾子,估計是難長久。”
“你這家伙,又出啥幺蛾子了?”
“前陣子被一車追了尾,小姑娘車牌號跟我差一個數(shù)字,還挺有緣分的,就留了個聯(lián)絡(luò)方式,后面就見見面吃吃飯。后面小云也知道了,就過來南城了一段時間?!?p> “懂了,你還挺隱晦的,怎么了,還想學人做陳世美呢?”余念笑著說。
“大家一起這么多年也淡了,小云跟著我也不一定是個好事,順其自然吧?,F(xiàn)在就只是想對自己也好一點,有時候及時行樂也蠻好的?!?p> 人,如果覺得自己未來的日子還很長,自然會想長遠;如果知道自己可能沒有那么長遠的未來,那些“為以后”的著想似乎也沒有什么意思。宮彥曾經(jīng)也想過要一個平靜的生活,安穩(wěn)的家庭,所以找妻子找一個勤儉持家、心地善良的好像小云這樣就是大部分男人都會做的選擇吧,可是好像自己,未來是不是想要娃都是一個未知數(shù),找一個可以“相夫教子”的愛人以求后半世的相濡以沫明顯也不是一個剛需;那些用現(xiàn)在的一部分快樂去換取未來總和更大的快樂,在宮彥這里也已經(jīng)不是一個選項。
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重塑自己對生命的認識,重塑自己一直以來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宮彥也是一直在糾結(jié)和掙扎,沒有想到最終,自己似乎成為了自己一直鄙棄而不愿意成為的那一種人。但是一想到自己這個病,在那段等待腎源和透析換腎的日子已經(jīng)覺得自己和死亡很近,那種不間斷的恐懼和焦慮吞噬著自己,理智很難平息這樣的苦痛,現(xiàn)在的自己好像是重新再活一次,能不能就讓自己放縱自己,如果有更濃烈的情感可以哪怕短暫抽離那份恐懼和焦慮帶來的窒息,他愿意放開理智,有的時候,真的已經(jīng)沒有任何氣力去控制自己了。
兩個人坐著聊了一個下午,暫時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這兩年余念換了一個公司,有一段時間在出租屋住著,后來看對面起一個小戶型公寓就一咬牙供了一個,那時候一個26平方的小公寓按揭1000多,也去了余念1/3的工資,還借了家里人些錢;出租屋有一次看到一個死老鼠,把自己嚇得半死,后來看新聞,說是在自己小區(qū)里面搗獲了一個販毒集團,整個把自己給嚇壞了。自己是和以前的一個蠻好的高中文科班的同學一起合租,不過這個同學經(jīng)常加班,很多時候還是自己一個人在家里。
宮彥認真地聽著,談笑之間也會損一損她,然后還是會認真的說,“女孩子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買了房子挺好的,至少穩(wěn)定安全一些?!?p> 宮彥也聊了聊這個新認識的小女生,聊到了在上海的生意,有一次有一個老外從他們鋪位走過去,硬是被他拉了回來練習了半天口語,還成功賣了一個攝影機。“哥這口語實戰(zhàn)水平,僅限和老外討價還價上了。”
“拜托,你這也太OUT了,深圳羅湖商業(yè)城,那可是有名的A貨市場,我上次帶一個老外買手過去,人家這個砍價水平,全程可以語言交流不超過10句,全在計算器上打。”
“免費外教課,我反正也沒有什么損失,直接計算器上敲多l(xiāng)ow,不能凸顯我們的專業(yè)質(zhì)素?!?p> 時間聊著聊著就過了幾個小時,差不多到了下午5點半,宮彥看了看時間,“大頭,你晚上是家里人聚會吃飯對吧。”
“恩,在我叔叔家吃飯?!?p> “那我送你過去吧?!边^了一會兒,宮彥就挎起自己的黑色斜紋挎包結(jié)了賬和余念出門。
目前的這個工作大概是可以帶給他自信的。以他與不與人交惡的性格,自己做老板TO C的銷售工作還是挺適合他的,這兩年開了兩個鋪子,自己的熟客也是挺多的,淘寶興起,最近開始搞平臺銷售,成績也不錯;小云以前的供應(yīng)渠道的資源對他們的這個店也是有不小的幫助。只是目前他的身體已經(jīng)不適合以前那種強度的工作,每天晚上10點關(guān)鋪,坐車回來清賬備貨然后沖洗,每天基本上都要到2點左右睡,醫(yī)生建議目前身體需要調(diào)養(yǎng),盡量選擇相對強度沒有那么大的工作。宮彥有時候會想,上帝給他關(guān)上了一扇門,真的順便把窗戶也給關(guān)上了。
那一年,身邊的朋友開車的并不多,私家車對于南城這樣一個二三線城市還是比較少。余念坐上副駕,系好了安全帶,觀摩了一下,“嗯,不錯,內(nèi)飾還蠻舒服的,音響效果也蠻好。司機朋友,出發(fā)吧?!?p> “你這司機的規(guī)格也忒高了點兒,老板,去哪兒?”
余念告訴了他地址,“安全第一啊,師傅!”
說完,兩人都呵呵地笑了起來。這個時候,好像一些不開心的事情短暫遠離了,昔日那份熟悉的感覺好像更加貼近,只是又到了說再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