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州城,是王朝西部的邊城。
城東門外兩里來地,有一片松林。
松林里有幾間茅屋。
茅屋本身極為普通,但在青松和大雪的映襯下,竟有些超脫離塵的味兒,而屋頂隨風(fēng)飄蕩的青煙,又透散著人間煙火的溫暖。
屋內(nèi)設(shè)施十分簡單,最顯眼的便是屋中間那個青石板圍砌成的火坑??觾?nèi)架著木柴,冒著熊熊火焰,黃中帶紅,十分看好。
火焰上面懸吊著一只黑色的鐵罐,正冒出騰騰白氣,香味撲鼻。
一個少年蹲在鐵罐前,拿著一截松枝在罐里攪著,同時用嘴吹開白氣,顯得極是專注。
少年名叫路小石。
柴門輕響,一道年邁的身影裹著寒風(fēng)和雪花進(jìn)了茅屋。
路小石展顏一笑,沖進(jìn)屋的老頭兒招招手,笑道:“熟了熟了,老牛頭兒,開整!”
老牛頭兒抖抖身上的雪花,將一個老竹酒壺放在火坑邊,就地坐下,也拾起一截松枝,從鐵罐里叉出一塊熱氣騰騰的狗肉。
一老一少齜牙咧嘴地開始吃肉,將那個老竹酒壺傳來遞去。
“老牛頭兒?!?p> 路小石白晰的臉上起了紅暈,低頭撫摸著腰間那根金屬飾帶,說道:“您給句實話,這刀算作十兩銀子會不會貴了點?”
老牛頭兒淡然道:“我本就是送給你的,是你自己說深情厚誼、全靠交易,非得要算成銀子,怪我咯?”
路小石哈哈笑道:“怎么能怪您呢,要怪就怪我這人太過實誠,從來不喜歡欠帳,就喜歡兩清的感覺。”
老頭兒被剛?cè)M(jìn)嘴里的狗肉燙著了,裂裂嘴,沒說話。
路小石則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說句玩笑話嘛,咋還認(rèn)真了。我知道我們之間是清不了的,就憑您把壓箱底兒的本事教給我的這份勇氣,我就欠了您的情?!?p> “勇氣?”
“對?。 ?p> 路小石直直看著老牛頭兒,一雙眼睛顯得很明亮、很清澈,像是冬夜里的星星,偏偏里面又帶著一絲淡淡的狡黠,甚至痞氣。
老牛頭兒點點頭,眼睛里充滿了笑意。
路小石認(rèn)真道:“既然早看出來我就是個混蛋,您還冒著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這么大的危險教了我本事,結(jié)果我真是學(xué)了本事又沒做您徒弟,我無恥啊我無恥,我慚愧啊我慚愧?!?p> 老牛頭兒揚揚下巴,示意路小石繼續(xù)。
“其實我不是不想做您徒弟?!?p> 路小石更加認(rèn)真,道:“而是我真的厭倦了流浪,不想再做江湖藝人?!?p> “江湖藝人?”
“對??!”
路小石一臉得意兼了然于胸的模樣,道:“老張說了,就憑您教我的這幾招刀法來看,您只能是兩種人。一是高手,特別高的那種,至少得是明神境!但他觀察了您好幾天,斷然并且很負(fù)責(zé)任地否定了這種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另一種可能……”
他得意地看著老牛頭兒,笑道:“您就是一個江湖藝人,以前是會些花拳繡腿,但現(xiàn)在混不動了,就想哄個徒兒,將來替您養(yǎng)老送終。這個我理解,人都有老的一天嘛,但我說句實話您別生氣,您那幾招本事還真沒什么用,從學(xué)會到現(xiàn)在,我一招都沒用上?!?p> 老牛頭兒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說道:“那你為什么還要學(xué)?”
這話像是一根針,而路小石像是被這根針扎中了屁股,霍地一聲跳了起來,憤憤道:“還是怪老張啊!就知道讓我背口訣、練內(nèi)力,連一招都不教我,沒招式怎么打架?”
“你內(nèi)力倒是不錯?!?p> “別!您千萬別替老張說話?!?p> 路小石實在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不等老牛頭兒說話又再問道:“今兒文君坊那些無聊的家伙又聊了些啥?金不換的事兒有進(jìn)展沒有?”
老牛頭兒想了想,搖頭道:“好像沒聊他入贅的事。”
路小石一怔,道:“不會吧?不聊他入贅豆腐劉家的事兒,那還能聊什么事兒?”
“太子死了的事兒。”
“那是昨天的事兒!”
路小石一臉怒其不爭的表情,搖頭道:“金不換這廝是瘋了吧,這種鳥事兒能比他入贅還重要?”
老牛頭兒虛起了眼睛,不知道是在品味路小石這話,還是在回憶金不換還說了什么。
半晌,他點頭嘆道:“鳥事兒這詞用得真心不錯,太子正好是死在大婚之夜,死在了洞房里?!?p> 路小石微微一滯,腦中頓時有些恍惚,眼前也似乎看到凌亂的鴨絨被,以及從被子里露出的兩張詫異卻并不驚慌的面孔……
他猛地?fù)u搖頭,問道:“怎么死的?”
“誰知道呢?”
老牛頭兒搖頭道:“我就去打了壺酒,順道聽了這么幾句?!?p> “沒勁?!?p> 路小石干脆利落地打了個飽嗝,道:“我要睡會兒,晚上再去替您捉了那只大公麂?!?p> 老牛頭兒微微點頭。
…………