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瀟云順著馬蹄聲望去,此刻趕來的正是駐守于甫丘的葉凌葉常二人,想必應是同自己一樣,因為不放心,才急著趕至此地,但終究還是來晚了一陣。
葉凌在馬上,拉住韁繩,劍刃一般的眼神卻直直刺向了此刻仍被圍在五營軍將士中央的那名黑袍軍士,視線最后也死死鎖定在了那把長長的墨執(zhí)劍上。
葉常亦是一臉難以相信的神色,望了望那名鮮卑軍士,又看向祖顧和林瀟云兩人。
祖顧見那名黑袍軍士已走遠,便揮揮手,示意圍著的祖字營將士散去,撤回了營地內(nèi)。
葉凌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瞪著眼,閃爍著絲絲殺氣,卻又一臉震驚的望著那名黑袍軍士和他腰間的墨執(zhí)劍,不停地拉扯著手中的韁繩,想將還在慢步向前踩踏的戰(zhàn)馬停下。
而對方顯然也察覺到了葉凌神態(tài)的異常,停下了步伐,眼睛緊盯著馬背上的葉凌和葉常,漸漸警覺起來,緩緩躬下身,右手已經(jīng)慢慢握住了腰間的劍柄,腳跟也開始隨著葉凌戰(zhàn)馬的移動而旋轉。
祖顧和林瀟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了一下,頓時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剛剛放下的心即刻懸了起來,佇立在原地,有些惑然,但一時不敢貿(mào)然而動,只得選擇靜觀其變,神經(jīng)卻是再次緊緊繃起了,手也重新搭在了劍柄之上。
然而,在此等時候,那鐵面之將,卻突然將長槍嵌入土中,邁開步伐,健步擋在了黑袍軍士的身前,然后對著馬上的葉凌和葉常畢恭畢敬的俯身作揖,行了一禮。
所有人,包括葉凌自己,都為這鐵面之將的突然之舉怔了一下,而原本緊張到極致的氣氛,也因這一禮而頓時平復了許多。
在旁看著這一切的林瀟云,雖說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但心中的疑惑卻是更加深了,從墨執(zhí)到葉凌,再從葉凌到鐵面之將,還有那俯身作揖的一記華夏之禮,這些,都不禁使得他陷入沉思當中。
而至此,那名鮮卑軍士也完全冷靜了下來,再隨著俯身行了一禮后,便跟著那鐵面將軍轉身而去。
接著,兩人跨上戰(zhàn)馬,勒過馬,而那鐵面之將又再度回頭看向了葉凌葉常二人,片刻后,方才轉過頭,策馬而去,向著洛陽方向而回。
葉凌眼中仍然透著些許殺氣和怒意,立于馬上,注視著黃沙中那兩名黑袍將士遠去的背影,漸漸攥緊了手里的韁繩。
但在恍惚間,卻又好似突然被什么,觸碰到了記憶深處的那根弦一般,眼底也即刻泛起一陣波瀾,雙眸頓時黯然下來,竟一時慌亂了心緒。
葉常也看著遠去的兩人,復而又轉頭看向了神色驟然頹喪下來的葉凌,不禁緊皺起眉頭,眼露火光,惡狠狠的道:“堂堂墨執(zhí)之‘仕’,竟投奔了鮮卑!實乃我葉家恥辱!”
葉凌沒有說什么,回過神,平復心緒后,低頭沉思片刻,方才下了戰(zhàn)馬,向覃南確認了情況,便隨同祖顧和林瀟云進了祖字營主將營帳。
祖顧先是將手里的“和書”遞給眾將一一傳閱后,然后喚來了一名衛(wèi)兵,命其將“和書”送至了南陽城,請越王做定奪。
“諸位覺得越王會同意和談嗎?”祖顧站著示意眾將入座后,把別在腰間的赤煉劍取下,兩手撐著身前,環(huán)視了營帳中的眾人一圈,如此問道。
覃南聽罷,搖搖頭,道:“斷然不會!”
“沒錯!”葉凌也點點頭,接著覃南的話道:“如今,我五營軍北伐,一路勢如破竹、摧枯拉朽,戰(zhàn)意正酣、士氣正足,實乃收復故土之良機,越王和左右使絕對不會同意的!”
“若是肅甄鮮卑部退出中原,我想還是可以考慮的!”覃南說著,不禁笑了笑,因為他自己都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難說!”一直沒有說話的林瀟云開口了,而眾將耳聞也都有些好奇的看了過來,卻聽他接著道:“我軍現(xiàn)在對敵方的了解太少了,或許這是一次機會,但至于達成什么協(xié)定,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祖顧聽完,皺著眉頭,微微思索了片刻,點點頭道:“言之有理!通過這次機會,的確可以多少了解一些洛陽甚至是鄴城的消息!但是,如此行事也有不妥,至少,對不知情的下層將士,就該有個合理的交代!”
輕輕舒口氣,祖顧接著道:“具體事宜,我們還是等越王和左右使的消息吧!”
幾人又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幾句,終究還是將話題轉移到了半個月前的洛陽之戰(zhàn)上。
林瀟云早就有疑惑,便直言問道:“敢問葉公是否同墨執(zhí)劍有關?”
祖顧和覃南聽完都是微微愣了一下,但葉凌卻只是眼神恍然一下,抬頭看向了林瀟云,似乎他早就料到了林瀟云會如此問。
長長嘆一口氣,葉凌并沒有急著回答,先是低頭輕撫著置于身前木案上的長劍,良久后,方才再度抬起頭,環(huán)視了營帳中的三人一眼,緩緩開口道:“沒錯,我葉家正是墨執(zhí)之‘仕’!”
葉常聽著,臉上并沒有愕然神情,只不過臉色甚是難看,眼神中也透著一絲尷尬和憤懣。
但葉凌的這樣一句話著實是使得林瀟云、祖顧和覃南三人目瞪口呆,竟半晌都沒人說出第二句話來。
“兩位都知道,凡為六劍家族,就需挑選出族中武藝最為高強之人來繼承六劍,成為‘仕’!”葉凌看著眼前的祖顧和林瀟云,猶疑片刻,這才決定將所有關于墨執(zhí)劍的事情和盤托出:
“葉家為河西大族,也是墨執(zhí)之‘仕’,然而,由于家父少時在族里的比試中敗陣,故而沒能取得‘仕’的資格。而屆時,正值前朝魏主南伐蜀漢之時,家父便毅然投軍,效力于征西將軍鄧艾麾下。因武藝高強,作戰(zhàn)勇猛而深得文帝賞識,在平定蜀漢后,進爵封侯,安居洛陽,便再沒回河西之地,我和無易也是在洛陽出生,因此只是時常從家父口中得知一些關于墨執(zhí)劍的事情!”
葉凌說著,頓了片刻,方才接著道:“雖然我們對墨執(zhí)劍有所了解,但畢竟和宗主那邊斷了聯(lián)系,實不相瞞,今日也是我們倆平生第一次親見墨執(zhí)劍!”
說完,葉凌看著一臉愕然的祖顧和林瀟云,繼續(xù)道:“‘墨以為攻,執(zhí)之為守’!墨執(zhí)乃守護之劍,現(xiàn)今,墨執(zhí)之‘仕’事于鮮卑,想必日后定成勁敵!”
祖顧和覃南聽罷,良久之后才反應過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在他們心里,也自然理清楚了一些事情,但于林瀟云而言,心中仍然有件事困惑著他。
鐵面之將善使長槍,這在和自己交過手的鮮卑人當中是僅有的,而聽祖顧之言,對方槍法了得,再加上剛才的那一記華夏禮,難免不讓他心中有所遐思。
但林瀟云終究沒有追問下去,因為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猜想著實可笑。
故而,在聽葉凌說完后,驚訝之余,只是以右手托住下巴,沉思片刻,點點頭后,便沒再多說什么。
因為當日城下一戰(zhàn)后,眾軍疲憊,亟待修整,戰(zhàn)令指揮亦待協(xié)調(diào),因此戰(zhàn)后各營主偏將也都力主調(diào)息備戰(zhàn),自然不曾有得時間坐在一起,來陳述那些戰(zhàn)場上的細枝末節(jié)。
而葉凌葉常也是通過覃南林瀟云之口,方才知道墨執(zhí)劍的實力,兩人細細思索,心中卻是無限郁悶與忌憚。
但相對于墨執(zhí)劍,真正讓所有人為之一顫的,還是祖顧對于那鐵面之將的佐評:“若非名將,必為英豪!”
而關于那具鐵面之下,眾人也都開始了無邊的猜想和推測,至于佩戴假面的緣由,也開始提起興趣來,但幾句言語,也不過都是口說無憑,最終不了了之。
眾將散去后,都回到了各自的營地,雖然那鮮卑軍士已道明來意——為和,不為戰(zhàn)!
但在如此境況下,沒有人敢相信這樣的話,是故,這幾日各營的巡防也更加的嚴密,戒備之心亦更加高懸,而一直到第三天傍晚,卻也都是祥和的度過了。
然而,這第三個傍晚,真正讓前線的各營將領為之一驚、措手不及的變故,卻并不是來自洛陽,而是南陽。
越王傳意各營將領:三日后,南陽城內(nèi),與敵相會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